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这边,徐福是个板上钉钉的大忽悠。
他跟秦始皇打包票,说能去东海仙山找长生药,结果从国家那儿要人要钱要船,领着三千童男童女和一帮能工巧匠,一出海就没了影。
司马迁在《史记》里记下了这笔账,徐福就这么被定性成了卷款跑路的千古第一大投机犯。
可怪就怪在,这故事到了大海那边的日本,完全变了个味儿。
在那儿,徐福非但不是骗子,反倒成了开天辟地的大恩人。
一、东瀛的神:一个叫“Jofuku”的传说
你到日本的和歌山县或者佐贺县去转转,跟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聊聊天,他们会给你讲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故事里说,两千多年前,一位叫“Jofuku-sama”(徐福大人)的圣贤,从遥远的秦国乘船而来,登陆他们的土地。
他不是来找什么仙药的,而是带来了一整套当时最先进的“黑科技”:怎么种水稻能吃饱饭,怎么用草药治病,怎么纺纱织布能穿暖和,甚至还有捕鲸的技术。
在这些地方,徐福的地位高得很。
人们给他修了墓,建了神社,尊他为“农耕之神”和“医药之神”。
比如在新宫市,每年八月都有“徐福火祭”,场面搞得很大,人们抬着神轿,点起火把,感谢这位渡海而来的先人。
这个传说,在日本民间扎根很深,成了一种文化记忆,听起来温情脉脉,把两个国家的过去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问题是,这到底是历史,还是一个跨越了两千年的美好误会?
那三千童男童女,真的就是今天大和民族的直系祖先?
二、地下的实话:铲子挖出的古老日本
传说的嘴,可以说东也可以说西,但土地不会撒谎。
考古学家的铲子,一层一层往下挖,揭开的是一个比徐福的故事更久远、更宏大的场面。
日本列岛这片地方,在徐福出海之前,早就住上人了。
这批最早的居民,考古上管他们叫“绳文人”。
这名字听着奇怪,其实特直白,就是因为他们用的陶器上,都印着绳子捆扎过的纹路。
这群人在这片岛屿上活了一万多年,是标准的土著。
他们的日子过得挺原始,住在半地下的坑里,靠着打磨的石矛和骨制鱼钩打猎捕鱼,捡点野果子吃。
从北海道到九州,到处都能挖出他们留下的贝壳堆和石器。
他们是这片土地最深的底色,孤独地在这里繁衍了上万年。
转折点发生在大概公元前900年到公元前300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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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点,正好跟咱们这边的春秋战国到秦朝这段时间重合。
日本列岛突然变天了,一股强劲的大陆风,从朝鲜半岛那边猛烈地吹了过来。
跟着这股风一起来的,是两样彻底改变岛上生态的东西:水稻和铁器。
考古现场的变化特别明显。
原本绳文人的贝壳堆和狩猎工具,被大片大片的水田、灌溉用的沟渠和铁制的锄头、镰刀给取代了。
九州北部的遗址里,挖出来的东西证明,一群新来的人掌握着当时最牛的生产力。
他们会种水稻,会炼铁,会建起有壕沟保护的大型村寨。
这批人,考古上叫他们“弥生人”。
他们的到来,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
靠着先进的农业技术,他们的人口爆炸式增长,很快从九州向东扩散,绳文人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挤到了偏远的角落。
这就带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徐福出海的时间点,大约在公元前210年,正好在弥生时代的中期。
他会不会就是这群改变日本历史的“弥生人”中的一员,甚至是领头的那一批?
