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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心电归零
“不——!!”
顾景川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嘶吼,猛地扑上前,想要抓住那脱落的输液管,想要按住她手背上瞬间涌出鲜血的针孔。
可是,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那维系着她最后生机的透明液体,滴答、滴答,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溅开一小片湿痕,然后彻底断流。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了尖锐而绵长的“嘀——”声。
屏幕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剧烈地、混乱地抖动了几下,然后,无可挽回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绝望的水平线。
数字跳动,心率从微弱的三四十,瞬间暴跌。
60…… 40…… 20…… 0……
归零。
红色的报警灯疯狂闪烁,刺耳的长鸣音充斥着整个病房,像是一曲为死亡奏响的哀乐。
顾景川的手,僵在半空,离她手背上的针孔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他眼睁睁地看着,监测仪屏幕上那条变成直线的绿线。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晚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然后,她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是,她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她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最后定格成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
世界,在顾景川的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他听不到陈教授和护士冲进来的急促脚步声,听不到他们进行紧急抢救时发出的各种指令和器械碰撞声,听不到窗外海浪拍打礁石的喧嚣。
他只能看到,那条冰冷的直线。
只能看到,林晚那张再无生息的、平静得可怕的脸。
他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雕塑。
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知,都在那一刻被抽空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冰冷的……虚无。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她。
连同那个……他甚至还来不及知道存在的……孩子。
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
第十二章:葬礼与海
林晚的葬礼,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没有讣告,没有追悼会,只有几个她生前真正交好的朋友,和闻讯赶来的顾老夫人。
老夫人穿着黑色的素服,由人搀扶着,看着那具小小的、冰冷的棺椁,老泪纵横,几次差点晕厥过去。她死死攥着拐杖,看向站在一旁、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顾景川,眼神里充满了痛心和无力的责备。
顾景川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他穿着一身肃黑的西装,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死寂。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切流程进行。
火化。
工作人员推着棺椁走向那个象征着最终归宿的入口时,顾景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身体的痛,如何比得上心死的万分之一。
骨灰盒被取出来的时候,很小,很轻。
一个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最终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重量。
按照林晚生前那份经过公证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她的骨灰被分成了两份。
一份,被装在一个素白瓷罐里。
另一份,被装在一个稍小一些的、同样素白的瓷罐里。
顾景川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稍小一些的瓷罐。
那就是……要放进他父亲骨灰盒里的……那一部分。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喉咙发紧,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无法想象,将来每次去祭拜父亲时,面对那个合二为一的骨灰盒,他该如何自处?
第一场仪式,在海边进行。
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海面上,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吹得人衣袂翻飞,心生凉意。
一艘小船,载着那位捧着素白瓷罐的委托代理人,缓缓驶向深海。
到达预定地点后,代理人庄重地、缓缓地将瓷罐中的骨灰,伴着白色的花瓣,一起撒入波涛之中。
灰白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入蔚蓝(即便天色阴沉,海水依旧固执地保持着它深邃的蓝)的海水,转瞬就被海浪吞没,消失无踪。
干干净净。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顾景川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如同礁石。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却毫无所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海域,直到小船返航,海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的一半,归于她向往的、干净的大海。
从此自由,无拘无束。
再也不会被他,被顾家,被这尘世的一切所束缚。
第十三章:墓园的诅咒
第二场仪式,在顾氏家族墓园。
与海边的简单冷清不同,顾家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包括极不情愿,却被顾老夫人强令必须出席的沈清。
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脸上戴着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下撇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悦和晦气。
凭什么?一个顾景川不要的前未婚妻,死了还要折腾出这么多事情?还要她来参加这种诡异的仪式?
