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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论文
1.《美的联姻:读<科学美与艺术美>》载1995年第4期《读书生活报》
2.《一位交往者心灵的自白——读<交往者自白>》载1997年2月25日《郑州日报》
3.《情感沃土的朝拜——读散文集<情土>》载1998年5月29日《河南青年报》
4.《闪光的生活切片——读诗集
》载1998年5月6日《三门峡日报》
5.《苦色,生命的原色——读长篇小说<拥抱苦色>》载1998年8月6日《中国有色金属报》
6.《乡风水韵的四重奏——读杜恩泽作品集<浮萍>》载1999年6月16日《三门峡日报》
7.《一种可贵的“小家子气”》载1999年10月15日《河南新闻出版报》
8.《走出当前绘画创作的误区》载2000年5月19日《河南日报》
9.《纯净与厚重的冶炼——杨建民诗歌审美嬗变刍议》载《杨建民抒情诗选》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
10.《敲疼思想与情感——读<杨建民抒情诗选>》载杨建民著《心灵假期》珠海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
11.《何不于君指上听——读朱湘生<无弦琴集>》载2001年8月2日《人民代表报》
12.《直摅血性为文章——李国文其人其文》载2001年11月22日《河南新闻出版报》
13.《赞叹中的遗憾——读<本领的恐慌>》载2001年11月22日《河南新闻出版报》
14.《刘震云的“手机”秘密》载《世界妇女博览》2004年第125期
15.《鲁迅这把钥匙能开多少锁——读钱理群先生的两本专著》载2005年12月23日《郑州日报》
16.《语言的理想状态是透明的》载2006年9月12日《郑州晚报》
17.《文化自信的底线》载《时代文学》2006年3期 中文核心 刊号:CN37—11733.
18.《惟有诗魂最宝贵:顾城诗文的诗学意义再阐释》载2006年5月《大学生时代》CN43---1383/Z
19.《历史是一种语境——以<世说新语>为例》载2006年7期《文教资料》CN32—1
20.《从古今诗文标题拟定看当代文化的症候》载2008年第10期《作家》
21.《浅论周国平哲理散文的魅力与缺憾》载《河南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8年6期 刊号:CN41—1266/F
22.《浅论周同宾散文的坚守与突围》 载2009年1期《长城》中文核心 刊号:CN13—1001/I
23.《反讽语境里的幻象与真相》载2009年2期《教育交流》刊号:CN11—5640/C
24.《孔庆东“愤青散文”的文化启示》载2009年2期《大众文艺》刊号:CN13—1129/I
25.《浅论墨白小说叙事美学的人生维度》载2009年2期《河南经贸职业学院学报》刊号:[省直]009号
26.《从古今诗文标题的拟定看当代文化的病症》载2009年5期《作家》中文核心 刊号:CN22—1028/1
27.评论:《“百家讲坛”的社会文化学分析》载2009年10期《电影文学》中文核心 刊号:CN22—1091/1
28.《<红楼梦>生命美学维度初探》载2009年11期 《电影评介》中文核心 刊号:CN52-1014/J
29.《<红楼梦>中音乐描写的文化学意义》载2010年7月《新闻爱好者》ISSN1003-1286
30.《民间叙事的精神隐喻:孙方友“笔记小说”的文化解读》载2011年第3期《语文知识》刊号:CN—41—1041/H
31.《贾平凹散文的文化意蕴》载2011年第3期《知识窗》刊号:CN36—1072/G0
32.《周泽雄散文随笔的“皮里阳秋”》载2011年第5期 《文艺生活》刊号:CN43—1143/
33.《再婚超市也徘徊》载2012年7月6日《江苏工人报》
34.《解读<史官>的五个关键词》载2012年11月17日《新农村经济报》
35.《神秘气场的逃逸与消解:麦启小说叙事的文化意义探析》载《河南作家》20012年第2期
36.《“英雄气短”与“儿女情长”》载《时代文学》2012年第11期
37.《<葬花词>与<芙蓉女儿诔>文化精神生态比较》载《文学教育》2012年02期(上)刊号:CN42—1768/I
