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我那六年里只把我当牲口使唤的老丈人,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阿峰……你快回来看看吧,求你了……猪崽,那一百多头猪崽……快死绝了!” 我挂断电话,看着身边依偎着我的妻子,又看了看不远处三头母猪带着几十头粉嫩健康的小猪仔在撒欢。
我笑了,笑得冰冷。
李满金,你独吞我四百万血汗钱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01
“阿峰啊,这六年,辛苦你了。”
老丈人李满金拍着我的肩膀,满脸菊花般的笑容,将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二十万,你先拿着花,剩下的……剩下的等我周转开了,就给你。”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他那张笑得过分热情的脸,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今天是猪场分红的日子。
六年前,我大学毕业,学的正是畜牧兽医专业。
当时,我老婆刘燕的父亲,也就是我老丈人李满金,找到我说,他准备把家里的几亩地推平,建个养猪场,问我愿不愿意合伙干。
他说他出钱出地,我出技术,赚了钱,刨去成本,利润我四他六。
那时候,我刚和刘燕结婚,一穷二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能守着老婆,还能做自己专业对口的事,我满口答应,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这六年,我几乎是以猪场为家。
从猪场选址设计、猪舍建设,到种猪的挑选、饲料的配比、防疫、接生、育肥……每一个环节,我都亲力亲劳。
李满金说是合伙人,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每天背着手来猪场溜达一圈,指点江山,然后就去镇上的茶馆喝茶打牌。
养猪是个苦差事,尤其是刚开始那几年。
夏天,猪舍里又闷又臭,蚊蝇嗡嗡地能把人抬走。
冬天,半夜要起来给母猪接生,手伸进冰冷的水里,冻得失去知觉。
我身上总有一股洗不掉的猪屎味,手上是常年累月磨出的厚茧。
刘燕心疼我,劝我别那么拼,可我总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业,现在苦点,以后就好了。
我的专业知识没白学。
我摒弃了村里老一辈的传统养法,坚持科学喂养。
我设计的猪舍通风、采光、排污都是一流的;我调配的饲料,能让猪在保证健康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增重;我制定的防疫流程,六年里,我们的猪场连一次小规模的猪瘟都没爆发过。
猪场的规模从最初的几十头,发展到了如今存栏五百多头,年出栏上千头的规模。
村里人都说,李满金找了个好女婿,是摇钱树。
李满金每次听了,都得意地笑,说那都是他领导有方。
这六年,所有的账目都在李满金手里。
他说我一个技术人员,别为这些琐事分心。
我信了,一门心思扑在猪身上。
直到今天,最后一批肥猪出栏,账上清清楚楚,刨去所有成本,这六年,我们净赚了整整四百万!
按照当初的约定,我应该分得一百六十万。
可现在,他只给了我二十万。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声音有些干涩:“爸,我们当初不是说好,我四您六吗?这四百万,我应该能分一百六十……”
“哎,阿峰!”李满金打断我的话,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疏离,“话是这么说,可这六年,地是我的,启动资金是我的,我在外面跑关系、拉销路,哪一样不要花钱?你每天待在猪场里,是轻松,可外面的迎来送往,人情世故,那都是钱堆出来的。这二十万,不少了,够你在城里买套小房子的首付了。”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轻松?
我每天凌晨四点起,半夜十二点睡,六年里连个完整的春节都没过过。
他那些所谓的“跑关系”,不过是去镇上请人吃几顿饭,大部分销路都是贩子看我们的猪膘肥体壮,自己找上门的!
“爸,这不对。账不是这么算的。”我压着心里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六年我的工资您一分没给,我老婆怀我儿子的时候,想吃点好的我都要犹豫半天。我们说好了这是合伙做生意,不是我给您打工。”
“打工?”李满金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他收起那张银行卡,往桌上重重一拍,“陈峰,你搞搞清楚!没有我李满金,你现在说不定还在哪个工地上搬砖呢!我把女儿嫁给你,给你个安稳的营生,你怎么不知足?给你二十万,是看在刘燕的面子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心血,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尊敬,换来的就是一句“给脸不要脸”?
