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叔是我家的老邻居,他生于1935年,家里兄弟好几个,穷得叮当响。
松叔从未上过一天学,自小就跟着戏班子跑场子,是一位二胡师,松叔的二胡拉得出神入化,夸张一点来说,甚至连天上的鸟儿都能停下来聆听。
在我印象中,松叔的二胡应该是我所见过最出色的一位。
尽管如此,松叔的日子还是捉襟见肘。在旧社会,戏班子属于三教九流,不受待见,像松叔这么出众的艺师也不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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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松叔的日子才稍微好点,毕竟松叔三代贫农,根正苗红,在精神上能够获得更多的尊重,松叔虽是农民,但因长年跟戏班东奔西跑,并不会干农活。
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松叔总是队里工分最低的一位,只勉强糊日子。
但松叔却干了一件让村里老少爷们都羡慕不已的事,那就是松叔娶了松婶。
松婶是当地一个地主家的女儿,长得高高的,眉清目秀,皮肤晰白,三寸金莲,活脱脱的一个美人。
据说,松叔成亲那天,他的破屋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多是老爷们,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想一赌松婶的美貌。
松婶能嫁松叔是有原因的。因松婶娘家家庭成分高,所有的田地财物都平分给了老百姓,松婶一家就回归了农民生活。
松婶本身是有婚配的,但对方因为家庭成分问题,也自身难保,就解除了婚约。
松叔呢,根正苗红,又是二胡艺师,人也诚实可靠。松婶的父亲为了自己女儿以后的生活,便将松婶嫁给了松叔。
就这样两条平行线却相交了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后来听松婶说,松叔经常做梦笑醒了!
松叔和松婶就这样过起了幸福生活。松婶是大家闺秀,知书理性,身上虽然穿的是粗衣布衫,但永远是干净整齐的,头发永远梳得光光滑滑。
这在当时的农村,简直就是奇迹的存在,因为几乎所有的农村妇女,大都是要操持家务的,还要挣工分,一般都是不修边幅的,邋里邋遢的。
而松婶每天会起很早,梳洗打扮后也去挣工分。因为不会劳作,松婶只能做些杂事,或从旁帮忙记记账,挣的工分是最少的。而这些松婶是不会计较的,松婶最爱的永远是她的书,松叔都要排第二。
每到晚上,树下的一圈石头上,坐满了男男女女,男人们在“叭嗒”着烟袋,闲扯着陈年旧事,女人们则是搓麻线、纳鞋底,松婶则是一直在黄晕的油灯下安静地看书。
虽说那时候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松婶爱书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平时出工休息时,松婶也不去跟妇女们聒噪,只是看着随身带着的书,就连平时烧火煮饭时,也是边烧边看,好几次都把饭烧糊了还不知道。
如果松婶不是家道中落的话,松婶应该可以成为像林徽因那样的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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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叔和松婶两个人的感情那叫一个好。两个人从来不吵架,松叔一直宠着松婶,饭烧糊了能吃就将就吃,不能吃就自己重新洗米再煮。
他从不让松婶干脏活累活,每当松婶看书时,松叔就用一种崇拜的眼光望着松婶,然后静悄悄地做着手上的事。
但令人遗憾的是,松婶她始终没有生宝宝。长舌婆们凑在一起嘀咕:“保准是她男人的那个东西不行。”
“说不准她瞎长了一副俏模样,弄不好是块不长庄稼的盐碱地。”说是归说,松婶的脸上依然是一片灿烂。
其实,为了生孩子,松叔和松婶也看过一些郎中,因受传统观念的影响,都是秘密而去,悄悄而回。当该请的人请了,该吃的药吃了,一切还无济于事时,松婶也心态坦然地认命了。
松叔看松婶眼神里,永远是放着爱的柔光。而松婶呢,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从不挑松叔的毛病,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照顾松叔。所以俩人一直是相敬如宾。
以至于以后只要是母亲和父亲争吵时,松叔永远是母亲口里所说的典型模范。以至于有时候父亲气极了会说,他好那你嫁他呀!未必人家要你。
相对于大嗓门的母亲来说,松婶的温柔贤惠也是男人的心中向往。
每每父母争吵时,因为是邻居,松婶总会把母亲拉到她的房间慢慢劝慰,而松叔则拉着父亲去一旁抽烟。他们的善良确实帮衬了我们家不少。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场运动开始了,首当其冲的是松婶的父亲被迫害,母亲也自杀身亡了,接着很快波及到了松叔松婶。松叔被批斗,松婶被关进了牛棚。
松叔关牛棚期间,村里有不少不良村民垂涎松婶美色,多欲行不轨之事。但松婶性格刚强,宁死不屈,一直为松叔保持着贞洁。
其实那时的松婶,如果稍微妥协一点的话,会少受很多罪的。那些得不到松婶的人,总找各种理由变着法子折磨松婶。但松婶为了松叔咬牙坚持着,这也许就是松婶的忠贞爱情吧!
一天,松婶家蓦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是村里的一个领导。
他假惺惺地嘘寒问暖,话语叫人听得肉麻,还带着种酸味。一口一个大妹子,什么寂寞啦,什么孤独啦,还有带点现代味的精神空虚啦,松婶当即予以严词拒绝,随即冲进厨房拿着一把菜刀出来,那男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而松叔这边呢,也真正地让人体会到了爱情的力量。那些人一直逼着松叔检举揭发松婶,让他交待自己老婆的底,可松叔宁死不屈,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那些人哪会善罢甘休,往死里下手,有一次把松叔的肋骨踢断了两根,他宁死也要悍卫松婶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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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毕竟是过去了,松叔和松婶的生活也回归了平静。改革开放后,松叔被县剧团相中,成了一名正式的二胡艺师。家里的条件也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他们没有儿女,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爱情。
在他们老了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松叔一边拉着二胡吟唱着,一边溺爱的看着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松婶,或者是松婶在捧着书,松叔捧着一杯热乎乎的香茶放在松婶旁边的茶几上……
十年前,松叔去世了,他离开的时候,拉着松嫂的手,面带着满足的微笑……
松婶并没有哭,静静地摸着松叔的脸颊,然后把松叔心爱的二胡和平时爱穿的衣物放在松叔的旁边,吻着松叔的额头。全程平静无奇,好像是在与一位多年的老友暂时的话別一样。旁人皆不解,有说这个老太太太过于薄情,连哭都不哭一声,亏得松叔爱她一辈子。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松婶精心梳过头发,换上了一套松叔卖给她的衣裳,手上握着松叔当初送的定情信物,扑打了一下身子,打开门,一脸安详,径直往村东的大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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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很多人,安葬松婶那天,周边村庄的乡邻也来了很多,听说前来给松婶送葬的有上千人,这在我们那个不足三百人的小村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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