38.《大观园与桃花源及乌托邦比较研究》载 《北方文学》2012年02期(下)刊号:CN23---1058/1
39.《生命的颍河镇:墨白小说中的地域文化意义探寻》载2013年第4期《语文知识》
40.《“风月宝鉴”在<红楼梦>中的文化意义解读》载2013年第4期《名作欣赏》ISSN1006-0189
41.《个人生命史与民族历史的辉煌激荡:读赵俊杰长篇小说<箕山小吏>》载2013年12月10日《平顶山日报》
42.《醇厚韵味的审美追求》载2020年第6期《东京文学·大观》
43.《嗅闻生活本色香》载2020年第7期《南腔北调》
44.《小说是对历史文化生态的深度勘探:李乃庆<汲黯传读评>》载2020年9月9日《中国艺术报》
45.《文心良善,别样碎金:赵立功诗、文观感》载2021年第2期《南腔北调》
46.《别样碎金:赵立功诗、文观感》载2021年第2期《南腔北调》
47.《慢慢走,把打盹的灵魂叫醒》载2022年第2期《南腔北调》
●主要专著
1.《豪饮沧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1月.ISBN-5306-3118-1./I·1895
2.《灵魂孤筏的泅渡:王庆杰书话评论集》中国戏剧出版社. 2009年10月.ISBN 978—7—104 —02974—8
3.《社会的穴位:王庆杰文化批评随笔集》线装书局出版社.2010年3月. ISBN 978—7—5120—0108—0
4.《宿孽总因情:<红楼梦>生命美学引论》光明日报出版社. 2010年7月.ISBN 978—7—80208 —942—8
5.《高职教育发展新视野》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年4月.ISBN978-7-5112-2812-3
6.《大学哪些事--教育教学境界论》线装书局.2014年9月.ISBN 978-7-5120-0633-1
7.《赢在大学---教育教学生态论》线装书局.2014年9月.ISBN 978-7-5120-0636-2
8.《学人镜像》中国言实出版社.2015年5月.ISBN978-7-5171-1359-1
9.《往事片羽:精神发育史的个案考察》
中国言实出版.2015年10月.ISBN978-7-5171-1358-4
10.《散文时代的社会征候流变研究:20世纪90年代后散文精神生态考察》 郑州大学出版社.2018年6月.ISBN978-7-5645-5538-2
11.《精神的喘息:当代文化生态中的学人散文研究》华龄出版社.2019年版.ISBN-7-5169-1605-6
12.《心灵的褶皱:当代学者散文的精神透析》郑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9月版.ISBN978-7-5645-8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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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与书籍有关的书;这是一本散发着浓烈的个人气息的书;这是一幅由藏书、读书、品书等等内容相关的经历所构成的骨骼与血肉的生命之躯。
认识庆杰的人,知道他豪饮、善谈、耿直;而熟知庆杰的人,才知道他是一个饱学之士。我和庆杰曾经有过几次不期而遇。一次是在农业路上的席殊书店,一次是在文化路上的大作书店,一次是在他供职的河南经贸职业学院的大门口,那会儿他正在接收从网上购得的图书。这些经历都和图书有关。因为对书的热爱,我把庆杰引为知己。庆杰藏书之丰富,让我向往。而庆杰阅读量之大,我们则可以从这本书里有所感受。庆杰把对书的热爱视为自己人生的意义之存在。这我有同感。阅读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一种有质感、有重量的精神运动,而阅读的恒久、缓慢、绵密则是滋养我们生命精神境界的过程。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是的,那种黑暗中的光明就隐藏在人类的先知们积累下来的经典书籍里,那光明是需要我们不断地用生命去寻找才能得到的。