“这么说,那一百四十万,您是不打算给了?”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什么一百四十万?我不知道!”他索性耍起了无赖,靠在老板椅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这猪场是我的,营业执照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你,充其量就是个技术员。我给你二十万,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就拿着滚蛋。不要,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李满金!”我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还敢直呼我的名字?反了你了!”他比我更激动,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还想分我的家产?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我老婆刘燕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吓了一跳:“爸,阿峰,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满金恶人先告状,指着我吼道:“你问问你这个好老公!我好心好意给他二十万,他嫌少,还想分我一半家产!你看看,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刘燕看向我,眼里满是疑惑。
我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刘燕听完,脸色也变了。
她转向李满金,带着哭腔说:“爸,你怎么能这样?当初说好的四六分,我们村里人都知道。阿峰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您又不是没看见,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你给我闭嘴!”李满金冲着刘燕吼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向着外人了是吧?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二十万你们爱要不要,马上从我的猪场滚出去!”
“爸!”
“滚!”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老人,心彻底冷了。
我拉住还想争辩的刘燕,摇了摇头。
“好,我滚。”我看着李满金,眼神平静得可怕,“这六年,就当我喂了狗。钱,我一分不要。”
说完,我转身就走。
“阿峰!”刘燕哭着追了上来。
我没回头,径直走向猪场。
李满金以为我要搞破坏,紧张地跟了出来,吼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些猪你一头也别想动!”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母猪舍。
这里有三头母猪,是我一手从几百头后备母猪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是我整个猪场的“核心科技”。
它们的品种、产仔率、泌乳能力、抗病性,都是顶级的。
整个猪场的优良猪崽,几乎都出自它们。
我打开猪栏,拍了拍它们的屁股。
这三头母猪通人性似的,哼哼唧唧地跟着我往外走。
李满金急了,冲上来拦我:“陈峰,你干什么?你敢动我的猪!”
“你的猪?”我冷笑一声,“李满金,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三头母猪的耳标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当初买它们的时候,是我自己掏的钱,登记的也是我的名字!它们是我的私人财产!”
当初为了方便管理和溯源,我会给一些特殊的种猪打上我自己的标记,这件事李满金也知道,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觉得几头猪能值几个钱。
他愣住了,抢上前去扒拉猪耳朵,看到上面的“峰”字标记,顿时哑口无言。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三头猪,我带走。我们两清了。”我冷冷地说道,然后牵着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付出了六年心血的地方。
刘燕哭着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阿峰,我们……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路,只觉得前所未有地迷茫。
但很快,一股狠劲从心底涌了上来。
“回家!我们自己干!我就不信,凭我这一身技术,还会被饿死!”
李满金站在猪场门口,看着我们远去的背影,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
在他看来,我不过是意气用事,没了他的猪场,我什么都不是。
三头母猪能翻起什么浪?
他不知道,我带走的,是他的整个未来。
02
回到我和刘燕在村里租的小院,刘燕的眼泪就没停过。
“阿峰,我爸他……他怎么能这样……”她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都是你的血汗钱啊!”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的怒火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平静所取代。
事已至此,愤怒无用。
李满金的贪婪和无情,让我彻底看清了这个枕边人的父亲。
“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儿子谁照顾?”我捧起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不能没骨气。他今天能这么对我们,就是吃准了我们离不开他。我要让他看看,我陈峰到底是不是废物。”
刘燕哽咽着点头,眼神里却依旧充满了担忧:“可……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三头母猪,怎么开始啊?”
是啊,怎么开始?
