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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中国国家历史原创文章
文章来源:《中国国家历史》叁拾玖期
一、《乌布西奔妈妈》——神灵故事与英雄传奇的融合
“满族说部” 是满族代代流传的各类说唱故事的统称,大多已流传了数百上千年。起初均用满语讲唱,后来出现了汉 语版本。其内容包罗万象,气势恢宏壮阔, 天地山川之生成、类百兽之诞育、神灵图腾之祭祀、氏族部落之繁衍、英雄祖先之事迹、耕种牧猎之生活、婚丧嫁娶之风俗、饮食起居之文化、音乐舞蹈 之娱乐……尽在说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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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布西奔妈妈》
满族说部从内容上可以分为四类:神灵故事、家族故事、英雄故事、说唱故事。其中神灵故事和英雄故事非常能体现民族精神文化内涵。在文化初兴的民族幼年,对来自自然界的各种灾祸伤害缺乏抵御能力,人们往往寄希望于传说神灵和现实英雄的保护。满族说部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乌布西奔妈妈》也正是神灵和英雄相融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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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说部表演
《乌布西奔妈妈》的主人公乌布西奔妈妈前身是满族三大创世女神之一——卧勒多赫赫(星辰女神)身边的侍女塔其乌离,在天母阿布卡赫赫的劝说下降临人间,转世为由鹰神、燕神交媾降生的“哑女”。后来她成为东海女真乌布逊部落的女首领, 率领部民东征西杀,祛除瘟疫,战胜仇敌,统一了七百 嘎栅,成为东海各部拥戴的大萨满、女英雄。由此可见,她既是天降的神灵,也是部族的英雄。因此,该说部既是神灵故事,又是英雄传奇,成为满族说部中影响最深远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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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布西奔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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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卡赫赫
二、《乌布西奔妈妈》的民族地域背景和内容梗概
《乌布西奔妈妈》满语全名叫sihote alin dunggu umesiben mama i golmin ucun(锡霍特山洞窟乌布西奔 妈妈长歌)。该作品诞生于何年,已经难以考证了。从其所述内容来看,应早于金元时期。 这部说部内容涵 盖面极其广泛,可以说涉及了满族先民东海部女真人 社会生活、思想文化的方方面面,称得上是一部东海女真人早期生活的“百科全书”,也是我们研究满族先民 早期社会生活特别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女真人在元明以来逐渐形成了三大部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据《清太祖高皇帝实录 载,东海女真分为渥集部、瓦尔喀部和库尔喀部,他们 的发展都落后于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过着比较原始的渔猎生活。明万历二十六年至清崇德五年(1598 — 1640 ),经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两代努力将 其统一,使其成为满族共同体之组成部分。
