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不堪回首

李淼如愿以偿地住进了陆承宇的家，当晚就后悔了。

陆承宇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东西摆放有序。新中式家具，电动窗帘，宽宽的飘窗，简洁舒适。陆承宇把她的行李放到客房，和林疏桐一起帮她收拾了房间，换好床品后，指着书架上一个精致的棕红色檀木盒子说：“李淼，书架上的书你可以随便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不要动哦。”

虽然陆承宇的语气很温和，这话还是让李淼很不舒服。摆明了是不把她当自己人啊！

她呵呵一笑道：“放心哥哥，我懂规矩。”

“自家人，哪里有什么规矩。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就好。”陆承宇听出了李淼的不快，揶揄道，“我要是照顾不好你，你秦婶婶会打我的！”

一切收拾停当，快十一点了。陆承宇拉着林疏桐的手：“天太晚了，咱们回去吧？”

李淼愣了：“哥哥要去哪里？”

“去你疏桐姐姐家。”陆承宇说得坦然。又叮嘱李淼，“睡觉时把防盗锁销上。这个小区属于高档小区，保安很负责，治安很好，尽管放心。真有啥事儿，给我打电话。”

早饭陆承宇给李淼叫了外卖，发信息告诉她，先好好休息休息，家附近就有超市，自己出去逛逛玩玩，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完全把李淼当做小孩子对待。

“宝贝，这两天让你跟着受累了。”他心疼林疏桐来回跟着折腾，看这两天林疏桐话并不多，怕她有被冷落的感觉。

林疏桐淡淡一笑。这小姑娘虽然有些不太讨人喜欢，但自己还不至于和这样一个小丫头争风吃醋。

这几天一有时间陆承宇就去给李淼看房子，为合租做准备。林疏桐又接了个急活儿，忙着在家赶稿子，也就不陪着一起跑了。李淼很高兴，更是天天缠着陆承宇。好在陆承宇有分寸，虽然把她当妹妹一样待，但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该保持的距离还是要有的。

傍晚的时候，陆承宇打电话让林疏桐去酒吧放松放松，说酒吧新来了个驻唱歌手，歌曲主打古风风格，嗓音通透空灵，林疏桐一定会喜欢。赶稿子赶得昏天黑地，确实需要出去换换脑子。林疏桐洗了把脸，简单涂了涂口红，素面朝天的就去了酒吧。

李淼也在。中午看完房子，就缠着陆承宇跟过来了。陆承宇走到哪，她跟到哪，口中“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陆承宇关系亲密。

这天小琴正好值班，看着李淼黏乎陆承宇，心想：老板这是哪里冒出来个妹妹呀？疏桐姐姐知道不？在酒吧打工好几年了，从来没听说老板还有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的做派怎么看都不像老板的亲妹妹呀！看她那神情、语气，分明一副有意讨好，宣示主权的样子。

林疏桐一走进酒吧的玻璃旋转门李淼就留意到了，待林疏桐快走到近前，她故意端起陆承宇给她调的酒嗲声嗲气地道：“谢谢哥哥专门为我调的酒。哥哥要不要先尝尝呀！”

“你自己喝就好。”陆承宇回应了李淼的话，然后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回转身冲林疏桐招手：“来得还挺快呢！”

小琴乐颠颠地跑过来招呼过林疏桐，端上陆承宇给林疏桐调制的鸡鸡尾酒，悄悄耳语：“姐姐，那个女孩是谁啊？姐姐要当心哦！”

林疏桐笑笑，捏了捏小琴肉乎乎的脸蛋儿：“小孩子，操心不少呢！”

陆承宇坐过来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老板！”小琴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跑开了。

林疏桐看着陆承宇，两眼咪成了弯弯的月牙，笑而不答。

李淼凑过来：“姐姐好！”然后突然睁大眼，夸张地大声说，“哎呀，姐姐今天脸色蜡黄，好憔悴啊！”

“哦，是吗？”林疏桐微微一笑，“这两天熬夜熬的，眼圈也黑了吧！”

陆承宇疼爱地拍拍她的脸颊：“累坏了吧？所以今天得好好给你补补。”

中午到城郊去喝猪肚老母鸡汤。

林疏桐道：“跑这么远么，随便吃点就好。”

陆承宇：“那怎么行，你这几天熬得厉害，喝土鸡汤补补。”

“嗯，好。”林疏桐从善如流，“我最爱吃家养的笨鸡了，鸡肉特筋道，够味儿。”

老母鸡汤热腾腾地一上桌，林疏桐就忍不住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咂摸了咂摸嘴儿道：“好香！”

李淼正襟危坐，翘起莲花指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会不会太油腻啊！”