手里所有的积蓄,这几年除了日常开销,几乎都投进了猪场。
现在被净身出户,我全身上下加起来,现金不超过五千块。
别说建猪舍,就是买饲料都撑不了多久。
我让她先去哄儿子睡觉,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
夜色如墨,几颗疏星挂在天上。
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我的思绪飞速运转。
首先,要解决猪的住处。
我们租的这个小院子,根本不具备养猪的条件。
我需要一块地,一块能快速建起简易猪舍的地。
其次,是资金。
五千块是杯水车薪。
我需要钱,买建筑材料,买饲料,买防疫药品。
最后,是时间。
母猪的怀孕周期是一百一十四天,也就是将近四个月。
在这四个月里,我不仅要照顾好它们,还要为即将出生的小猪崽准备好一切。
我必须跟时间赛跑。
我在脑海里把村里所有能帮忙的亲戚朋友都过了一遍,最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李满金在村里算是个头面人物,他放出话来,谁敢帮我,就是跟他作对。
这节骨眼上,谁会为了我这个穷光蛋得罪他?
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
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起身回屋。
刘燕还没睡,坐在床边等我。
“老婆,有件事,可能要委屈你了。”我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你说。”
“把你结婚时,你妈给你的那个金镯子,先当了好吗?算我借你的,等我赚了钱,给你买个更大更亮的。”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对龙凤镯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是她的念想,我知道这有多残忍。
刘燕愣了一下,眼圈又红了。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撸下手臂上的金镯子,塞到我手里。
“阿峰,说什么借不借的。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我紧紧地握住那对还有她体温的镯子,心里发誓,这辈子,绝不负她。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金镯子,骑着我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去了镇上。
金店老板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人还算厚道,给了我一个公道价,四万块。
四万五千块,这就是我的全部启动资金。
钱的问题暂时缓解,接下来是地。
我想到了村东头那片废弃的窑厂。
那里地处偏僻,不会影响村民,而且有现成的断壁残垣可以利用,能省下不少材料费。
最重要的是,那地方因为早年间出过事,村里人都觉得晦气,一直荒着,租金肯定便宜。
我直接找到村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村长是个老好人,听说了我和李满金的事,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窑厂的地是村集体的,他做主,一年五百块钱租给了我,几乎等于白送。
解决了最大的两个难题,我一刻也不敢耽搁。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
我用最低的价格,从废品收购站淘来一批旧钢管、石棉瓦和油毛毡。
白天,我一个人在窑厂叮叮当当地敲打,清理地基,焊接猪舍的框架。
刘燕则在家里给我做饭,一有空就过来帮忙,搬砖递瓦,一双白嫩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
晚上,我还要研究饲料配比。
李满金以为我的技术都用在了他的猪场里,他不知道,我一直在不断学习和改良。
我根据这三头顶级母猪的特殊体质,结合我最新的研究,调配出了一种全新的营养饲料。
这种饲料不仅能保证母猪的健康,还能极大地提高未来猪崽的存活率和生长速度。
这,才是我真正的核心技术。
村里人看着我瞎折腾,指指点点。
“陈峰这是气疯了吧?就凭三头猪还想东山再起?”
“就是,没了他老丈人,他算个屁啊!”
