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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盛街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藏着宿迁老时光里最浓的酒香——那是周聚源槽坊的味道。它从明代一辆小红车旁萌芽,在清末的烟火里酿成金字招牌,又在战火纷飞中无奈落幕,只留下一坛坛浸着“实在”与“风骨”的故事。如今再踩上青石板,仿佛仍能嗅见当年的酒香,听见周家几代人的坚守。
一、迁徙与落脚:小红车推来的机遇。周聚源的根,要从明万历二年的一辆小红车说起。据《周氏族谱》记载,苏州洞庭东山人周氏九峰公,带着妻儿四口,推着一辆小红车(车上坐着一儿一女),一路风餐露宿、跋涉数百里,最终在宿迁新盛街停下脚步。
那时的新盛街已有零星商号,九峰公没钱租铺面,就在一家山西人开的槽坊旁,搭了个简陋的豆汁早餐店谋生。巧的是,槽坊老板爱喝热豆汁,成了小店的常客。一来二去熟了,老板闲聊时叹道:“槽坊缺个运输工,最好能自带工具。”九峰公眼前一亮,他有那辆小红车,正愁没稳定营生,当即毛遂自荐。
从此,每天天不亮,新盛街就会响起小红车的轱辘声:九峰公推着车,往返于槽坊与运河码头之间,运高粱、送成酒,风雨无阻。这一干,就是三年。
二、兴起与立牌:“三蒸三酿”酿出的招牌。三年里,九峰公除了零星支取生活费,大部分工钱都没结算。转机,藏在一碗热豆汁里。一天,槽坊老板喝完豆汁,愁眉苦脸地说:“出酒率越来越低,生意撑不下去了,想盘出去。”话锋一转,他看向九峰公:“你要是愿意接手,价格好说,之前的工钱也能抵扣。”
出身“钻天洞庭”(洞庭东山人善经商,素有“钻天洞庭”之称)的九峰公,没放过这个机会。他晚上和妻子盘算家底,加上三年未结的工钱,最终拍板:接下槽坊!选了个三月初三的黄道吉日,立下买卖契约,“周聚源槽坊”的名号,从此在新盛街扎下根。
周家能把槽坊做起来,靠的是“实在”二字。九峰公带着酿酒老手艺,选街口水质清冽的老井取水,用本地刚收割的糯高粱做原料;别人酿酒图快省工,他偏守着“三蒸三酿”的老规矩:酒曲要晒足四十天,发酵要等够三个月,出酒时他必亲自尝,只要味不对,整批酒就倒了重做,绝不糊弄。
久而久之,“周聚源的酒,烈而不烧喉,甜而不腻口”成了新盛街的共识:运河商船老板必带几坛走水路,街坊办喜事非它不可,连远处县城的商号都专门来订货。槽坊的伙计从早忙到晚,酒坛堆得比屋檐还高,周家的招牌,就这么凭着一坛坛好酒,稳稳立了百年。
三、鼎盛与体面:70亩槽坊的繁华。到了鼎盛时期,周聚源槽坊占地约70亩,光厂房和居住用房就有175间,是典型的“前店后坊”格局:
前店6间:南北两间是酒品销售区,油布盖着的酒坛摆得满满当当;中间是通往后坊的东西通道,伙计们推着小车运酒,脚步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后坊生产区:发酵池、踩曲坊、甑房(蒸酒的地方)、酒库、碾房、老井一应俱全,形成了一套完备的酿酒体系。蒸酒时,热气裹着酒香飘满整条街,连路过的人都要深吸几口。
那时的周家,不仅会酿酒,更懂经营。少东家周希大(后来的继承人)给酒贴了“聚源春”的红标签,红底金字,一眼就能认出;还雇了挑夫,往周边商铺送酒;甚至跟漕运商合作,把酒装进特制陶坛,顺着运河卖到淮安、扬州等地。
逢年过节,槽坊门口摩肩接踵:打酒的街坊提着空坛排队,连外地客商都专程赶来。周聚源的“体面”,不止在生意上,修桥补路,他们带头捐钱;街坊有难处,他们伸手帮忙;连乞讨的人到门口,也能讨碗热饭。周聚源的名字,早和新盛街的热闹、温情绑在了一起。
四、坚守与落幕:不发国难财的风骨。可兴衰从不由人。抗日战争爆发后,宿迁沦陷,周希大继承父业,面对兵荒马乱,他立下誓言:“吾家宁可破产,也不发国难财。”
日军占了新盛街后,运河商船停了,漕运断了——高粱运不进槽坊,酿好的酒也卖不出去。更过分的是,日军不仅抢光了槽坊的存酒,还把酿酒的甑、发酵池砸得稀烂。周希大看着空荡荡的酒窖,想着断了生计的伙计,最终咬着牙,关上了槽坊的门。
即便如此,周家仍没丢了骨气。周希大动员在苏州读书的儿子周化南,返回淮北抗日根据地,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睢宿联络处副主任,不能酿酒救国,就用行动守护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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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化南(资料来源于网络)
抗日战争胜利后,周化南在解放区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后来奉命到东北,参与整理因战争散乱的罗振玉“大云书房”藏书;1951年任东北人民政府文委会秘书室主任、机关党支部书记;1962年任南京师范学院(后改为南京师范大学)党委常委、组织部长、中文系主任。周家的风骨,在下一代身上续写着。
新中国成立后,周聚源槽坊的旧址改成了供销社,后来又成了沿街商铺。只有那口当年酿酒用的老井还在,默默立在街角,偶尔有人路过,会指着它说:“这是周聚源的井,当年酿的酒香得很。”
五、余韵:青石板上的酒香记忆。如今再走新盛街,青石板路依旧,只是没了当年醉人的酒香。偶尔有白发老人坐在街口晒太阳,会指着某间商铺,跟身边的年轻人念叨:“这以前是周聚源的槽坊,那酒啊,香得能飘二里地,办喜事没它,都觉得不热闹。”
一坛酒的兴,是手艺与实在的成全。从九峰公的小红车,到“三蒸三酿”的规矩,再到70亩槽坊的繁华,靠的都是“实在”;一坛酒的衰,是时代与命运的无奈,战火断了漕运,砸了器具,却没砸掉周家“不发国难财”的风骨。
周聚源槽坊没了,但它的故事像一坛陈酒,埋在新盛街的青石板下。只要有人提起,那股混着酒香、骨气与温情的味道,就会悄悄漫出来,提醒后来人:生意的本质是“实在”,体面的内核是“担当”,而中国人的坚守,从来都藏在危难时的选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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