在这部文集里,有话必说,则体现了庆杰的血性和真情。不论长与幼,哪怕你是天王老子;无论你是大师或者无名小卒,他都会以评论家的眼光,给出自己以文本分析为基础的评论与判断。就连他敬佩的老师,庆杰也会一针见血,说出自己的观点,丁是丁卯是卯,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文学观和价值观。庆杰的文字有感而发,从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语言之锋利,让人顿生敬意。
庆杰半生痴迷读书,写书、教书、藏书,他说,他写作“不为官不为宦,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心中那持久不衰,绵绵不断的热爱之情,生命中有了这种痴迷酷爱,此生不再枯寂,时光不再虚度。”就这是庆杰的人生观。在书中的文字里,庆杰不但呈现出了自己的精神历程,而且呈现出了他的生命意义。
克韦多曾经说过,序言过长,上帝不容。但还要再多说一句,一个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书籍的人,一个敢于坦露胸怀的人,我们可以引以为友。
(本文为《灵魂孤筏的泅渡:王庆杰书话评论集》序,标题为编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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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对《红楼梦》的研究,早已是一门“显学”。
不知有没有人统计过红学的研究成果。我想,如果有人立志建一个专门收藏刊登《红楼梦》研究文章的报刊与著作的博物馆,应该不会困难。起码,现在摆放在我案头的这部《谁为情种——〈红楼梦〉精神生态论》,是有资格入馆的。一个能写出《红楼梦》研究专著的学者,应该被称为红学家,而且让人顿生敬意。
我不止一次产生过想到庆杰先生的课堂上,去目睹他向他的学生们讲授《红楼梦》时的神采,这种想法是我和他在日常生活里的交往中产生的。我们每次谈起那个又奇又俗的贾宝玉时,他不讲他的“叛逆”;在谈起那个敏感而善良的林黛玉时,他也不说她的“凄美”;在说起那个生性尖酸刻薄的王熙凤时,他也不说她的“狠毒”,他总是避开那些被人谈过无数次的话题和观点,而是从生命的偶然与必然、生命的荒诞与现实入手;从对生命的认识与意识入手;从生命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入手;从诗词、音乐、美酒、鲜花与沉沦、堕落、荒淫、颓废等等这些多姿多彩的生命形态入手,引申出一些新颖独到的见解来。这样,在这本关于《红楼梦》的论著里,庆杰先生既避开了曹学、版本学、探佚学、脂学这些被视为正宗的红学的研究模式,也避开了以胡适和俞平伯们为代表的“新红学派”们的观点,他倒有点像“旧红学派”里的王国维。王国维先生不是评点派,也不是索隐派或者题咏派,他是一位最早从哲学与美学的观点,来批评《红楼梦》的艺术价值的红学家。而庆杰先生的这部论著,则是从“生命美学”入手来研究《红楼梦》的:“从生命的视角看经典”、“把人生当成书来读”、“阅读最重要的是阅历。阅历就是人生经验的积累叠加,阅历也是生命充分体验的结晶”、“读书是向心灵、向灵魂一步步地靠近”,等等,庆杰先生这些研究《红楼梦》的观点,确实是他阅读心得的结晶。
鲁迅曾经在《集外集拾遗补编·〈绛洞花主〉小引》一文里这样说起《红楼梦》的研究:“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话倒概括了无论是“旧红学派”或者是“新红学派”研究《红楼梦》的标准、观念等等纷杂的现象:毛泽东研究《红楼梦》用的是阶级斗争分析法;周汝昌研究《红楼梦》是用马列主义作指导;李辰冬用“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梦”的观点来阐明《红楼梦》里绝不含任何阶级斗争现象;李希凡说《红楼梦》是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等等。而到了庆杰先生这里,人生痛苦的生命历程,成了他这部论著的纲领。理性与感性、恋爱与婚姻、理解与误解、文明与野蛮、命与运、英雄气与儿女情、完美与缺憾、人性与兽性、精神与物质、群体与个体、俗性与诗性、生与死,等等,“生命处处是矛盾的纠结,生命的觉醒就是认识到人生是矛盾的集合体,矛盾是人生痛苦与磨难的根源”。