“等着瞧吧,不出三个月,他那几万块钱就得打水漂。”
李满金更是隔三差五地开着他的小轿车,从窑厂门口慢悠悠地路过,摇下车窗,朝我投来轻蔑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废物,折腾吧,我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我把所有的嘲讽和轻蔑都当成了动力。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但我手上的活儿却没停过。
半个月后,一个虽然简陋但五脏俱全的迷你猪场,奇迹般地在废弃的窑厂上建成了。
它被分成了待产区、保育区和隔离区,通风和排污系统也做得有模有样。
我把三头母ü猪小心翼翼地接到了“新家”。
看着它们在干净的猪舍里悠闲地吃着我精心调配的饲料,我心里终于有了一丝踏实感。
刘燕靠在我身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闪着光:“阿峰,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我搂住她,点了点头:“嗯,我们的家。”
虽然很小,很破,但这里没有剥削和背叛,只有我们两个人和未来的希望。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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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三头母猪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它们伺候得舒舒服服。
除了特制的营养餐,我每天还会给它们播放舒缓的音乐,给它们按摩,用温水给它们擦洗身体。
村里人要是看见,估计又要笑我把猪当祖宗供着。
但他们不懂,母猪的情绪和健康状况,直接关系到产崽的数量和质量。
这期间,李满金的猪场又进了一批新的种猪,听说花了大价钱,请了市里的“专家”来指导,搞得声势浩大。
他逢人就吹嘘,说没了某个“白眼狼”,他的猪场发展得更快了,年底准备把规模再扩大一倍。
话里话外,都是在敲打我。
我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扑在我的“根据地”里。
钱,很快就见底了。
为了节省开支,我开始想办法。
窑厂后面有座小山,我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割最新鲜的猪草,挖一些富含微量元素的草根,打成浆,掺在饲料里。
这样不仅能节省一大部分精饲料的成本,纯天然的营养也让母猪的毛色越来越亮。
刘燕也没闲着,她在院子里开辟了一片菜地,种的菜我们自己吃不完,就让她拿到镇上去卖,多少能补贴点家用。
我们的儿子小石头也很懂事,不哭不闹,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泥巴,有时候还会学着妈妈的样子,给菜地浇水。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一家三口的心却贴得很近。
终于,在第三个月的月底,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第一头母猪要生了。
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产房里,保温灯、消毒水、接生工具一应俱全。
我穿上消毒服,戴上手套,像一个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妇产科医生。
刘燕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不时地透过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
母猪的生产过程很辛苦,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
我全程陪护,助产,清理,忙得满头大汗。
当最后一头猪崽顺利产下,我几乎要虚脱了。
顾不上休息,我立刻开始清点。
“一,二,三……十五,十六!”
整整十六头!
而且每一头都粉粉嫩嫩,个头匀称,叫声洪亮,一看就是顶级的好苗子。
我抱着一头小猪崽,冲着窗外的刘燕,比了个“耶”的手势。
她激动地捂住了嘴,眼泪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另外两头母猪也相继生产。
一窝十五头,一窝十七头!
三头母猪,一共给我带来了四十八头健康的猪崽!
这是第一场大捷!
我欣喜若狂,但丝毫不敢懈怠。
猪崽出生后的第一个月,是成活率的关键。
它们的吃喝拉撒,温度湿度,防疫,我都要精确到每一个细节。
我成了这四十八个“小家伙”的全职奶爸。
它们实在是太能吃了,三头母ü猪的奶水渐渐有些跟不上。
买专用的代乳粉太贵,我干脆自己调配。
我用豆浆、玉米粉、鸡蛋和多种维生素,按照科学比例调和,熬成糊状,用奶瓶一个一个地喂。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但我乐在其中。
看着这些小生命在我手里一天天长大,从走不稳路到满地乱跑,那种成就感,是任何金钱都无法比拟的。
