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月10日凌晨三点,台中清泉岗机场的跑道灯忽明忽暗,张立义调好座舱里的时钟,低声对领航官说了一句:“今晚要拼命了。”这不是一句豪言,而是经验使然——连续三个月,他和“黑猫中队”几乎每周都要夜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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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中队是台空军同美国中央情报局合作的产物。U-2侦察机一口气能爬到两万一千米,这高度本来够安全,可形势变了。大陆引进了S-75导弹,雷达频带向上推,气氛陡然紧张。张立义的任务,是拍下大西北核设施的新建工区,胶片要在返航后立刻送往美国关岛冲洗。
穿越海峡后,飞机拉到六万八千英尺。机身细长,像支铅笔,外皮却在超低温中微微颤抖。张立义边调整氧气边观察仪表,他心里清楚,只要十分钟,防空雷达就会捕到他。照例,他把干扰器开到最大,随后果断压低一百英尺,想借云层遮挡。
有意思的是,地面首先动作的不是雷达,而是一串通讯静默。通讯网安静得可怕,像刻意让人误判。五分钟后,“警戒一号”信号突然蹿上屏幕,导弹呼啸而来。闪光伴着震动,U-2左翼被撕开半米裂口。张立义按下弹射柄,身体被瞬间抛入漆黑高空,耳边只有呼啸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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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伞还未完全张开,他已看见下方隐约的山谷灯火。几分钟后,解放军搜索小组赶到。枪口抬起又放下,带队军官只说了一句:“先救人,再提问。”这一夜,风极冷,张立义的飞行服外壳结了一层霜,他却第一次感觉不到寒意。
被俘后的最初几周,他在西安的军区医院接受治疗。骨折、耳膜破裂,加上高空减压引起的内伤,医生列了厚厚一沓病历。1970年,他结束羁押,被安排在北京某机关担任资料翻译,生活单调得像钟表,却安全。对于曾把云层当公路的人,这种安全是一种漫长的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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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年,台湾方面寄来了一纸“阵亡通知”。信件送到台南家中,妻子张家淇拆开时,只看到“执行任务殉职”几个字就瘫坐在门口。那天晚上,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言未发,邻居说她像一尊石像。
日子得继续。张家淇白天在制罐厂上班,夜里帮人缝补衣服。孩子病了要跑医院,婆婆年迈常常头晕,她没叫过一声苦。钱不够时,她会把自己那件旧呢大衣拿到当铺换钞票。最难的是春节——鞭炮响起,她总会下意识抬头寻找天空中的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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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他回来,我得把婚书还给他。”1978年,她与修理厂工人何忠俊登记时,提出这个近乎苛刻的条件。何忠俊只笑笑:“回得来就让他回。”这句轻描淡写,成了之后17年的默契。
进入八十年代,两岸通过红十字会交换在押人员名单,张立义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台北情报部门的传真上。消息像石子落水,最先荡起涟漪的是媒体。1982年六月,一张香港记者拍到的黑白照片刊在报纸头版:身穿便装、头发花白的张立义站在九龙渡轮码头,手里提着小皮箱,脸上带着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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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当局以各种理由拖延发放入境许可,手续从夏天拖到冬天,又拖了八年。1990年秋,他终于踏上松山机场的水泥地。接机人群里,张家淇站在最后排,手攥得通红。张立义看见她,足足停了三秒,才缓步走过去,两人没有拥抱,只互相点头,像确认对方仍旧存在。
不远处,何忠俊默默转身。他对朋友说:“我答应过她,如今该兑现。”简单一句,把17年光阴折成一张薄纸。
1991年春,台北市户政事务所重新登记了“张立义、张家淇”这一对配偶。那天上午空气闷热,排队的人很多。工作人员递上新的结婚证时,张立义低声说了句:“谢谢你等我。”张家淇没回答,只把证书细心放进手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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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张立义很少再提当年的高空飞行;张家淇也极少谈那17年的坚守与再婚。两个人选择在平淡生活里收起往昔波澜。偶尔邻居问起,他们只是淡淡笑笑,仿佛那一页历史与现在的菜米油盐早已分离,可彼此心底都明白,云端爆炸或人世别离,都不再需要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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