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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泛黄的册子,是外公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扉页上,他用工楷写着:“赠小禾:待你春风得意时、心绪不宁时、或生骄矜时,可静读此文。”
那年我拿到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觉得自己即将拥抱整个世界。夏夜燥热,我翻开了册子,那些竖排的墨迹,却像清凉的雨滴,悄然落进我年轻骄傲的心。
我首先读到的,是关于“得到”与“代价”的寓言。
我想起了表哥。他是家族的骄傲,清华博士,却总在团圆饭桌上沉默。有一次,我看见他独自站在阳台,望着楼下嬉闹的孩童,背影是那样孤单。而邻居家的王叔,方圆百里人见人夸,谁家有事他都热心张罗,可提起儿子的学业,他总是摆摆手,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楼上的李总,是市里的名人,座驾奢华,可我常见他深夜独自归来,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片没有灯光的窗户,伫立良久。而对门的张阿姨家,总是充满孩子的笑闹和饭菜的香气,可她也常为房贷和补习班的费用,与丈夫低声争执。
然后,我读到了关于“时间”与“选择”的故事。
我想起了小姨。她曾是我们城里最美的姑娘,如今却最怕照镜子,每次聚会都要细心地涂上口红,仿佛要与流逝的时间做一场徒劳的抗争。而我的语文老师,相貌寻常,却总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书海中自得其乐,眼神清澈得像少年。
我的学长,曾是辩论场上的风云人物,立志改变世界,如今却在体制内消磨了锐气,朋友圈里只剩下转发的工作链接。而我的父亲,年轻时也爱写诗,现在却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我问他当年的梦想,他只是笑了笑,说:“先把日子过好。”
册子往后,是关于“真心”与“缘分”的叹息。
我想起母亲。她对亲戚掏心掏肺,却曾被最信任的姐妹欺骗,那之后,她沉默了许多。而我的大伯,一生谨慎,极少与人交心,晚年却常感叹,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奶奶的客厅里,始终摆着姑姑们从各地寄回的珍贵礼物,她总一遍遍擦拭,却很少真正开心。而外婆一辈子围着几个子女转,如今舅舅一家与她同住,她却又常抱怨没有自己的时间,被孙子的哭闹吵得头疼。
最后,我读到了“努力”与“机缘”的谜题。
我想起邻居家的哥哥,考研三年,屡战屡败,最终黯然回乡。而另一个远房亲戚,当年只是随大流买了套房子,如今房价翻了几倍,生活无忧。我的作家朋友,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无人问津;而老家的一位木匠伯伯,做的家具精美绝伦,却总叹息如今没人欣赏这种慢工出细活的手艺。
合上册子,窗外月色正好。我忽然明白,外公给我的不是人生的答案,而是一副能看清世相的眼镜。它告诉我,学业拔尖者,常苦人情疏淡;处世圆融者,奈何才学平平。 每个人的生命,都像一件精心刺绣的锦袍,翻过来,必然布满无人可见的线头与结痂。
那一夜,我的骄傲悄然融化。原来,人间本就多憾事,四季有寒暑之替,草木有枯荣之期,况乎凡人。 我不再急于奔赴一个完美的未来,而是开始学习欣赏这残缺却真实的人生。乾坤浩渺间,谁非沧海一粟?人生行路中,皆是风雨归人。而真正的成长,或许就是懂得在风雨中,安然走自己的路,并祝福每一个同行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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