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案释法 | 你的上万元手术费，80%给了“她”

有人花上万元做医美，却发现大部分钱竟被“熟人”悄悄拿走。记者近期调查发现，在多地医疗美容机构，熟人推荐、暗中返利、过度推销的现象普遍存在，不仅让消费者花了冤枉钱，还可能埋下安全隐患。

求美之路，究竟是变美之路，还是在被“套路”？一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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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美容消费者

经熟人介绍后被赚提成

广东广州的梅女士发现朋友的面部状态有明显改善，询问后得知对方曾做过医疗美容。于是梅女士也来到这位朋友推荐的医疗美容机构做了项目。

医疗美容消费者 梅女士：一开始是以很低的价格让我过去，结果后面就是以没有活动、产品材料或者是更好的医生这样的说法，让我的价格变得更贵。

一年多后，梅女士意外获悉，这位朋友并不仅仅是推荐，而是作为美容中介从中获利。

医疗美容消费者 梅女士：后来才得知，我这个朋友在后面赚了足足有60%左右的提成。钱她直接就提走了。

面对“消费的钱大部分被朋友拿走”的事实，梅女士认为这违背了自己的消费意愿。

医疗美容消费者 梅女士：咨询了律师，知道这个是非法的，她没有资质去赚这个钱。

律师指出，梅女士的朋友和医美机构一起隐瞒合作关系，尤其是隐瞒返佣事实，涉嫌违法。

医疗美容消费者 梅女士：我直接找到医院，跟他们说这个不合法不合规，他们就把我原来消费的钱退给我了，还给了我一定的赔偿。所以我认为消费者都应该要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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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价1.6万元

“渠道”返佣高达80%

近年来，随着医美消费规模不断扩大，相关纠纷也频频出现。记者在社交平台上发现，不少消费者被“熟人”推荐到特定机构做项目。这究竟是正常推荐，还是背后另有隐情？记者依据城市医疗美容产业发展水平，选择武汉、杭州、深圳展开调查。

为进一步了解情况，记者邀请一位希望改善双眼皮形态的消费者作为志愿者，前往了武汉涞曼熙妍医疗美容机构。记者看到，大厅内聚集了不少消费者，每位等待手术的消费者身边都有一到两位陪同人员。

按着流程，涞曼熙妍市场部一名自称“管家”的工作人员引导记者和志愿者来到咨询师处进行面诊。

武汉涞曼熙妍医美机构咨询师：眼睛来说的话，加上体肌、内眼角，一共是9800元。

面诊期间，这位咨询师明确表示，必须先完成眼窝填充，机构才承接双眼皮手术。

武汉涞曼熙妍医美机构咨询师：眼窝填充我们是5800元，9800元加上一个5800元的眼窝填充，15600元，这是两个项目，加上一个590元的局麻体检。

按照咨询师给出的方案，最终总报价为16190元。在避开志愿者的情况下，涞曼熙妍的这位“管家”把作为渠道方的记者悄悄叫到另一个房间，告诉记者，若这笔交易费成交，就可以直接拿走80%的返利。

记者：因为我之前听说的是你们这边可以拿到很高。

武汉涞曼熙妍医美机构管家：你如果是长期的话，60%往上都可以。

记者：80%也可以。

武汉涞曼熙妍医美机构管家：80%差不多。

记者：最高的话有90%。

武汉涞曼熙妍医美机构管家：90%那要看你业绩了。你一个月能做多少？50万（元）？

记者：50万（元）才能达到90%。

2024年度《中国城市医疗美容产业发展指数》显示，杭州是医疗美容产业表现最好的城市之一。记者前往杭州，以渠道合作方身份联系了多家医美机构。

在杭州盛熙医疗美容机构，当渠道经理确定了记者可能带来的高含金量客户后，他热情地招待了记者，经介绍，这里的经营面积达13000平方米，有十几位高薪聘请的专科医生，日均接待面诊咨询客户超百人，渠道合作方数量多达数千家，年产值约4亿元。

记者：咱们大概有多少服务人员？

杭州盛熙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基本上每天在院的，有四五十个人，如果是在外面的，做渠道代理，那偶尔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数不清楚了，几千个都不止。