满月的时候,我给所有猪崽做了第一次防疫。
我的手法专业,药品也是从正规渠道买来的,没有一头猪崽出现不良反应。
相反,村里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李满金猪场里新进的那批猪,好像有点不对劲。”
“是啊,看着蔫不拉几的,不怎么吃食。”
“他那个市里请来的专家,好像也好几天没见人影了。”
我心里冷笑。
李满金这个人,贪婪又自大。
他以为养猪就是把猪关起来,喂饱就行。
他不懂选种,不懂防疫,更不懂管理。
以前有我在,他猪场的所有隐患都被我提前排除了。
现在我走了,问题自然会一个接一个地暴露出来。
他从外面买来的种猪,没有经过严格的隔离观察就混养进场,这是养殖业的大忌。
市里的所谓“专家”,八成也是个半吊子,骗了钱就跑了。
我没有心思去幸灾乐祸,我自己的担子还很重。
小猪崽满月后,生长速度开始加快。
饲料的消耗量也越来越大。
我那点钱早就花光了,还欠了饲料店老板不少钱。
老板看我实在,又是专业的,才愿意赊给我。
我必须尽快让这些猪崽产生效益。
04
当猪崽长到两个月大的时候,已经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比普通猪场的猪崽要整整大上一圈。
是时候把它们卖掉了。
但我没有选择卖给那些走村串巷的猪贩子。
他们给的价格太低,而且会把我的猪和别人的猪混在一起,体现不出我这批猪的优势。
我要走一条不同的路。
我花了两百块钱,请镇上的打印店给我印了一批宣传单。
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广告,只有几张我拍的高清照片:干净整洁的猪舍,活泼健康的猪崽,以及我精心调配的纯天然饲料。
宣传单的标题很简单:《生态猪崽,预订未来》。
底下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及一行小字:欢迎随时参观考察。
我没有把宣传单贴得到处都是,而是精准地投放在了县里几个大型养殖场的门口。
我知道,那些真正懂行的大老板,一眼就能看出我这批猪崽的价值。
果然,宣传单发出去的第三天,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自称姓王,是县里最大的“绿源生态养猪场”的场长。
他说在网上查过我的资料,知道我是农大毕业的高材生,对我的生态养猪理念很感兴趣,想过来看看。
我心里一阵狂喜,知道鱼儿上钩了。
第二天,王场长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6,来到了我这个破旧的窑厂。
看到我这简陋的猪场,他眉头微皱,但当他走进猪舍,看到那群活蹦乱跳的猪崽时,眼神立刻就变了。
“小陈,你这猪……养得真好!”王场长是行家,他随手抱起一头猪崽,捏了捏后腿,又看了看毛色和眼睛,“骨架匀称,肌肉紧实,精神头十足。最难得的是,你这猪舍虽然简陋,但一点异味都没有,卫生做得太到位了。”
我笑了笑,不卑不亢地介绍起我的养殖方法,从饲料配比,到防疫流程,再到环境控制。
我没有丝毫隐瞒,因为我知道,这些东西,别人就算知道了也学不来。
核心,在于我对每一头猪的精细化管理和持续的配方改良。
王场长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满是欣赏。
“小陈,你这批猪崽,我全要了!”他当场拍板,“价格,我比市场价高两成!就当交你这个朋友!”
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
高两成!
这意味着,这四十八头猪崽,能给我带来将近十万块的收入!
这可是我的第一桶金!
我们当场签订了合同,王场长支付了三万块的定金。
送走王场长,我拿着那三万块钱,手都在抖。
我第一时间冲到镇上,还清了饲料店的欠款,剩下的钱,我给刘燕和儿子买了好几件新衣服,还买了一只烧鸡。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吃了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刘燕一边吃一边掉眼泪,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几个月的委屈、辛劳、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苦尽甘来的喜悦。
一周后,王场长派车来拉走了所有的猪崽,并且结清了尾款。
我手里攥着厚厚的一沓钞票,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没有立刻去庆祝,而是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我的下一步计划。
我用这笔钱,把窑厂剩下的地方也全部翻新加固,扩大了猪舍的面积。
然后,我从外省一个著名的原种猪场,引进了几头血统更优良的公猪。
我要自己培育种猪,打造属于我自己的品牌。
这期间,关于李满金猪场的消息,越来越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李满金的猪场好像出事了,死了好几头母猪。”
“何止啊,听说前几天生的那窝猪崽,没几天就死了一大半。”
“他就是活该,把那么能干的女婿赶走,遭报应了!”
