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灯绳被人猛地一拉,昏黄的灯泡“滋”地一声亮了,那光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宿醉后混沌的脑子里。我还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女人尖锐的惊叫就撕破了清晨的宁静:“啊——!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既熟悉又惊恐的脸——是我岳母张桂芬!她正用被子死死裹住自己,一脸煞白地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我猛地一低头,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秋衣,正结结实实地躺在岳母的床上。屋里一股老式雪花膏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让我瞬间清醒。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岳父家拜年喝多了吗?我老婆秀兰呢?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时,房门“”地一声被撞开,我老婆柳秀兰和岳父柳建国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我那个一脸“正义”的小舅子柳卫东。看到眼前的景象,秀兰的脸瞬间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啪”一个大嘴巴子就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马振华!你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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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日子虽然紧巴,但过年的劲头比什么都足。我叫马振华,在城里一家国营机械厂当技术员,一个月工资三十七块五,算是个让人羡慕的“铁饭碗”。我媳妇儿柳秀兰是小学老师,我们结婚刚一年,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大年初二,是雷打不动回娘家的日子。我特意托人从上海搞了两瓶“大白兔”奶糖,又在供销社排大队抢了一瓶西凤酒,拎着这两样在当时算得上顶天的硬货,和秀兰一起,喜气洋洋地往她娘家走。
岳父柳建国是个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平时话不多,但对我这个女婿很满意,每次见我都乐呵呵的。岳母张桂芬嘴碎点,但心不坏,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她那个宝贝疙瘩儿子,也就是我小舅子柳卫东身上。卫东比秀兰小三岁,高中毕业后一直待业在家,眼高手低,总琢磨着干大事,却连个正经活儿都找不到。按岳母的话说,是“我们家卫东命不好,没赶上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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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开饭,岳母做了一大桌子菜,炖鸡、红烧鱼,都是攒了半年的票才换来的。岳父把那瓶西凤酒打开,屋里顿时香气四溢。饭桌上,气氛特别好。岳父跟我聊厂里的生产,岳母一个劲儿地给秀兰和我夹菜,卫东更是成了气氛担当。他端起杯子,非要挨个敬酒。“姐夫,我第一杯敬你,感谢你对我姐那么好,我们全家都放心!”我心里高兴,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那酒醇厚绵长,确实是好酒。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卫东开始大倒苦水,说自己现在多难,想进工厂没门路,想做生意没本钱,说得眼圈都红了。“姐夫,你说我该咋办啊?你看你在厂里人缘好,跟领导也说得上话,能不能……能不能帮我问问?”他期期艾艾地看着我。我当时喝得有点多,加上那气氛烘托,大包大揽地说:“卫东你放心,这事儿包在姐夫身上,我回头就去跟我们车间主任问问,看有没有招临时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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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的记忆,是卫东又给我倒了满满一杯,他说这是“交心酒”,喝了这杯,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他碰了杯,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有意识,就是文章开头那一幕了。刺眼的灯光,岳母的尖叫,秀兰那记火辣辣的耳光,还有岳父那双能喷出火的眼睛。我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里,从里到外都是彻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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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站在一边,脸色惨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和无法置信的痛苦。我的心猛地一抽,比被扇了十个耳光还疼。“秀兰……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干涩沙哑,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是啊,我怎么解释?我一觉醒来就在岳母的床上,衣衫不整,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不知道?马振华,你还想狡辩!”岳父气得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要往我身上抽,“我们柳家真是瞎了眼!今天我就打死你,然后去你们厂里,找你们领导,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去厂里闹?我打了个哆嗦。在79年,这种作风问题一旦捅到单位,不光工作保不住,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我完了,我这辈子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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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死一般的寂静。我不敢看她,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她却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轻声说:“振华,你抬头看着我。”我缓缓抬起头,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你告诉我,你真不是故意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虽然有痛苦,却没有那种彻底的绝望。我的心里猛地燃起一丝希望,用力地点了点头:“秀兰,你要信我!我就是喝断片了,我真不知道怎么会睡在这儿。我要是有一点坏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
秀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好,我信你。”她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振华,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人。但这事儿太蹊跷了,不弄清楚,我们俩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就给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回忆,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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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我弟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问:“你喝醉之后呢?谁扶你进屋的?”我努力回忆,一些模糊的片段开始浮现。“好像……好像是岳父和卫东一起扶的我,我记得岳父还抱怨他腰不好,使不上劲。我还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味道……”“什么味道?”秀兰追问道。我闭上眼使劲想,那股味道很特别,不是酒味,也不是饭菜味,是一种……药味!“是正骨水的味道!”我睁开眼,无比肯定地说,“岳父的老毛病了,腰疼腿疼就抹那个,味道特别冲,我闻过好几次,错不了!”