交谈中，对方表示渠道中介通常可获得面诊价60%至70%的佣金。在得知记者所介绍的客户“消费能力较强”后，机构还进一步制定了分级业绩与分佣机制，佣金在手术当日就可结算。

杭州盛熙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我们就是给你一个提成，大概60%到70%。看你每个月的业绩，那也可以给你定个业绩指标，50万（元）呢，我给你结算75%也可以。反正我是最高可以给到你80%，100万（元）以上给你80%。

记者注意到，这类渠道医美机构通常不会向消费者透露整套流程及返佣情况。

杭州盛熙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我给你交代好就行，你跟面诊师对接，我不可能说陪在你旁边，那人家一看你医院找人，那他不就看出来了。

记者在对多家渠道医美机构调查后了解到，渠道人员主要来自三类，一是理发店、美容院等生活美容机构的从业人员。二是机构自己培养的市场人员，常在KTV、夜场、足浴店等场所开发客源；三是由熟人关系发展而来的渠道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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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局“升单”“拔单”增加费用

高额渠道费往往占据了医美消费总额的大部分，这不仅增加了消费者的经济负担，还可能导致医院在医疗上投入不足，存在医疗安全隐患。此外，为了获取更高的提成，一些医美中介或渠道代理商可能夸大医美项目效果，隐瞒潜在风险，从而诱导消费者进行不必要甚至不适合自身情况的医美消费。

在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对记者详细介绍了主营业务。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眼睛、鼻子、隆胸、抽脂这些大项目，所有的都做，主要是以手术为主。

这位渠道经理还向记者提供了一份内部报价表。仔细分析后，记者发现，这份报价表中隐藏了不少套路。

记者注意到，表格中的每个项目都有两种价格。例如，针对“中下面部无切口拉皮加苹果肌复位”这一项目，其“收费最低标准”为82800元，而另外一种“六折价格”则为49800元。

当记者询问这两种价格的具体含义时，这位渠道经理故作神秘地解释，所谓的“收费最低标准”，是渠道人员在带领消费者进行面诊时，咨询师首先给出的价格。而“六折价格”，则是在面诊接近尾声时，渠道中介自我包装，声称这是为消费者争取到的折扣，从而促成签单。

记者：那给客人六折，他心理上会觉得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对，所以说折后的价格，还是优惠很多的，原价都是很贵的。

这位经理承诺，消费者签单交钱后，渠道人员隔日就可以拿走消费金额的八成，作为佣金。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你算六折价乘0.2就可以了，0.2以外的就是80%，全部是给你们的。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高额返点只是机构吸引渠道中介的手段之一。为了进一步激励渠道中介带来客户，这位渠道经理还承诺，只要是中介带来的客户，除了主营业务外，诸如打针、射频等项目的所有收益，都将全部返还给渠道中介。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针剂全部抛给你们，我们一分钱不要，我们只要手术上面（的费用）。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渠道经理还以一例肋骨隆鼻手术为例，向记者演示了单笔交易的收益分配。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肋软骨假设是3万元，3万元就要乘以一个0.2的底价，就是手术费用，相当于80%都是给你们，乘以0.2就是个6000元，然后加一个580元的体检。加一个1500元的全麻。加一个拍片298元，住院挂水，住院一天是300元，挂水是200元，然后护工一天是300元。算下来就是一个肋骨鼻是9000多元。

根据这位经理的介绍，这笔9000多元的费用就是机构在每单成交后要保留一个“底价”，它包含了手术、耗材、体检、麻药、住院挂水等成本费用。

也就是说，这个3万元的肋骨隆鼻手术，去掉9000多元的底价后，中介可以获得2万多元的返佣。为了进一步强调扣除底价后，所有收入会返给渠道，这位经理表示，如果渠道中介能把成交价谈到5万元，那么中介就能获得更高的返佣。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9178元的费用，这是医院一个底价，以外的就是不管报多少，假如说，顾客做一个鼻子成交价是5万元，扣掉医院9178元的成本，还有40822元，这些全部都是你们的。

除了价格欺诈和尽可能提高返佣比例，渠道医美还通过各种手段增加消费者的项目支出。

记者以渠道中介的身份和一位以消费者身份出现的志愿者一起，来到武汉媛颂医疗美容医院，它对外使用的名称为武汉艾薇医疗美容门诊，位于作为“高端名片”的武汉恒隆广场写字楼里。面诊前，媛颂的院区顾问私下向作为中介的记者询问了消费者的经济能力和预算，记者表示，消费者有10万元的承受能力，但这次只想做个双眼皮。随后在面诊过程中，这位顾问与中介、咨询师相互配合，通过给消费者追加项目，以提高成交单价。这种操作被称为“升单”或“拔单”。