庆杰先生注重的是精神,是建立在生命哲学基础上,对人类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真、善、美,生命中的丑陋与邪恶等等现象的审视与关照。这种建立在对现实生活之上的“审视与关照”的“生命美学”,是“为我们提供了更宽阔更宏大勘破生命之美的背景与视野”,是为了“重新激起我们对生活及生命的热爱,对我们自身的热爱与尊重,也就是说生命美学向我们敞开的是生命里充满阳光的一面,即使审丑也是为了更好地呈现美,就如黑暗的后面就是光明”。可以说,庆杰这部“生命美学”论著的根须,是深深地、准确地扎进了《红楼梦》这部小说的核心里去了。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会说某个人像贾宝玉、某个人像林黛玉,某个人像王熙凤,从这个角度来说,贾宝玉或者林黛玉、王熙凤或者贾政们,比创造他们的那个自幼享受“秦淮风月”繁华生活、到了晚年饱尝世态炎凉的满洲旗人对于我们更现实。但我们同时又不能否认,比曹雪芹更现实的贾宝玉或者林黛玉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自然是曹雪芹的血液。一个名叫儒尔·戈尔蒂埃的法国评论家说,“世人倾向于用想象的生活使自己的生活双重化,倾向于中止自己现实的人而成为自己所设想的人,所期望的人。”这话的意思是: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红楼梦》的目的,就是试图用小说的手段使自己成为他所设想的贾宝玉,使自己的父亲成为他所设想的贾母。那么庆杰先生呢?“我半生痴迷读书、写书、教书、藏书,酷爱写点自己所思所感的文字,不为官不为宦,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心中那持久不衰、绵绵不绝的热爱之情,生命中有了这种痴迷酷爱,此生不再枯寂、时光不再虚度”;“《红楼梦》是一部人生的大书,我写作的文字,也都是关乎人生的思考”,他自然也希望我们能从他的这些完全不同于别人的文字里,看到他的所思所想,他试图从“痛苦人生”的生命美学的角度入手,通过对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所表现的现实的社会、官场的黑暗、贵族的腐朽,以及对封建的科举、婚姻、奴婢、等级制度、社会统治思想等等的呈现,来表达他对当下现实生活里生命现象的阐释,并让我们感受到生命像四季轮回一样的诞生、沉沦与升华,他希望我们从这里出发,一路看到生命是怎样在他的阐释里像春天里的树木一样生长与蓬勃,是怎样像秋天田野里的将要收获的庄稼一样泛出耀眼的金黄,是怎样像冬天里的冰雪一样结出晶洁的美丽来。
整部《红楼梦》,都被鲜活而痛苦的生命所统领。这“痛苦人生”的生命美学,就是庆杰先生读《红楼梦》读出来的观点:“美的生活观都是绝望的。”同时,也是庆杰先生对《红楼梦》的研究成果:“绝望的背后是人生的定论”;“《红楼梦》提示了这种定论下面人生的苍白底色、苍凉情调”。对于一本研究著作,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有了自己的观点和发现,这部论著就立住了。然后,又把自己的观点和发现表述得明白透彻,那么,就不愧疚于自己与读者了。
(本文为《谁为情种——<红楼梦>精神生态论》序,标题为编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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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多年前,学者朱学勤先生把自己的一本学术随笔命名为“书斋里的革命”。小民如我,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敲字人”,断不敢高举如此大旗,只能算是儿时集镇铁匠铺里,那个脖子上挂着油布兜儿、整天面庞红热如肿的“小铁匠”。我所干的“敲字”营生,不是工业区里整日不停的模具制造、批量生产,只是在以书为墙的“纸作坊”里敲敲打打,可戏称为“书斋里的敲打”。