村里人的风向,已经彻底变了。
从前的嘲讽和不屑,变成了同情和看好戏。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李满金的猪场,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沉没是迟早的事。
他急功近利,管理混乱,卫生状况堪忧,又不注重防疫。
在以前,有我这个“补锅匠”在,还能勉强维持。
现在我走了,那些被掩盖的问题,会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直到病入膏肓。
我甚至能猜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会加大消毒剂的用量,会给猪滥用抗生素,会病急乱投医,请一些不靠谱的“兽医”来胡乱诊断。
这些操作,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果不其然,又过了两个月,更坏的消息传来。
李满金猪场里,新出生的一百多头猪崽,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亡。
一开始只是拉稀、呕吐,到后来,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到一天就没了。
他彻底慌了。
而此时,我的三头“功勋母猪”又到了发情期,我用新引进的优良公猪给它们配了种。
我相信,下一批猪崽,品质会更上一层楼。
我的小猪场,一切都欣欣向荣。
就在我为未来做着规划,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打来的电话,响了。
是李满金。
05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没有说话,听筒里传来的是李满金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阿……阿峰……”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干涩,完全没有了半年前的嚣张和不可一世。
那个高高在上,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李满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依旧沉默着,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他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阿峰,你……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回来一趟?”他的语气近乎于哀求,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有事吗?”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样子。
“是……是猪场,”他急切地说道,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猪崽……猪崽出事了!新生的那一百多头,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上吐下泻,浑身发抖,已经……已经死了二十多头了!我请了县里最好的兽医,药也用了不少,一点用都没有!还在死,不停地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他那份快要崩溃的情绪。
二十多头?
我心里冷笑,恐怕不止吧。
以他那种管理方式,猪瘟一旦爆发,就是链式反应,他报出的数字,恐怕是缩了水的。
“县里的兽医都看不好,我回去了又有什么用?”我淡淡地反问。
“不不不,他们不行,他们都是庸医!”李满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否定和急躁,“阿峰,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你对养猪最在行了!这几年猪场全靠你,我知道的,我心里都清楚!你快回来帮帮我,帮帮爸吧!”
“爸?”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是何等的讽刺。
在我为他当牛做马的六年里,他何曾把我当成儿子看过?
在他独吞四百万,将我们一家三口赶出家门的时候,他又何曾记得自己是我的“爸”?
“阿峰,算我求你了!”他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嘲弄,声音带上了哭腔,“只要你肯回来,什么都好说!钱,钱我给你!你那一百六十万,我一分不少都给你!不,我给你两百万!只要你能救活那些猪崽!”
四百万的利润,他终于肯拿出两百万了。
真是讽刺,如果半年前他能遵守承诺,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以为我陈峰是什么人?
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我没有被他的“慷慨”打动,心中反而涌起一阵恶心。
“李老板,”我刻意改变了称呼,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你恐怕是找错人了。我现在也有自己的猪场要忙,走不开。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别!阿峰,你别挂电话!”他惊慌地叫了起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那可是一百多条命,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血本无归,彻底完了!”
“你完不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初你把我们一家赶出来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会不会饿死街头?现在你自己的猪出了问题,倒想起我来了?李满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充满了悔恨、不甘和无能为力的愤怒。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颤抖着说:“阿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吞你的钱,不该把你们赶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当……就当看在刘燕和孩子的面上……”
他提到了刘燕和孩子,这是我唯一的软肋。
但这一次,我没有心软。
正是因为他们,我才更不能轻易原谅。
我不能让我妻儿的委屈白受。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出更绝情的话,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然而,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是我丈母娘的声音:“老李!你快来啊!又一头!又一头不行了!”
紧接着,就是李满金惊慌失措的叫喊:“怎么会这么快!快!给它打针!快啊!”
电话没有挂断,那头的混乱和绝望通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听着。
过了一分钟,李满-金才重新拿起电话,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绝望的哭嚎:“阿峰……又死了一头……就在刚才……全死了,很快就全都要死了……那一百多头猪崽……全死了……”
他似乎已经语无伦次,在重复着“全死了”这几个字。
我握着电话,沉默地站着。
窗外,我的那几十头小猪正在阳光下撒欢,充满了生命力。
而电话的另一头,却是正在蔓延的死亡。
我该怎么做?
回去救他,然后让他继续过着富足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倾家荡产,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刘燕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我凝重的表情,轻声问道:“阿峰,谁的电话?”
我看着她,眼神复杂。
然后,我对着电话,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地址发我。我过去看看。”
挂断电话,刘燕担忧地看着我:“是我爸?”