东海女真的生活地域在今天松花江中游以下,迄黑龙江流域,东达海岸,包括库页岛(萨哈林岛)在内的广大地区。也就是今天我国的吉林省东北、黑龙江省东部一直向东延伸至俄罗斯锡霍特山脉地区、日本海沿岸乃至库页岛(萨哈林岛)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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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太祖努尔哈赤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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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太宗皇太极画像
这一地域正是《乌布西奔妈妈》中故事发生的主要区域。诗中多次唱诵的锡霍特山是东海女真人的摇篮。诗中多次提到的火山口应为堪察加半岛的众多火山口。尤其是在说部快结尾处,明确告知了读者乌布西奔妈妈统一的部落联盟的位置所在。
(乌布西奔妈妈死后)东海远岛众新友旧邻/ 西邻乌喇部来使陪祭 / 南邻索罗阔人来使献祭 / 北海冰屋打鲸人亦来祝 祭……
乌喇部位于今吉林省东部,以今吉林市永吉县乌拉街一带为核 心区域。而“索罗阔”其实是满语 solho 的音译,就是朝鲜的意思. 乌布西奔妈妈统治和活动的区域,正是今中国吉林省以东、朝鲜半 岛以北延伸至俄罗斯锡霍特山脉、堪察加半岛、日本海之滨的广大 地区。
《乌布西奔妈妈》的具体内容分为10 部分:
《引曲》:以激昂的长调吸引听众,渲染氛围,点出主题,纯满语唱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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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霍特山脉
2.《头歌》:整个故事的大背景。描述了当时东海女真人生息繁衍的自然环境、春夏秋冬的风光变幻、日常生活的古老习俗、蒙昧之中的文化萌芽,介绍了满族先民的三大创世神灵和萨满信仰。
3.《创世歌》:以神话的形式对东海诸部连年争战不休的起因 予以解释,为乌布西奔妈妈的出世作了铺垫。
4.《哑女的歌》:乌布西奔妈妈的出世神话。在乌布逊部落,一只小黄莺啄来一个皮蛋。部落首领古德罕欲除之,将皮蛋抛入河水、投喂群狗、火烧土埋,皮蛋始终无损。突然皮蛋炸裂,奇景出现。一 个女婴被百貉拥裹,熟睡在貉窝中。古德罕王因天降此女,将其抱 回哺育,却发现此女是一位哑女。
5.《古德玛发的歌》:古德罕将哑女弃于皮帐中。然而,此女 自食自饮,百毒不侵,天资聪慧。黄獐子部偷偷将其收留,奉为女萨 满,从此黄獐子部迅速强盛。古德罕将哑女请回乌布逊部并奉为女 萨满,哑女接受了他禅让的权柄,被全部落奉为首领,从此被尊为 “乌布西奔妈妈”。
6.《女海魔们战舞歌》:乌布逊部日益强盛,周围各部来归。乌布西奔妈妈率部众渡海远征女窟三岛,以舞姿征服了魔岛女王和族众。乌布西奔妈妈破除陋习,移风易俗,制定历法,开启文明,被东海各部推举为女罕,成为东海女真人共同的首领。
7.《找啊,找太阳神的歌》:乌布西奔妈妈为了寻找自己深爱的男侍,派族众深入茫茫大海。为了迎接圣洁的日神,派子民进入险域危境,但因准备不足,皆未能如愿。
8.《德里给奥姆女神迎回乌布西奔——乌布林海祭葬歌》:乌布西奔妈妈五次渡海远征,让东海七百嘎栅得以一统,甚至远涉堪察加、阿留申诸岛拓展海疆。乌布西奔妈妈暮年积劳成疾,溘然长逝。族人按照东海女真的习俗为其举行了隆重的海葬。
9.《德烟阿林不息的鲸鼓声》:乌布西奔妈妈的故 事被铭刻在德烟阿林的洞窟中,代代传唱不息,她的光 辉业绩和伟大精神永远为后世所怀念。
10.《尾歌》:呼应开头《引曲》的短小唱诵,收尾全文。
三、《乌布西奔妈妈》对满族先民——东海女真人生活 的全景式呈现
下面我们具体解读分析这部民族史诗,看看它是如何全方位再现古代东海女真世界的。
(一)东海女真的多神崇拜与宗教信仰
满族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是一种多神崇拜的原始宗教。每个萨满拥有特定的保护神,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批能够帮助自己的神灵。因而,萨满乐于将形形色色的神祗吸收到自己的神灵队伍中来。这一点是萨满教与很多宗教的重要区别。