墓园气氛肃杀。
顾宏远的墓碑高大肃穆,是以优质黑曜石打造,上面刻着他的生卒年月和生平简介。旁边,预留了他夫人(顾景川母亲)未来的位置。
此刻,顾宏远的骨灰盒已经被请了出来,暂时放置在铺着黑色绒布的台子上。
主持仪式的,是那位负责执行林晚遗愿的律师。他面无表情,严格按照协议流程操作。
他先是对着顾宏远的骨灰盒和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了那个稍小一些的、装着林晚另一半骨灰的素白瓷罐。
接着,他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顾宏远那个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骨灰盒盖子。
顾景川站在最前面,他能清晰地看到,盒子里那细腻的、灰白色的父亲的骨灰。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
不要……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停下!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协议具有法律效力,奶奶在场监督,他无力阻止,也无法阻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律师用特制的、小巧的玉勺,将林晚的骨灰,一点,一点,舀进他父亲的骨灰盒里。
那灰白的粉末,与他父亲的骨灰,缓缓混合,交织,最终……融为一体。
不分彼此。
“不——!”身后传来沈清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和恐惧的低呼。
其他顾家族人,也纷纷露出或惊骇、或嫌恶、或难以置信的表情。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却又在顾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扫视下,戛然而止。
顾景川死死地盯着那个合二为一的骨灰盒,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完成了。
林晚的遗愿,以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完成了。
工作人员重新盖好骨灰盒的盖子,然后,庄重地将其放回墓穴之中。
墓碑合拢。
从此,顾宏远的安息之地,也是林晚一半灵魂的囚牢……或者说,是她对他、对顾家永恒的嘲讽与诅咒。
顾景川缓缓抬起头,看着墓碑上父亲威严的照片。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林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出现在父亲照片的旁边,正用那双死寂的、带着嘲弄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余生的每一天。
第十四章:疯魔的开端
自墓园那场惊世骇俗的仪式之后,顾景川就变了。
他回到了和沈清位于市顶级的豪华公寓,却再也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甚至,他拒绝与她同床共枕,直接搬到了客房。
沈清试图用温柔体贴挽回,精心准备晚餐,穿着性感的睡衣在他面前晃悠,得到的只有他冰冷的无视,或者烦躁的呵斥。
“滚开!”
他眼底的猩红和厌恶毫不掩饰,仿佛她是什么令人作呕的垃圾。
沈清所有的委屈和不满终于爆发:“顾景川!你够了!林晚已经死了!她用一个死人算计你,把你变成这副鬼样子!你到底还要为她疯到什么时候?!”
“闭嘴!”顾景川猛地转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眼神疯狂而骇人,“你不配提她的名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们……”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浓烈的恨意和杀意,让沈清瞬间如坠冰窟,恐惧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甩开她,像丢开什么脏东西,转身摔门而去。
从此,顾景川开始了他的“疯魔”。
他不再按时去公司,集团事务全权交给副总处理,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视频会议露个面。
他几乎每天都去墓园。
不是去看望他父亲,而是去……“看望”林晚。
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却不顾地上的尘土,直接坐在那块冰冷的黑曜石墓碑前。
有时候,他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会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晚晚……今天下雨了,你冷不冷?”
“海边的风大不大?你……喜欢那里吗?”
“我昨天梦到你了……梦到你还在,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对我笑……就像以前一样……”
“孩子……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会不会恨我?”
他说着说着,会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抖动,眼泪却无声地滑落。然后又突然陷入暴怒,用手狠狠捶打着地面,直到指关节血肉模糊。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晚!你回答我!”
看守墓园的人一开始还会试图上前劝阻或者询问,但每次都被顾景川那副癫狂骇人的样子吓退。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顾家那位年轻有为的总裁,因为前未婚妻的死,疯了。
他活在了由悔恨、痛苦、自责和疯狂编织成的牢笼里。
而钥匙,已经被林晚,带进了坟墓和大海。
第十五章:沈清的离去
顾景川的疯魔,以及他对沈清毫不掩饰的冷暴力和厌恶,很快就在圈内传开了。
当初那些羡慕沈清“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塑料姐妹花,如今都在背后嘲笑她守活寡,甚至诅咒她迟早被扫地出门。
沈清的日子变得极其难熬。
她守着空荡荡的豪华公寓,守着名义上“顾太太”的头衔,却得不到一丝丈夫的温情,反而要承受外界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
她试过找顾老夫人主持公道,但老夫人因为林晚的死,对她也心存芥蒂,只是冷淡地让她“多担待”,说景川只是一时走不出来。
一时?
沈清看着镜子里那个日渐憔悴、眼神怨毒的自己,心里一片冰凉。
她想起林晚死后,她在整理顾景川书房时,偶然发现的一个隐藏的抽屉。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本旧相册。
相册里,全是顾景川和林晚小时候的照片。一起爬树,一起写作业,一起过生日……照片上的顾景川,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真挚和灿烂。而林晚,总是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眷恋。
那一刻,沈清才恍然惊觉。
也许,顾景川对林晚,并非全无感情。只是那感情被年少的叛逆、被对商业联姻的本能抗拒、被她蓄意的勾引和挑拨,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直到失去,直到以最惨烈的方式失去,才轰然爆发,摧毁了他,也摧毁了她。
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守着一个心里装着死人、并且为此疯魔的男人,守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温暖的空壳婚姻?
