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3月的一天清晨,台北的雨还没停——’爸,我受邀去大陆开会。’张闾琳压低声音。”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行程。电话另一端,已经九十三岁的张学良先是沉默,随即连说三遍:“先北京,再东北,别乱了顺序。”
![]()
那一年,对外界来说只是张学良幽居后的又一个年头;对张家父子,却意味着半个多世纪未了的心事终于露出裂缝。张闾琳在美国做航天器结构分析,人称“闾琳工程师”;可在父亲的日记里,他始终是那个七岁便被迫改名、辗转异国的孩子。
北京为什么排第一?张学良的理由很实在。1930年代的北平,是他以“陆海空军副总司令”身份坐镇的舞台,也是一处他有机会大展拳脚却遗憾收场的地方。张作霖墓园建企划书、东北与华北联防方案都在北平起草,如今尘封在档案阁里。张学良说:“你到了那儿,多看看,多听听,别让他们说东北军后人只记得家乡炖酸菜。”一句半开玩笑的话,道出老人内心的酸楚。
![]()
话锋很快转到东北。那里不只是出生地,更是他自认“一生最大亏欠”的土地。1931年9月18日夜,那声爆炸将南满铁路一分为二,也把他的军政生涯拦腰折断。失去家园的痛,远比失去官位来得直接。之后的五十多年,无论在台湾、新加坡还是夏威夷,他从未获得一次正式踏上东北黑土地的许可。
1994年4月,张闾琳以“旅美华裔航天专家”名义抵达首都机场。机舱门刚开,一股夹杂杨柳絮的北风扑面而来,他对陪同人员笑说:“我爸强调要先闻闻这股味道。”中国航天工业部门安排参观卫星模型、动力舱残片,小范围交流结束后,他悄悄跑去了故宫东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巷口那栋灰砖小楼曾是东北边防司令部驻京办,一块老旧木牌已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他还是拍了照——父亲要看。
短暂停留之后,列车一路向北东。火车过山海关时夜色深沉,张闾琳握着栏杆,耳边仿佛响起父亲常提的那句“关外仍是我家”。抵达沈阳,地方志办派员陪同,他却先提议驱车前往抚顺高丽营盘。那片松林掩映下的“大帅陵”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人家族成员。陵前石阶有青苔,石狮子一个耳朵缺了角,但整体保存超出预期。看护员介绍,地方政府每年拨专款维护,“多少人来祭,都说这是近代东北的历史坐标。”
![]()
张闾琳打开手提录像机,镜头先扫过碑亭,再对准石刻“昭忠”。他说:“爸,您惦念的地儿还在。”随后通知陪同人员:“帮忙联系殡仪馆和文物部门,等父亲过世后,依他遗愿,把祖父灵柩正式迁入。”当天傍晚,他在旅馆房间给台湾拨了一通越洋电话。张学良听完报告后,仅回一句:“好,心稳了。”
有意思的是,行程并不局限于父亲指定的两城。张闾琳借机去了西安。那是张学良长达半世纪囚禁生活的起点,也是将蒋介石从“不抵抗”拉向“联共抗日”的关键城市。西安城墙下,张闾琳对接待人员说:“若不是西安那一晚,中国历史可能多走很多弯路,航天工程也未必能这么快发展。”一句工程师口吻的评述,道出他对父亲政治抉择的另一层体会。
东北行结束,张闾琳回到北京,将胶卷全数冲洗。他挑了十多张,镶在相框寄往檀香山别墅。张学良摊开相片,久久不语,终将最重的一幅——大帅陵长阶深处那座暗红色石门——放在书桌正中央。从那天开始,老人每日早餐前都会盯着它几分钟,然后合上笔记本继续读圣经。看护人员记下细节: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2001年张学良辞世。
不得不说,父子俩这番合力,为民国历史留下了别样注脚。张学良的政治标签纷繁:少帅、主和派、兵谏者、俘虏。他自己则更在意该如何对家国、对父亲、对部下交账。迁陵计划若能正式完成,他相信“总算尽了儿子本分”。
时间拨到2024年8月13日,张闾琳病逝于洛杉矶,享年九十四岁。讣告上写着:美籍华人航空航天学者、张氏家族后裔、曾多次参与中美民间科技交流。熟悉他的人都明白,那串身份之外,还有一行隐形字——“把父亲愿望带回故土的人”。
2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