陆承宇笑笑，给李淼和林疏桐各盛了一碗

然后林疏桐喝一碗，陆承宇盛一碗：“不会，加了胡椒粉呢，淡淡的辛辣，很开胃。”

李淼喝了一碗就不喝了，陆承宇也不强劝，由着她去。对待其他女人，陆承宇是个随性的人，对待林疏桐，可就霸道多了。不由分说，一碗接着一碗地给林疏桐盛，还特别絮叨。

“趁热喝。”

“小心，别烫着。”

“把这几天的亏空都好好补回来。”

看林疏桐一碗接一碗地喝着老母鸡汤，陆承宇甘之如饴，脸上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与满足。

李淼把百无聊赖地拨拉着手机，一顿饭吃得寡淡无味，胃里还直冒酸水儿。

女孩子的小心思逃不过林疏桐的眼睛，如此拙劣的手段她也无心理会。她和陆承宇关系特殊，关心关照是必须的，林疏桐相信陆承宇会把握好分寸。

出门时下起了雨，店里备用伞只剩了一把，陆承宇递给了李淼：“路滑，小心点儿。”

然后脱下外套罩在林疏桐头上，一手揽住林疏桐的肩膀：“宝贝。”

从饭店到停车的路段是一条两旁种满修竹的小道，细雨落在竹林中飒飒作响，陆承宇护着林疏桐，两人走得自在从容。

这天李淼要去报道了，陆承宇站在老板加哥哥的角度，善意提醒了职场新人需要注意的问题。林疏桐给李淼买了两身大方得体的套装，知性又不呆板，李淼穿上照了照镜子，衣服很好得衬托出她的气质身材，优雅、甜美，还有一丝俏皮。她不得不佩服林疏桐的眼光：“姐姐买衣服眼光真好！谢谢姐姐！”

陆承宇骄傲地炫耀：“那是，你疏桐姐姐的品味肯定没错！”

李淼其实并不想与人合租，看看想和陆承宇共处一室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只得听从陆承宇安排，选定了一处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的出租屋。既然在济南落下脚来，便有了更多接触、交往的机会，来日方长。

把稿子发给编辑，林疏桐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心情闲下来，突然想到，好久没有苏砚的消息了。给陆承宇发了个信息，说去苏砚的小店看看，晚饭就在她那里吃了。陆承宇如果晚上没事儿，就也过去吧。

苏砚这一段忙得是一塌糊涂。开店前想到了会很累，很忙碌，但没想到会这样黑天白夜连轴转。宫超说请个帮工，苏砚舍不得多出一份工资。生意虽然尚可，还有房租要付呢，总是要精打细算才好。

林疏桐的到来让苏砚又惊又喜，扑过来就是一个熊抱：“不是忙着接待陆承宇的那个什么妹妹吗，怎么有空跑这里来？”她拉着林疏桐坐到里边较僻静的座位上，拢了拢头发道：“快看看，我老了吗？”

苏砚化了妆，但依然掩盖不住因熬夜有些松弛的眼袋。林疏桐安慰她：“哪有， 还是那么漂亮！”

苏砚把脸直直地凑到林疏桐眼前：“不许骗我，仔细看看！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你看，眼角细纹都出来了！”

林疏桐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面膜：“送你的。”

“这真是救命的宝贝！”苏砚乐开了花。

宫超过来打了个招呼，继续去厨房忙活。店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林疏桐道：“生意真是不错。”

苏砚道：“我现在相信了，风水轮流转，该谁发财谁发财。我的好运到了。”

林疏桐不解。

苏砚端过来一筐青菜，塞到林疏桐手里一般，边择菜边道：“你刚进门没注意呀？咱们隔壁的店关门了。他家店冲着大路口，来的客人一般就先进了他家。结果，城市道路规划，他家位置正好在拓宽的人行道上。这样一来，咱们的店就成了路口第一家了，生意会越来越好。”

林疏桐听得连连点头：“只要自己努力，连老天都会帮你！”

苏砚兴致勃勃地道：“就是会越来越忙了，不过，忙着充实，心里也踏实。”她摘掉手套，伸出手来，“看看我这手，都变成啥样儿了！”

林疏桐抚摸着苏砚的手，手指粗糙，关节处都磨出老茧了，心疼得眼圈就红了。

苏砚笑道：“你看你，还不如菜煎饼里的‘酥脆’呢，一碰就碎了！这手是数钱数的！你没见我，钱多得数半宿都数不完！”

“三句话不离本行，你是真全身心投入了！”林疏桐也笑了，“说瞎话也编圆滑点儿，大都微信、支付宝付款，用得着你数嘛？”