说着,我下意识地抓起自己穿的秋衣领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但确实存在的正骨水味钻进鼻孔!我的心狂跳起来。“秀兰,你闻!”我把领子凑到她鼻子底下。她仔细闻了闻,点了点头:“没错,是我爸用的那个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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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柳卫东!他给我灌酒,在酒里动了手脚,又趁所有人都睡着了,把我搬到岳母床上,就为了制造今天早上这出“捉奸在床”的大戏!他的目的,肯定不只是让我难堪这么简单。我想起了他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想起了他对我的工作的羡慕……一个恶毒的计划在我脑中清晰起来:他要毁了我的名声,让我丢掉工作,然后他就可以用“受害家属”的名义,去厂里要求接替我的位置!
想到这里,我后背一阵发凉。人心怎么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为了一个工作,他竟然不惜毁掉他亲姐姐一生的幸福,不惜让他亲妈背上这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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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的职业是个技术员,讲究的就是逻辑和证据。我看着这间屋子,又想了想昨晚的酒。“那瓶被动了手脚的酒呢?”我问。“我不知道,可能被扔了。”秀兰说。扔了?对!这是关键!我立刻对秀兰说:“你现在出去,就说要跟我离婚,让他们稳住。然后你想办法,去问问卫东,昨天喝完的酒瓶都扔哪儿了。记住,一定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
秀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重新酝酿好情绪,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听到她在外面哭着喊:“我不活了!马振华,我们离婚!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紧接着是岳父岳母的劝解声和卫东“义愤填膺”的附和声。我知道,我的反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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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好衣服,和秀兰一起走出房间。客厅里,岳父正黑着脸抽烟,岳母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卫东则在一旁添油加醋:“爸,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必须让他去厂里写检查,登报道歉!”看到我出来,他立刻换上一副鄙夷的嘴脸:“怎么,畜生,还敢出来?”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岳父面前,“爸,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气,但请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的清白。”岳父冷哼一声:“清白?证据确凿,你还想怎么证明?”“爸,我只问您一件事,”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您和卫东一起扶我回屋的?您是不是因为腰疼,抹了正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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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集中到了柳卫东身上。他脸上血色尽褪,强自镇定地说:“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知道你半夜发什么酒疯,自己跑错房间了!”“是吗?”我冷笑一声,“那我再问你,我们昨晚喝的是什么酒?”“不就是你拿来的西凤酒吗?”卫东回答得很快,但眼神已经开始躲闪。“那为什么我喝到后来,觉得味道辛辣无比,跟喝酒精一样?卫东,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煤棚,把昨晚的酒瓶子找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一听到“煤棚”,卫东的腿明显软了一下,他色厉内荏地喊道:“找就找!谁怕谁!你就是想拖延时间!”“好!”我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走。一家人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在我身后。煤棚里又黑又乱,堆满了煤块和杂物。我让秀兰拿来手电筒,开始在煤堆里翻找。很快,我找到了那只西凤酒的空瓶子。但我没有停,继续在角落里搜寻。终于,在一个破麻袋下面,我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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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卫东“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为了给我下套,偷偷在我的酒里兑了这种廉价又上头的工业酒精,把我灌得不省人事。然后趁深夜,把我从岳父的房间搬到岳母床上,而为了不让岳母发现,他肯定是以什么理由把岳母骗到了秀兰的房间去睡。这一切,就是为了毁掉我!
“畜生!你这个畜生!”岳父柳建国气得嘴唇发紫,浑身都在颤抖,他冲上去一脚踹在柳卫东心口上,“我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黑心烂肝的东西!那是你亲姐姐!你亲妈!你怎么下得去手!”岳母也终于反应过来,扑上去捶打着自己的儿子,哭喊道:“我的儿啊,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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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岳父家像是塌了天。柳建国当着我的面,把柳卫东打得半死,然后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从窗户扔了出去,让他滚,永远别再回这个家。我看着眼前这出彻底撕破脸皮的家庭悲剧,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和秀兰默默地离开了那个家。回去的路上,秀兰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她心里的痛,比我只多不少。但我也知道,我们俩的这艘小船,经历了这场几乎要把它打翻的惊涛骇浪后,只会变得更加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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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我也老了,回想起79年那个惊心动魄的春节,仍然心有余悸。都说人心隔肚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年头,一个人的名声比命都重要。人心这东西,有时候比那年冬天里的冰疙瘩还要冷。可我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无条件信你、挺你的人,那再冷的冰天雪地里,就总还能生出点暖和气儿来,让你不至于被彻底冻僵。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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