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嘉兴日报)
转自:嘉兴日报
■许子杰
十五岁生日,来得那么突然。
傍晚,在油烟机的轰鸣声里,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说:“对了,明天你生日啊,到时候给你买蛋糕哦。”她语气平常,像一件搁置已久的旧物终于被翻找出来。我怔在原地——这个被我数了三百遍晨昏的日子,最近在脑中忽然消失,竟需要被“想起”。
暮色四合时,我坐在母亲身后去取蛋糕。秋日的风已有凉意,电动车驶过街道,梧桐叶片片飘落,像时光撕下的日历。我哭了,也许是风毫无征兆地灌进眼睛,但我更愿意相信,是为我这坎坷的十五岁。
回想生病以来,很久没有感受过纯粹的风了。它不再是儿时托起纸飞机的温柔手掌,而是带着粗粝的质感,刮过因长期闭门不出而格外敏感的皮肤,也刮起沉积在心底的万千思绪。
闭眼的黑暗里,时间倒流。我看见以前的自己,在教室的日光灯下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那时的我以为,生活最大的风浪不过是试卷上解不出的难题。直到后来,喘不上气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石头压在胸膛;直到休学手续办妥;直到在北京、上海无数家医院光洁的地面上,我们的脚步声发出空洞而一致的声响。
风更急了。我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像抓住悬崖边的藤蔓。
这一年来,父母何尝不是在风中逆行?母亲在我发病时的陪伴,在候诊大厅冰凉的座椅上,她总能变戏法般掏出保温杯。我常常为这“变出来”的温暖心疼不已。父亲则沉默地翻着病历,那叠越来越厚的纸,是他一夜斑白的头发。
回到家,暖黄的灯光盈满整个房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红包塞进我手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力道。哥哥的祝福从千里之外抵达,我笑着应答,像个正常的、被宠爱着的寿星。
直到夜晚,蜡烛被点燃。十五簇烛焰在奶油做的城堡上摇曳,像孱弱却倔强的太阳。家人围着我,唱起生日歌。他们的声音并不整齐,爷爷奶奶有些跑调,但每个音节都饱满得像熟透的谷物。“许愿吧!”他们催促着。我闭上眼,没有许“早日康复”——这个愿望太奢侈,我已许过太多次。这一次,我只想记住此刻。
然后,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战栗。在烛光的微小光芒里,我看见奶奶悄悄揉着膝盖;看见爷爷戴着老花镜,镜片上反射着点点烛光;看见手机屏幕上,哥哥发来的“生日快乐”还在闪烁……
原来,在我痛苦又迷茫的日子里,他们正用最笨拙又最精密的爱,为我搭建一座无声的堡垒。药物对抗着身体的病症,而他们的爱,抵御着生命深处的寒凉。
我吹灭蜡烛,青白的烟丝袅袅升起,在黑暗中,泪水又止不住落下。这一次,没有人递纸巾,也没有人出声安慰。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用集体的沉默告诉我:哭吧,我们在这里,你的眼泪不会坠落于无人之境。
十五岁,我终于读懂: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从来不是痊愈本身,而是在这场漫长的病痛中,我被如此具体地、固执地、不容置疑地深爱着。
窗外的风会继续吹,但屋内的烛光,从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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