我点了点头。
“你……真的要去帮他?”她咬着嘴唇,眼神里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对我受委"屈的"心疼。
我走到猪圈边,看着那些凝聚了我所有心血和希望的小猪,脸上露出一个冰冷而又决绝的笑容。
“去,当然要去。”
“我不是去救他的猪。”我对刘燕说,“我是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这一次,我要让他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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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上那辆破旧的摩托车,朝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开去。
半年前,我从这里狼狈离开,一无所有。
半年后,我再次回来,却是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
这种感觉,充满了讽刺。
离猪场还有几百米,一股浓烈的腥臭和腐烂的气味就钻进了我的鼻子。
我眉头紧锁,这种气味,绝对不是普通的猪粪味,这是死亡和疾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猪场门口,李满金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路口张望。
看到我的摩托车出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阿峰!你可算来了!”
眼前的李满金,和我记忆中那个养尊处优、意气风发的“李老板”判若两人。
他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污渍,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我停下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带我去看猪。”我没有多余的废话。
“好好好,你跟我来!”他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老丈人的威严。
越往里走,那股腐臭味就越浓烈。
整个猪场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原本应该充满活力的猪舍,此刻却安静得可怕,只能偶尔听到几声虚弱的哼唧。
来到保育舍,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震撼到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小猪的尸体,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发紫。
剩下的那些还活着的,也都蜷缩在角落里,精神萎靡,瑟瑟发抖,身上沾满了秽物,地上是稀拉的粪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氨水味和药水味。
这就是他那一百多头猪崽,如今看来,能活下来的,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我丈母娘正蹲在地上,对着一头正在抽搐的小猪抹眼泪,看到我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怎么样?阿峰,你看……还有救吗?”李满金小心翼翼地问我,声音里充满了乞求。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戴上随身带来的手套和口罩,走进猪舍,开始仔细检查。
我先是查看了那些死亡猪崽的尸体,它们的腹部胀气,肛门周围有明显的腹泻痕迹。
然后,我又抱起一头病得最重的活体猪崽,仔细观察它的眼结膜、口腔和体温。
接着,我走到了饲料槽边,抓起一把饲料,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又走到了堆放饲料的仓库,仓库阴暗潮湿,角落里堆放着几十袋玉米,许多袋子已经开了口,里面的玉米明显能看到青黑色的霉斑。
看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脱下手套,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满金。
“你为了省钱,买了发霉的玉米做饲料?”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猪舍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李满金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我没有……这是前几天刚下过雨,可能……可能有点受潮了……”他还在嘴硬。
“受潮?”我冷笑一声,从墙角拿起一个饲料袋的标签,扔到他面前,“李满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是陈化粮!是国家粮库里淘汰下来,只准用于工业酒精生产的霉变玉米!价格比市场上的新玉米便宜一半不止吧?你就是用这些垃圾,来喂你的猪?”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质问和愤怒。
这不是天灾,这完全是人祸!
是他自己的贪婪,害死了这些猪!
李满金被我戳穿,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卖粮的人跟我说,没事的,煮熟了就行……”他还在狡辩。
“蠢货!”我毫不客气地骂道,“霉变玉米里的黄曲霉毒素,是剧毒致癌物,一百度的开水都杀不死!猪吃了,轻则免疫力下降,上吐下泻,重则肝脏坏死,神经中毒,七窍流血而死!你这根本不是猪瘟,是集体中毒!你请的那些兽医,只会当成普通肠炎来治,打再多抗生素都没用,只会加速它们的死亡!”
我的一番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李满金的心上。
他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中……中毒……那……那怎么办?还有救吗?”他抓住我的裤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着他这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救?”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救?这些猪死了,不是正好吗?正好让你为你的贪婪和愚蠢,付出代价。”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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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李满金的心脏。
他瘫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阿峰……你……你不能这样……”他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把钱都给你,把猪场也给你,行不行?”
“现在说这些,晚了。”我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李满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你的猪场,更不是你那点臭钱。我在乎的,是公道!”