“纸作坊”是我对书斋的敬称。狭小的书斋作坊,鼠标键盘取代笔墨纸砚,键盘上敲敲打打,很像铁匠铺里不时传来的叮当作响的打铁声。“革命”,其内涵已经从政治学范畴位移到了社会学视域,从广场激情澎湃的宣讲退缩到了书斋里的江山指点,可见文化反讽意味浓厚。“宅”在其里,或读书或打字,腾挪跌宕的空间局促逼仄。纸上的圈圈点点,键盘上的噼里啪啦,都近乎花拳绣腿。研究是阅读后的分泌,写作是文字游戏中的撒野,皆属于不及物动词,都是狭小私密空间里的“私房走野”,无关宏旨,甚至也无关现实风月。书斋里长出盆景,长不出大树,精神的能见度很低。学人、文人对现实的抵抗气质在慢慢迷失。
把书斋往手工作坊上靠拢,是基于文化学意义的创设而不是修辞学层面的简单平移,是基于对现实文化精神背景的穿越而不是迁高就低的俯迎。尤其是,随着“全民阅读”观念的普世化,“自阅读”与“自媒体”合流一处,人马杂沓,位次混乱。各路“写手”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秒杀秒写秒发,键盘开闸泄洪,一日就会流淌出成千数万字的洪流,泥沙俱下,良莠不分,落霞与孤鹜齐飞,龙种和跳蚤共舞。“纸作坊”就不仅具有占“书”为王的静态层面的文化学意义,更具有“铸”书为钢动态层面的生命美学意义。在这个以“炼”为潮流的时代,我们不仅要回答,美女、美食是怎么“炼成”的?我们更要回答,经典精品又是如何铸就成形的?网络时代,“打字”之“打”是敲打、机打、捶打、锻打。在我看来,做学问、搞创作,都是作坊里精工细作的独门手艺,可申请“非遗”。
“纸作坊”里,我敬惜每一张字纸,不生压硬挤,不加班加点突击完成,更不能靠机械化流水线批量生产,就如铁坊铺里,每一块废铁,都要回炉再造,每一堆边角废料,必经铁匠师傅一番烧制捶打,才能点铁成“精”,化腐朽为神奇。我也尊重每一次最真诚的劳(写)作,字为生铁,必须放置精神的火炉上不断烧制成熟,必须经过自己亲手反复锻打,才能打造成型。
“小铁匠”是我对自己文化身份的界定,以此区别于“打字员”、“排字员”,以此迥异于“写手”、“传手”。我自称“纸作坊”里“小铁匠”,不是自谦之词,不是拿自己开涮之语,而是缘于对自己模糊身份的清醒认知,源于对自己多年吃文化饭的正确感知。我不想“复制”想“创制”,不想“练字”想“炼字”,不想做“文人”而做“匠人”。如今,铁匠铺踪迹难觅,打铁师傅寥寥难遇,打铁手艺几乎失传。我甘愿充当这门儿手艺的传承人,“纸作坊”里,从劈柴担水扫地开始,从生火拉风箱开始,从小锤敲大锤打开始,敲打每一个文字铁粒,击打每一根文句,捶打每一块文字铁板。
“纸作坊”里“打铁”是我对自己书斋生活的概括。对我而言,做学问、搞写作,永远都是手工作坊里的手艺活儿。铁砧上叮叮当当,清脆的锤打声,迸溅的点点火星,都能给我带来乐感、快感、美感。至于此生能否打造出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还是鲁智深肩上那根六十二斤重的水磨镔铁禅杖,只能交给时间和命运,求不得,急不得。心太野,往往欲速则不达;心太躁,往往左冲右突;心态粗,往往东鳞西爪。慢工出细活儿,事理皆然。从头做起,还是先把村东头二大爷的那根耙齿、邻居王奶奶的那把菜刀,细细打磨好,交差完事为要。试想,连一个“耙齿”都打不好的“小铁匠”,何以打制出丈八长矛?一把菜刀都打制不成,何以打制出名闻天下的“王麻子”“张小泉”?年过半百,已至天命,我还是个小铁匠、学徒工。
自称是“文学上的多妻主义者”的余光中先生曾发过一通著名的“炼丹论”与“打铁论”。他“想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中,炼出一颗丹来”;他想“尝试把中国文字压缩、捶扁、拉长、磨利,把它拆开又并拢,折来叠去,为了试验它的速度、密度和弹性。”余先生是“炼丹人”,我炼不出丹,只能是一个“打铁人”。余先生的“炼丹论”是为了“立言”不朽,我激赏“打铁论”,只是为了保留点“人间小温”(汪曾祺)。
况且,文字被炼制成金丹也不是好事。《西游记》孙悟空偷食金丹,能炼成“火眼金睛”,成为“孙大圣”。人吃多了“金丹”文字,只会中毒,甚至会要了人命。《红楼梦》里的贾敬想靠吃金丹而成仙,结果“腹中坚硬如铁,面皮嘴唇,烧得紫绛彰裂”而呜呼哀哉。雍正吃金丹,56岁而宾天。贾平凹先生说得好,写作不仅安妥心灵,还有排毒功效。何况,学者、作家也成不了“炼丹”的葛洪,都是自立门庭的“手艺人”,不是粗浅的“码字工”,而是“炼字工”。作为写作备料的文字,只有经过自己生命炉火的冶炼,自己思想之锤的锻打,自己情感之水的淬火,惯用的文字才能质地坚硬、完型赋魂。中国文化史上,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锻不辍”的嵇康可谓中国历史上“打铁第一人”。自此,竹林七贤里不但有了琴声、呼噜声、还有了清脆的打铁声,“打铁”成为魏晋风度一个重要的隐喻。