沈清不是林晚,她没有那种飞蛾扑火、至死方休的痴念。她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荣华富贵和风光无限。
而现在,顾景川给不了她这些了。反而因为他的疯癫,连累她也成了上流社会的笑柄。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沈清看着又一次在墓园淋得浑身湿透、醉醺醺被司机送回来的顾景川,看着他嘴里无意识地喊着“晚晚”,看着他即使醉倒,也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她最后一点犹豫,消失了。
她冷静地回到卧室,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贵重物品和证件。
第二天,当顾景川从宿醉和噩梦中头痛欲裂地醒来时,看到的是客厅茶几上,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沈清已经走了。
带走了顾景川当初作为“真爱”象征送给她的不少珠宝和一张存有巨额的副卡,走得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一句告别。
顾景川看着那份离婚协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觉得……轻松。
这场他自以为是的“真爱”,这场他用尽全力去抗争、去证明的“自由”,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荒谬可笑。
他随手将离婚协议扔进垃圾桶,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然后,他习惯性地,拿起车钥匙,又准备去墓园。
对他而言,只有在那里,隔着冰冷的墓碑和混合的骨灰,他才能感受到一丝……近乎残忍的、属于林晚的气息。
第十六章:行尸走肉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同指间沙,抓不住,留不下。
顾景川彻底活成了行尸走肉。
他不再管理公司,顾氏集团因为群龙无首,几个重大投资项目接连失误,股价开始持续下跌。股东们怨声载道,董事会几次三番请他出面稳定局面,他都置若罔闻。
他也不再注重外表,经常胡子拉碴,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就出门。眼里布满血丝,身上总是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去墓园,和“陪伴”林晚。
他甚至在墓碑旁安装了一个小小的、定制的防雨长椅,方便他长时间停留。
他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墓碑汇报他的生活,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
“晚晚,公司那个老项目黄了……他们都说是我决策失误……随他们去吧……”
“今天遇到王总了,他问我什么时候振作起来……呵呵,振作?还有什么意义?”
“我卖掉了我们之前一起住过的那套房子……里面的东西,我一件都没留……不敢留……”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坐着。
也越来越偏执。
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扫墓碑周围,任由落叶和灰尘堆积。有一次,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跑闹时差点撞到墓碑,顾景川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冲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孩子,眼神凶狠得差点把对方家长吓晕过去。
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会看到林晚就坐在他旁边的长椅上,穿着素色的长裙,安静地看着远方。
有时会听到她在背后轻声叫他的名字:“景川……”
每次他欣喜若狂地回头,看到的都只有空荡荡的墓园,和冰冷的墓碑。
希望落空带来的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绝望。
他清楚地知道,她死了。
被他亲手推向了死亡。
这个认知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喝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醒来后,他拔掉针管,第一件事还是要去墓园。
医生警告他,他的胃已经千疮百孔,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顾景川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后果?
他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后果?
第十七章:崩溃的祭拜
清明。
雨丝纷飞,沾衣欲湿,给肃穆的墓园更添了几分凄迷哀伤。
顾景川来得比平时更早。
他手里没有拿花,也没有带任何祭品。他只提着一瓶烈酒。
走到父亲(和林晚)的墓碑前,他看着那块熟悉的黑曜石,看着墓碑上父亲威严的照片,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毫无知觉。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他那似乎已经僵硬太久的膝盖。
“噗通。”
他跪在了冰冷的、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这一跪,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和温热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爸……”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剧烈的颤抖,“我……我带……晚晚……来看您了……”
“晚晚”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开始是低沉的,继而变得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
他哭得浑身痉挛,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在这个特定的日子,面对着这个特殊的墓碑,再也无法隐藏,无法压抑,彻底爆发。
“对不起……爸……对不起……”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只知道重复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将顾氏弄得一团糟?
对不起当初没有看清自己的心,辜负了林晚十年的深情?