三、血脉的铁证:DNA解开的三层起源
故事和考古挖出来的东西,好像都有点道理,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能下定论的,还是得靠科学,靠写在每个人基因里的那本“家族史”。
进入21世纪,基因测序技术发展起来,科学家们终于能直接读取古人遗骸里的遗传密码,把这笔糊涂账算个一清二楚。
2021年,国际顶尖科学期刊《科学进展》上的一篇论文,给出了一个颠覆性的答案。
金泽大学、鸟取大学等机构的联合研究团队,分析了从绳文、弥生到古坟时代不同时期的人类遗骨,绘制出了一张极其清晰的现代日本人起源图。
结果显示,现代日本人的血统,主要是由三波大规模的移民潮,在不同时间点上,像调鸡尾酒一样层层叠加混合而成的。
第一层,是古老的“绳文”基底(约占13%)。
DNA分析证实,最早的绳文人,跟大陆的联系非常远,他们的遗传成分和东南亚、东北亚的一些古老人群有点关系,但非常独特。
他们的基因并没有消失,而是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水杯,被后来的移民潮大大稀释了。
如今的日本人身体里,还保留着约13%的绳文血统,尤其是在冲绳和北海道的原住民阿伊努人那里,这个比例更高一些。
第二层,是压倒性的“弥生”主体(约占71%)。
这才是构成今天日本人的绝对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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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图谱清楚地表明,带来水稻和金属器的弥生人,他们的遗传信息主要来自东北亚人群,特别是跟古代中国黄河流域的汉族人群有着很强的亲缘关系。
他们不是一次性到达的,而是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以朝鲜半岛为跳板,一波接一波地持续迁徙到日本。
这股移民浪潮规模极其庞大,彻底改变了日本列岛的人口结构,他们的基因贡献占到了现代日本人的七成以上。
第三层,是后来的“古坟”精英(约占16%)。
到了公元3世纪之后,日本进入了以建造巨大钥匙孔形坟墓为特征的“古坟时代”,这也是大和政权形成的时期。
基因研究发现,在这个阶段,又有一波新的移民从东亚大陆过来,他们的遗传特征跟同期的中国汉族人群非常接近。
这些人可能带来了更高级的马具、冶金技术和政治管理制度,他们很可能构成了当时新兴的统治阶层,为日本人的血统注入了最后一部分拼图。
这个“三源模型”,等于给出了科学的最终判决:日本民族的形成,是一个跨度上千年、由三波不同来源的移民先后叠加融合的漫长过程,根本不是某一次单一事件、某一个人能造就的。
四、传说的归宿
在这幅宏大的基因迁徙图里,徐福和他的三千童男童女,位置在哪儿?
科学给出的答案很直接,甚至有点不近人情:没有他们的位置。
首先,算算人数就知道。
三千人,就算全都安全抵达,并且顺利开枝散叶,放到一个持续了数百年、总人数可能高达数十万甚至更多的弥生大移民潮里,就像是一瓢水泼进了大江,瞬间就稀释得无影无踪了。
在遗传学上,根本留不下任何可以被追溯到的独特标记。
其次,对不上号。
根据史书记载,徐福是齐国人,也就是古代的山东人,属于古代华北人群。
如果他是日本人的主要祖先,那现代日本人的基因应该跟古代华北汉族高度一致。
但DNA比对的结果是,弥生人的主体来源,虽然和汉族有亲缘关系,但更偏向于一个更广泛的、经过朝鲜半岛迁徙的东北亚古代群体,并不存在一个可以被精准定位到秦朝齐国某个方士身上的“徐福信号”。
随着这些科学结论的普及,日本国内对自身起源的看法也在悄然改变。
如今的日本历史教科书和国家级博物馆,在讲述民族起源时,重点都放在了绳文、弥生、古坟这三个时代的融合上。
徐福的故事,更多地被当作一段中日古代文化交流的佳话来看待。
在日本和歌山县新宫市,纪念徐福的祭典照常举行,烟火气十足。
而在司马迁的《史记》里,关于徐福的记载,最后一笔落在他找到了“平原广泽”,自立为王,再也没回中原。
参考文献:
Boer, N. P., et al. (2021). "Ancient genomics reveals tripartite origins of modern Japanese." Science Advances, 7(38), eabh2419.
司马迁. (约公元前91年). 《史记·秦始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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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 (约公元82年). 《汉书·伍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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