《乌布西奔妈妈》以极大的篇幅展现了满族先民 的多神崇拜,也可以说是一部萨满神灵体系的大汇集。比如在《女海魔们战舞歌》中唱道:
都托是窃贼神/豪托是谎言神/托欧是骗语神/多威是奸诡神/曾吉是危宅神/角亢是地陷神/安俄是夜噬神/德林是伪善神/卡妞是怪鬼神/胡突是魔妖神/……/牙里土是肥胖神/克里是麻子神/俄脱是丑鬼神/黑亚里是斜眼神/图伦是万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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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教
连说谎、盗窃、伪善这些行为和肥胖、麻子、斜眼这些身体缺陷都有专门的神灵“主管”。可以说,生活中神灵无处不在,做每一件事情都会有神灵的意志主导其中。
具体地说,《乌布西奔妈妈》中出现过的东海女真人信仰崇拜体系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 太阳崇拜
在《引曲》中,反复出现短语 banaišunomolo,意思是“大地上的太阳子孙”。东海女真人将自己定位为太阳的后代,太阳既是祖先又是神灵。
在《哑女的歌》中有唱词“让舜莫林驰骋寰宇”。这里的“舜莫林”是满语šunmorin的汉音译,意思是“太阳马”。这是满族先世女真人远古创世神话中太阳神的别名,人依靠它才有了永恒的光明与温暖,才分出春夏秋冬。说部长诗的第七部分名字就叫《找啊,找太阳神的歌》,乌布西奔远行的目的就是要亲自去迎请太阳神。
2. 动物崇拜
首先是鸟崇拜。在《引曲》中反复出现endurigasha uldelembi,意为“神鸟送来光辉”。在《头歌》结尾处唱诵 abka cecike mama,意为“天雀”,相传是天女阿布卡赫赫身边的助神,向人间频传智慧。《创世歌》告诉我们,乌布西奔是由鹰神、燕神诞育降世的。 《古德玛发的歌》中提到的“五鹰图喇”就是刻有五鹰 的图腾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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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有五鹰的图腾柱想象图
女真先民的禽鸟崇拜由来已久。1973年,在黑龙江下游博朗湖村附近的女真遗址中,曾出土一个头上 顶着小鸟的萨满青铜像。据此推测,鸟崇拜已与萨满 形象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满族的祖先传说中,天女佛 库伦在布尔瑚里湖沐浴,食神鹊卵而受孕,生下男孩布库里雍顺,成为爱新觉罗家族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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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库伦沐浴食卵受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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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爱新觉罗氏祖先布库里雍顺塑像
鹿也是东海女真人崇拜的神灵。《女海魔们战舞歌》唱道,萨玛妈妈跳“鹿窝陈”谢神灵,鹿窝陈就是 鹿祭之舞。鹿的繁殖能力和生存能力强,因而女真先 民以鹿为偶像。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鲸崇拜。在《女海魔们战舞歌》中有这样的描述:
乌布西奔身穿洁白的圣服/……/在急迫的神鼓声中/跪祭在鲸鱼之前,诵念神诗/……/两魔双眼紧闭,奄奄一息/被献到鲸鱼祭坛案前
作为海洋族群的东海女真人因其生活区域特殊而产生了鲸崇拜。孟慧英在《论萨满教的“兽主崇拜”》一文中称,逆戟鲸是给人赶来鱼和海中哺乳物的恩人,所以当地人对这种动物极为敬重。 过去常说满族先民文化由渔猎文化与农耕文化交融而成,从这里可以看出,满族先民文化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海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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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戟鲸