对不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对不起那个……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
都是。
每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他跪在雨地里,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声音嘶哑,直到眼泪流干,直到力气耗尽。
最后,他瘫软在冰冷的雨水中,脸贴着湿漉漉的地面,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只有偶尔因为极致悲痛而引起的生理性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雨,一直在下。
冲刷着墓碑,冲刷着地面,却冲刷不掉刻在灵魂上的罪与罚。
第十八章:胃里的刀
自清明那次在墓园崩溃大哭之后,顾景川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胃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
从前,他还能靠强效止痛药硬撑过去。但现在,止痛药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那痛,不再是单纯的绞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钝刀割肉般的折磨,伴随着灼烧感,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胃里不停地扎刺,翻搅。
他经常在深夜被痛醒,蜷缩在客房的床上,冷汗浸透睡衣,死死咬着枕巾,才能不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开始呕吐。
一开始只是吐食物,后来吐酸水,再后来……吐出来的东西里,带着刺目的血丝。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晚当初,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在她独自一人躺在疗养院里,看着他和沈清的婚讯刷屏网络时,在她听着他那些绝情的话语时,她的胃,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痛如刀绞?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痛上加痛。
他没有去医院。
他甚至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体验她曾经体验过的痛苦,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就能……赎罪万一。
他照常去墓园,尽管每次出门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瘦得几乎脱相,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乍一看,竟有了几分当年林晚病重时的影子。
有时候,剧痛会毫无预兆地袭来,他只能捂着胃部,靠在墓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看守墓园的人远远看着,都不敢上前。只能私下议论,顾总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了。
是啊,熬不了多久了。
顾景川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恍惚中,又看到了林晚那张平静的脸。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真好。
也许很快,他就能去见她了。
去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尽管他知道,她 probably 根本不想听。
第十九章:永恒的枷锁
顾景川倒下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的午后,他刚走到墓园门口,胃部猛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他被紧急送往了市中心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胃癌晚期。伴有严重出血和部分脏器转移。
主治医生看着检查报告,眉头紧锁,对闻讯赶来的顾老夫人和公司高层沉重地摇了摇头:“太晚了……发现得太晚了……如果早半年,甚至早三个月,都还有机会……”
顾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晕了过去。
病房里,顾景川从昏迷中醒来。
麻药的效果过去后,是熟悉的、变本加厉的剧痛。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闻着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味道,神情一片麻木。
和他预想的一样。
果然是……癌。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大海,只能看到城市林立的高楼和灰蓝色的天空。
“晚晚……”他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胃里又是一阵痉挛的痛。
他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她曾经承受过的,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
身体的,心灵的。
他曾经以为摆脱了商业联姻的“枷锁”,赢得了所谓的“自由”和“真爱”。
可现在他才明白,从他选择用那种残忍的方式抛弃林晚开始,他就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副真正的、永恒的枷锁。
这副枷锁,由悔恨、痛苦、记忆和无法挽回的失去铸成,沉重地锁住了他的灵魂,直至生命的尽头,甚至…… beyond the grave。
他永远无法解脱。
每次呼吸,每次心跳,都在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
每次祭拜父亲,看到那个合二为一的骨灰盒,都是在对他进行一场凌迟。
林晚用她的死亡,和她惊世骇俗的遗愿,给他判了无期徒刑。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窝中滑落。
第二十章:轮回的终点
顾景川拒绝了大部分治疗。
他和当年的林晚一样,只接受保守的、减轻痛苦的姑息治疗。
他让助理将他所有的资产,包括顾氏集团的股份,进行清算和分割。一部分成立了一个以林晚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用于援助贫困的癌症患者。另一部分,留给了顾老夫人养老,以及……补偿沈清(尽管她可能并不需要),算是了解那段荒诞婚姻的尾。
他处理得冷静而有条理,仿佛在安排别人的身后事。
期间,沈清来看过他一次。
她似乎过得不错,打扮依旧精致,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有唏嘘,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物伤其类的悲哀。
她只说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顾景川没有回应。
是啊,早知今日……可这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
他的身体一天天衰竭下去。
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眼神也是空洞地望着窗外。
在最后一个意识清晰的下午,他仿佛回光返照,精神好了一些。
他对守在病床前的助理,留下了最后的话,关于他的骨灰。
“把我……烧了……”
他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一半……撒进海里……去找她……”
“另一半……”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致痛苦后的、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如愿以偿的解脱。
“放进……我的骨灰盒里……”
“和我……自己……待在一起……”
助理震惊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进……他自己的骨灰盒里?
他要……将自己的骨灰,分成两份,一半撒入大海,追寻林晚的踪迹。另一半,则和他自己的骨灰……共存于一个盒子?
这是……怎样的执念?怎样的疯魔?
顾景川看着他,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抹扭曲的、近乎诡异的笑容。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让我……每天……都能想起……”
“我是怎么……亲手……害死了她……和孩子……”
“让我……永远……赎罪……”
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不可闻。
他闭上了眼睛,监测仪上的心跳曲线,开始变得紊乱,微弱。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大海,海鸥飞翔,阳光灿烂。
林晚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海边,微笑着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
他们的孩子。
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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