对于作家学者们而言,“打”就不仅仅是键盘上的“机打”,而应该经过击打、捶打、锻打。思考就是“打钉”,写作就是“钉钉子”,公用的文字才能打制成一根根深扎生活肌理的铁钉,文字才能“吃木”,思想才被牢牢“钉”格于墙,“著书”才能变成“铸”书。我坚信,一切经典都是著者亲手一点点精打细磨出来的。鲁迅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投枪匕首,沈从文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希腊小庙”,钱钟书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一把“管锥”。孙犁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荷花淀上的“铜墙铁壁”。我读尼采的《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最穿透人心的就是尼采的写作观,“一切写下类的东西当中,我只爱人们用自己的血写成的东西”,为此,他呼唤人们,“用血写吧,而且你将体会到,血就是精神。”在我看来,这些血色文字,都是写作者自己烧制、炼制而后的产品。一根耙齿里有稼穑之道,一把菜刀中有烟火之声。一篇小文应有生活之色,一本小书必有有生命之意。放低写作的姿态,才能把人间景色“看饱”(汤显祖)。
书斋就是我打铁的“纸作坊”。我这个“小铁匠”,自知手艺不精,岂敢轻易揽活儿。整日蜗居“纸作坊”里敲敲打打,找活儿“练手”,至今为止,成品少许,满意者寡,纯属个人嗜好,不妄想自己的作品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不焦灼于自己如何一夜蹿红,如日中天,暴得大名。私活儿家什、纯属私事儿,“干卿何事”?在自己的“纸作坊”里,备料,鼓风,生火,锻打,淬火,开刃,抛光,成形。
多年来,我对做学问、搞创作,一直存有一种境界不甚高大的私人偏见。在我看来,所谓的做学问、搞创作都是先属于“私事”,然后再延伸为“雅事”、“公事”、“大事”、“天下事”,都是先滋养自己,然后才能再“淑后学,惠来兹”。天下文章也是“私事”“私情”的衍生物。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本是从友人“赠画”的“私事”中延展到先忧后乐微言大义的一篇“观后感”;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也原本是个人畅游后的一篇“游后感”。就连曹丕力挺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其实这些磊磊之语的后面,依然包藏有更多更大“立言”不朽的私心。不断呈现“拧巴”生活的作家刘震云也执拗地认为,天子无私事,凡人无小事。天子龙体欠安,事关国祚兴废;凡人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都“需要你拿出全部的人生智慧来应付”。郁达夫“绝交流俗因耽懒,出卖文章为买书”是大实话。从“打钉”开始,才能打出枪刀剑戟,才能由接“小活儿”变成接“大活儿”,“小铁匠”徒弟才能升各成“大铁匠”师傅。写作只有从单人称的“我”写起,才能慢慢变成复数人称的“我们”。
陈寅恪先生为自己定下教书“铁规”:前人讲过的,我不讲;别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做学问、搞创作同样应该有陈先生这种虽不能至、必向往之的目标追求,这种决绝果敢的的精神境界,也理所应当与自己较劲儿,自己满意是基础是底线是第一要务。就像恪守“毫末技艺、顶上功夫”匠人精神的铁匠师傅,哪怕打造一根铁钉、一个门鼻儿,也要使出自己十二分的劲儿,力争打造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原载《快乐阅读》202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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