3. 女性崇拜
《乌布西奔妈妈》的主角本身就是一位被部众信仰崇拜的女性领袖,全诗体现的就是母系社会时代的生活与情感。诗中多次提到三大女神——天母阿布卡赫 赫、地母巴那吉赫赫和星神卧勒多赫赫是满族传统观 念中天地万物的创始者。《头歌》中还提到了主宰东海 最高权柄的是女神德里给奥姆妈妈。《古德玛发的歌》提道,黄獐子部已经经历了四代女罕。《乌布林海祭葬歌》又讲道,乌布西奔妈妈有过多位爱男侍奉。这些都是东海女真人女性崇拜、母系社会的体现。
4. 生殖器崇拜
在《乌布林海祭葬歌》中,人们特意刻制了“九小男”“九小熊”,皆裸露“阳物”(生殖器),并把它 们送归大海,祈求大海多赐壮男给乌布逊部。
5. 萨满崇拜
在满族先民中,萨满是被民众普遍崇敬的“有通 神的能力,得神的帮助,用神法能知道神异的现象”的人神中介。乌布西奔妈妈本身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萨满,她绥服诸部的重要武器就是萨满神术,比如她以萨满神舞降伏了魔岛女王、统一七百嘎栅。
《乌布西奔妈妈》用很多笔墨描述了萨满宗教活动的细节。比如在《找啊,找太阳神的歌》中叙述了选拔萨满的要求,《乌布林海祭葬歌》则详细生动地描述了萨满葬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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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皮剪贴画“萨满舞”
我死后——长睡不醒时/把我放在乌布林毕拉岸 边岗巅/萨玛灵魂骨骼不得埋葬/身下铺满鹿骨鱼血猪牙/身上盖满神铃珠饰/头下枕着鱼皮神鼓/脚下垫着腰铃猬皮/让晨光、天风、夜星照腐我的躯体/骨骼自落在乌布逊的土地上
说部长诗中还多次再现了先民们的宗教活动和宗教观念,比如请神、问神仪式。在《古德玛发的歌》中描绘道:
乌布西奔喃喃抖身,——体态似乎唱咏/乌布西奔翩翩臂舞,——手语似乎唱咏/神鼓劲敲声传百里远,——侍神人伴唱呼应:“大白鹰快快降临”/乌布西奔手舞虎尾槌击鼓迎神/双臂突展/宛若旋风盘转不停/白鹰神降临神堂/侍神人跪唱颂神歌……
又如神查仪式,也就是祈求神灵来查验辨别真伪善恶,在《古德玛发的歌》中有非常详尽完整的叙述:
古德罕赤裸上身跪在神坛前……请神明明断,神 明明示,神明明裁。
乌布西奔按祖规,用手语嘱告侍神栽力(即萨满祭神时的助手,笔者注):
第一验示为火裁:设火坛,走九杆长二杆深火堆,让火神验示古德罕的诚心;
第二验示为水裁:设水坛,走九杆长三杆深的水塘,让水神验示古德罕的真心;
再如占卜仪式。《找啊,找太阳神的歌》中描述了神龟占卜,《乌布林海祭葬歌》中描述了鹰骨卜问。
描写祭祀仪式的内容特别多。《女海魔们战舞歌》中非常细致地描绘了极具特色的东海女真人祭坛以及 血祭仪式:三十只豹骷骨堆起祭坛的北墙/ 这是乌布西奔摆 放神鼓的地方/三十只虎骷骨堆起祭坛的南墙/这是乌布西奔恭放神服的所在/三十只羚羊骷骨堆起祭坛的西墙/这是乌布西奔敬放神佩的地方/三十只海鹅、海狮、海豹、海狗肋骨与九十颗天禽骷骨堆起雪白耀眼的东门/这是乌布西奔拜奠的神秘圣地/……/鱼皮鼓响了/龟板鼓响了/洒洁海水/点起海豹油抛在男魔、女魔草捆之上/……/鱼血与鲜红的海水相映/夕阳下的海涛在拍岸……
这段祭祀描写极富画面感和动态感,颇具神秘诡谲而又壮阔狂野的色彩,让人如临其境、如见其景,是非常珍贵的研究满族先民祭祀文化的资料。
(二)东海女真的部落治理和家庭观念
1. 整体环境:内部纷争,仇杀不断 《创世歌》中唱道:
舒谧的东海疆土/争吵、贪战、厮杀/欲念放纵/无休无止/……/七百嘎栅/遍地狼烟/难道有谁可堪称/东海创世的圣罕
《哑女的歌》中又唱叹道:
只有强者吞噬弱者,弱者沦为奴仆/ 只有少者吞 噬老者,老者沦为骸骨/只有邪恶代替美善,美善沦为低贱/只有大族征服小寨,小寨沦为附庸/东海夜夜悲歌——悲歌不息/东海日日厮杀——厮杀不息……
由此可见,当时的东海女真社会,部落治理处于混乱无序状态,基本遵循着“弱肉强食”“贵壮贱老”的自然法则。而后来乌布西奔统一七百嘎栅,制定法律规范,创制文字历法,首开纪年纪史,则可视为由野蛮走向文明、由混乱走向规范、由部落走向国家的伟大进步历程。因此才说《乌布西奔妈妈》不仅是说部长诗,更是记载满族先民发展进步历程的史诗。