我指着这满地的狼藉,指着那些垂死挣扎的小猪,声音一字一顿,充满了力量:“这六年,我为你当牛做马,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长工?一条狗?你独吞四百万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老婆孩子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把我们赶出家门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三口怎么过活?现在你遭了报应,就想用钱来收买我,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觉得可能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本就惨白的脸,又白了一分。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一旁的丈母娘也早已泣不成声,她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哭着说:“阿峰,是我们对不起你。你爸他就是个老糊涂,被钱蒙了心。你就看在刘燕的面子上,帮我们这一次吧。我们家……真的不能没有这个猪场啊。”
“妈,你别说了。”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刘燕。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正站在门口,眼睛红红地看着我们。
她的手里,还牵着我们的儿子小石头。
李满金看到刘燕,像是看到了希望,挣扎着爬过去:“燕子,我的好女儿,你快劝劝阿峰!快让他救救我们的猪啊!”
刘燕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伤。
“爸,从你把我们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这个家,就只有我和阿峰,还有小石头了。”她缓缓地说道,“这个猪场,是阿峰六年的心血,可你却把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现在凭什么要求他来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李满金被女儿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刘燕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然后转向她的父母,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阿峰愿不愿意帮忙,我都支持他。但他不是无偿帮忙。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一分都不能少!”
我看着身边的妻子,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暖意。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李满金,说出了我的条件。
“想让我救你的猪,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别说三件,三十件我都答应!”李满金连忙点头。
“第一,我应得的那一百六十万,现在,立刻,马上转给我。不是两百万,我只要我该得的。”
“好,好,我马上转!”李满金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地操作起来。
很快,我的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到账短信。
“第二,”我看着他,继续说道,“这次救治你的猪,所有的药品费、我的技术指导费,你要另外支付。我会给你列一个详细的清单,价格公道,但你一分钱都不能少。”
“没问题!都听你的!”他再次点头。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明天一早,你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们一家三口,鞠躬道歉。承认你当初是如何昧着良心,独吞我的血汗钱,把我们赶出家门的。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李满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条件一出,李满金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猪还要难看。
钱,他可以给。
但让他当着全村人的面道歉,承认自己的丑事,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这辈子最好面子,如果在村里丢了这个人,他以后还怎么抬头?
“阿峰……这个……这个能不能换一个……”他乞求地看着我,“我多给你点钱,行不行?五十万,我再多给你五十万!”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钱,我一分不要。我要的,是尊严,是我妻儿受了半年委屈该有的一个公道!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们现在就走。你的这些猪,就让它们给你陪葬吧。”
说完,我拉着刘燕转身就要离开。
“别走!”李满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他看着满地等死的猪崽,又看了看我们决绝的背影,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答应……我答应……”他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嚎啕大哭起来,“我道歉……我明天就去道歉……”
我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记住你说的话。明天早上八点,大槐树下,我等着。”
08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大槐树下,就已经围了不少早起准备下地的村民。
李满金要当众给陈峰道歉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这种新鲜事,比唱大戏还热闹,谁也不想错过。
七点五十,我带着刘燕和小石头,准时出现在了大槐树下。
村民们看到我们,立刻让开一条路,议论声也小了许多。
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是半年前的嘲讽和同情,而是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八点整,李满金和他老婆也来了。
李满金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但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双眼红肿,走起路来腿都有些软。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想反悔了?”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不是……”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周围的村民开始议论纷纷。
“快说啊,到底咋回事?”
“就是,把我们都叫来,演哑剧呢?”
舆论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得李满金喘不过气。
他知道,今天这个头要是不低,他不仅猪场要完蛋,在村里更是会彻底身败名裂。
他一咬牙,一闭眼,猛地弯下腰,对着我们一家三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对不起你们!”
这一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我李满金,不是个东西!”他抬起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我昧着良心,吞了女婿陈峰六年的血汗钱,整整一百四十万!我还……我还把他一家三口赶出了家门,让他们没地方住,没饭吃……我猪狗不如,我不是人!”
说着,他竟然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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