“累是真累，每天打烊一般要到晚上十一二点；凌晨三点多宫超就要去进货，我起来和面，择菜，做准备工作。白天不是吃饭时间，没有客人来时，我和宫超就抓紧眯一会儿。”苏砚道，“不过忙起来好啊，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生活充实了。自己给自己打工，忙碌得带劲儿，累也开心。现在我是真正明白了，人这辈子，真的没有吃不了的苦，没有受不了的罪。”

林疏桐笑道：“好啊，你终于接地气儿了！”

“哈，我啥时候不是脚踏实地！”苏砚道，“不过是原来苦怕了，总是奢望天上能掉馅饼。还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最踏实！”

“你什么时候结婚？”苏砚把话题转到了林疏桐身上，“陆承宇也不小了，不能老让人家等着吧！陆妈妈一定巴巴儿的等着抱孙子呢！”

“唉！”林疏桐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也是我顾虑的问题。和陆承宇一起，必然要有个孩子传宗接代。这个年龄，对于再养育一个孩子，我真是有些怵头。既怕伤害到一楠，又怕自己年龄大了，力不从心。”

苏砚点头赞同。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宫超没有孩子，将来是不是也要有个两人共同的孩子？自己不能自私地剥夺他当父亲的权利，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吧！

“看你现在的状态，真替你高兴。”林疏桐道，“我也准备出来工作了。”

“为什么？”苏砚停下择菜，瞪大了眼睛，“陆承宇愿意吗？”

“还没给他说呢。”林疏桐道，“一楠读中学、报辅导班、研学等等，花销越来越大；我母亲那边，最近老生病，昨天林磊又打电话，要一万块钱。”

“你不能老由着他们呀！”苏砚忿忿地道，“林磊两口子就是看你好说话，要榨干你才行！”

“那没办法，自己的弟弟，自己的老母亲。母亲确实也生病了。我这两天正打算回老家一趟。不回去，牵挂，回去吧，伤心。”

苏砚能理解林疏桐的心情，是啊，亲情难断，但这样一味索取的“亲情”实在比外人带来的伤害更痛。

“抚养一楠，江尘不是也负担一半吗？”

“别提江尘了，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不要说儿子了，老人那里也好几个月没给钱了。前几天一楠发烧，从寄宿学校回了家，我给他奶奶打电话时，他奶奶直骂江尘，说他把好好的一个家祸祸了，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觉得，”苏砚道，“你可以把家里的情况给陆承宇说一下啊！”

“那怎么行！”林疏桐断然道，“家庭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尤其金钱方面，陆承宇为我花钱，算是分内应当，再让他负担我的家人，我会觉得亏欠他太多，在他面前说话都没底气。”

苏砚如何不知道林疏桐的倔脾气。这辈子只怕穷死饿死都不会吃软饭。

默默地择了会儿菜，苏砚问：“那你打算做什么呢？”

林疏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没出来工作，履历上一片空白。只能去报社、文化公司之类去碰碰运气了。”

“陆承宇不就有一家文化公司吗？”苏砚道。

“这个更不能去呀！”林疏桐道。

苏砚笑道：“可不，看我这猪脑子！”想了想又说，“要不，你找季兰亭帮忙？他在省出版社，路子广，人脉多。”

林疏桐挖她一眼：“你这脑子越来越成问题了。灌了水银还是浆糊？”

苏砚不满地道：“你可真麻烦！”

林疏桐道：“我是麻烦，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能欠，有些人的不能欠，欠了心里不舒坦。”

这时林疏桐的手机铃声响了。

“一定是陆承宇！离开这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苏砚取笑道。

林疏桐从包里掏出是手机看了一眼 ，神色微微变了变，是江尘。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他轻易是不会给林疏桐打电话的。不会是儿子出什么事儿了吧？林疏桐心里一沉，接通电话，快步走到门口，江尘的声音传过来：“林疏桐，我准备卖掉家里的房子，先给你说一声。到时可能得需要你配合签字。”

林疏桐头嗡的一下，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江尘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下，啪嗒一下挂了电话。

见林疏桐脸色不好，苏砚接着跟了出来。林疏桐道：“江尘做生意上当了，欠了800多万，公司倒闭了，人家追着要债，他准备卖房子。”

“他疯了吗？老人孩子往哪里住？”苏砚大声嚷嚷起来，店里两个吃面的客人惊讶地转脸看着她。

“我不会让他卖的！”林疏桐声音不高，语气不容置喙，“老人和孩子不能没有家，不能没有落脚之地。”

“江尘真是丧心病狂了！”苏砚道。她怎么都不能明白当年文质彬彬、一说话就脸红的江尘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儿。金童玉女般的江尘和林疏桐手挽手走进婚姻殿堂时，曾引来多少女孩子羡慕！

林疏桐无言。从认识江尘到现在，一转眼十五年了，这十五年的烟尘岁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回首往事，惟有泪千行。

时间是刀刀见血的小李飞刀，让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