2.部落治理:原始民主制度和部落共治习俗
在女真先民的氏族部落社会之中,部落酋长并非独断专行的元首,部落中的最高权力机构是氏族长老会议、酋长议事会这些共治性组织。这样一种带有原 始民主色彩的部落共治习俗,在《乌布西奔妈妈》中也有不少反映。
比如《古德玛发的歌》中,古德玛发作为首领犯了大错,需要通过一定的赎罪仪式,由广大部众决定他是否能继续担任部落首领。又如乌布西奔妈妈临终时留下遗嘱,让自己心爱的三位萨玛特尔沁、特尔滨、都尔芹“联掌权柄”,要她们“共谋广远,同心戮力,情如一人”。目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努尔哈赤去世前留下“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设计安排。满族先民的原始 民主制度一脉相承,传承久远。
3.家庭观念:远来的生命都是家人在《乌布西奔妈妈》中,东海女真人的家庭、家人 观念非常宽容。不仅非血缘者,甚至完全不认识的远来之人,都可以成为家庭成员:
凡大海送来陌生的野客,迎迓的族众都要燃起冲天的篝火,向天昭示,有远方生命来到乌布林部落,是兄弟,是四面八方人的家。
凡是大海送来的生命,都是部众的兄弟,都是家庭的成员。这充满诗意和情感的表达,传达出女真先民纯净质朴的内心世界。刘小萌先生认为15世纪末以前,女真社会组织经历了“哈拉(老氏族)—穆昆(新氏族)—乌克孙(家族)—包(家庭)”这样一个系统形态。在乌布西奔的时代,东海女真人至多还停留在哈拉、穆昆的时代,还没有形成后来血缘、姻缘意义上的 家族、家庭观念。
(三)东海女真的生产生活和文化艺术
这部分内容在《乌布西奔妈妈》中最为丰富,可以说是对东海女真人生活与文化的全景式呈现。
1.生产方式
当时的东海女真人已经开始形成不同的生产方式和多元的经济形态了,在《女海魔们战舞歌》中有集中体现:
南山部落——捧来百只山鸽/捧来百只天鹅/捧来百只岩羊/捧来百只林鹿
北山部落——献上千担银梭鱼/献上千捆银枪鱼 /献上千条银鳞鱼/献上千篮银龟鱼
东山部落——赶来百头乌角牛/赶来百只百头羊/赶来百头乌蹄猪/赶来百只白唇鹿
西山部落——背进雪白的米谷/背进彩花的丝帛/背进清醇的老酒/背进野菊岭的甜水
这四个部落代表着东海女真各部,他们献上的礼物涵盖了猎、渔、牧、农四种经济形态。
2.生活百态
(1)衣饰住行
长诗中提到服饰装束的地方非常多。比如《哑女的歌》中说的:“寒季,身披茅蓑、羽服与皮裘;盛夏,枝叶围胯,赤身光足而行。众女俗习丝麻、小皮蔽阴,丰乳垂露,长发飘然。群男赤身裸腱,同女人们嬉舞从不遮掩。”这些应该是普通部众的穿着。
《古德玛发的歌》中则细腻描绘了女首领的服饰装束:“她把白鼠皮披挂全身,她把灰鼠皮披挂全身,她 把银狐皮披挂全身,她把黑獭皮披挂全身,她用彩石做头饰,她用鸟骨做头饰……她用猞尾做头饰,全身披挂百斤重。”
长诗中还多次提到东海女真萨满的服饰。比如《女海魔们战舞歌》中唱道:“十九位裸胸袒臂的女萨 玛头上戴着香水花的花环,耳上缀着虎牙的牙坠,鼻上吊着鱼牙的鼻环,脖上围着野猪牙的项饰,两腕戴着骨胶粘成的木铃,前腋罩着兽面雪豹皮,脚腕套着海龟脖花骨的手串。
关于东海女真人居住习俗,《古德玛发的歌》中提到了东海黄獐子部民的居住情况—— “夏住巢屋,攀高崖桦椴树上竖室,远望,像累累巨果在高枝上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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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服饰
关于东海女真人的出行方式,《古德玛发的歌》中说道:黄獐子部人善于驾驭“音达包色珍”。《女海魔们战舞歌》中又描述了东海女真人的另一种重要出行工具——船。
(2)婚丧嫁娶
在《女海魔们战舞歌》中提道,在乌布西奔的治理下婚俗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男女相互接触/自陈妙龄身世/交友、对咏、互换 牌符/禁忌本部内通婚/只能与外部羽翎、排位相合/方可婚住
由此可见,这一时期的东海女真人,已经从部族内婚转向部族外婚。对于任何民族而言,这种婚姻习俗的变化,都是社会进入文明时代的重要标志。它意味着不同部族、地域开始突破血缘的桎梏、相互融合,进而形成真正意义的“社会”。