武汉媛颂医疗美容机构咨询师：是五六万元预算吗？能不能谈个十万（元）？

记者：可以。

武汉媛颂医疗美容机构咨询师：那你拔单就好了。

在调查过程中，多家渠道医美机构为拉拢记者成为渠道中介，以不同的方式提醒记者升单的技巧。记者梳理后发现，整个操作流程从表面上看，报价是由医美咨询师完成的，但实际上，却是由渠道中介、医美咨询师和医生相互配合完成的。中介会先通过各种手段了解消费者的诉求、经济实力与消费偏好，再由医美咨询师据此设计尽可能多的项目方案，最终由医生执行。这个过程中，渠道中介成了最终成交价的主导方。

杭州星圣娅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咨询师全部都要去提方案、升单的。

杭州盛熙医疗美容机构渠道经理：所以医院都是配合你。面诊完了以后，那价格其实你说了算，面诊师会配合你的。医生给他看过，那我们拿到面诊单，项目已经填好了，医生也会配合。

对于这一情况，几位医美从业者向记者透露说，不少医美机构为了抬高项目单价，会统一培训销售话术，甚至有意制造容貌焦虑。

医美从业者：前期给你洗头洗脸的时候就会看你的生活环境、家底、夫妻和不和或者小孩子乖不乖等等，他就找到你的短板，然后讲类似的故事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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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法部门应依法严查

不正当竞争行为

面对渠道医美佣金乱象丛生的问题，监管部门已经开始加强监管力度。2024年12月30日，浙江温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认定柏荟医疗旗下美容机构以不当方式获取订单，其行为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

记者在浙江政务服务网发现，2024年底，温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对柏荟医疗旗下4家公司进行了集中处罚，原因是这4家机构存在“为了获得客源、增加交易机会，给予服务商一定比例提成，利用其影响力引客拉单”的违法事实，构成不正当竞争的违法行为，被分别罚款110万元、50万元、50万元、70万元，罚款金额合计280万元。

这部分佣金流向美甲店、减肥中心等非医疗专业机构，诱导其推荐客户，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

全国卫生产业企业管理协会美容产业分会法律顾问 李莹：为什么定性它是这个行为，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的相关规定呢？第一个，我们能看到它返佣的比例高达40%。第二个，根据处罚的相关规定，相关部门认为其行为是利用第三方的影响力来诱导客户到柏荟医疗进行消费。那么，他们是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在原来的第七条的第一项第三款的规定，认为这种行为是商业贿赂，所以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对其进行处罚。

10月15日，新修订实施的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八条规定，经营者不得采用给予财物或者其他手段贿赂交易相对方的工作人员、受交易相对方委托办理相关事务的单位或者个人、利用职权或者影响力影响交易的单位或者个人，以谋取交易机会或者竞争优势。

北京大学竞争法研究中心主任 肖江平：认定是佣金还是商业贿赂，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导购中介对消费者医美消费决策是否有决策上的影响力，或者说基于消费者对导购中介的信赖，降低了部分决策理性，上交了部分决策权，或者转移了部分决策权。只要具备这个条件，医美机构向导购中介支付了财物和其他利益，支付利益行为是商业贿赂中的行贿，导购收取费用的行为，就是商业贿赂中的受贿。那么消费者是医美机构的交易相对人，交易相对人支付的价金由经营者一部分转移到了导购中介，就可以认定医美机构和导购中介的这些行为构成对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八条的违反。

作为消费者，每一次消费行为，关注的核心问题往往是服务和产品的实际质量。消费者在支付费用时，通常会对所获得的服务或产品有一定的预期。这些预期中，很少会包括一大部分费用被用于所谓“熟人”或“朋友”的佣金，而更多的是希望这些费用能直接用于医疗服务本身。这种期望，实际上是一种最基本的合理要求。因此，执法部门应依法严查不正当竞争行为，确保对消费者权益的保护，同时推动医疗美容行业的健康有序发展。

来源：中国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