当时的女真婚俗,在某些方面又还保持着原初时代纯净、质朴的内涵。比如《找啊,找太阳神的歌》中,乌布西奔挚爱的琪尔扬考是“自小无依无靠”“被遥远的海潮冲来”的流浪之人。但乌布西奔仍然对他疼爱有加,视为“海宝”。由此可见,当时的东海女真人在爱情婚姻领域还没有受到社会等级的影响,还是比较纯粹的男女之爱。
在丧葬方面,这一时期女真先民的葬俗也正处于野蛮与文明交织的时代转折点上。在《乌布林海祭葬歌》中,专门谈到乌布西奔妈妈的遗训“不准人殉”,说明此前一直存在人殉习俗。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东海女真人的海葬习俗:妈妈从葬筏抬下来/葬筏四周巨石捆绑/槽形榻是石盒雕成/妈妈葬眠槽中/有盖石、鲜花、供果/在鼓乐声中跪送海洋/迅速沉入深海
满族先民的葬俗有火葬、土葬、水葬、树葬等,海葬的相关记载非常少。东海女真的海葬习俗,体现了满族葬俗的多元化、地域化特点,非常有特色。
3. 文化艺术
长诗中对这些领域也着墨颇多。囿于篇幅,这里仅做一个简单列举,让大家有一个整体认识和感受。
在伦理观念方面,正在由“贵壮贱老”向“尊老 敬老”转变。《女海魔们战舞歌》中提到珲罕部仍行贱 老习俗,而乌布逊部已经开始有了尊老意识,“贵儿贱老”会遭笞责。
在礼仪方面,《女海魔们战舞歌》中提到的东海女真人用獠猪牙“刺额鉴心”的盟誓礼节,《乌布林海祭 葬歌》中写到的乌布逊人与远来野人互抹海豹血、互吃海豹肝肠的结友仪式,无不充满了原始野性、神秘恐怖而又朴拙真挚的色彩。
在社会文化方面,《女海魔们战舞歌》中详细记述了乌布西奔妈妈创造了以花鸟鱼为代号的纪年,创造“图符百形”的早期文字。《乌布林海祭葬歌》中谈到 先民的鼓文化、油灯文化等,无不是独具特色的东海女真重要元素。
在歌舞艺术方面,长诗经常出现大段细腻生动的先民歌舞场景,极具原始气息、地域特色和浪漫色彩,比如“查拉芬玛克辛”(寿舞)、“勒夫曷玛克辛”(熊舞)、“乌勒滚乌春”(喜歌)、“窝莫洛裸踏玛克辛”(子孙舞)、“尼玛哈吉勒岗乌春”(鱼声歌)、“萨克达玛克辛”(老人舞)、“朱勒格玛克辛”(蛮舞)、“窝陈玛克辛”(祭舞)、 “多伦玛克辛”(礼舞)… …
可以说,大千世界的一切生灵、人类社会的一切群体,精神世界里的一切祈愿都可以用舞蹈来表现。对于东海女真先民而言,舞蹈不是一种表演形式,而是一种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情感表达方式、信息交流载体、祈祷祭祀手段、社交沟通途径。
四、总结:满族先民社会转折时代的百科全书和心灵史诗
我们比较全面地整理解读了《乌布西奔妈妈》对于满族先民东海女真人社会生活和精神文化的多领域全方位展示,看到了一幅涵盖东海女真社会各个方面的宏大而又细腻的画卷,可以说这一说部长诗就是一部东海女真社会的百科全书。
前文谈到过,《乌布西奔妈妈》所描绘的历史年代不会晚于金元时期。这正是女真民族崛起的时代,以完颜部为核心的生女真建立金王朝并入主中原。而留居在东北远陲的东海女真人,此时才刚刚从蒙昧野蛮时代迈入文明的门槛,从原始氏族部落中衍生出国家的雏形。
过去常常认为,由于他们远离先进的中原文明,长期保持着最原始的渔猎生产方式和松散部落形态。从《乌布西奔妈妈》中可以看到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东海女真的经济生产方式虽然还以渔猎为主,但已经出现了农业、牧业,大量农牧产品已经成为部众敬献给部落首领的重要贡品。
与此同时,乌布西奔妈妈首创纪年、制定文字、完善法律、移风易俗……当然,这些文化元素的创造变革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但这些变化无疑意味着,东海女真正在告别混乱无序、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逐渐形成规范的社会制度和文明的文化习俗。他们正处于从野蛮到文明、从部落到国家的社会转折时期。因此,《乌布西奔妈妈》不仅是东海女真人的社会生活百科全书,更是满族先民在社会转折时期的民族足迹和心灵史诗。
文章作者 历史学者 赫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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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号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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