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冈教宗与法西斯的战时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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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十二世在盟军轰炸罗马的现场,1943 年 8 月 13 日(内文图)
历史往往并非明快的黑白对立,而是一片复杂的灰色。历史人物的选择往往不是在善与恶之间,而是在恶与更恶,道义与生存之间,权衡一个“最不坏”的结果。
M译丛最新推出的《战时的博弈:教宗庇护十二世、墨索里尼与希特勒的秘史》一书,便将我们带入一个充满道德张力的场景之中:当纳粹践踏欧洲,屠杀愈演愈烈,作为西方世界精神领袖的教宗庇护十二世,为何选择沉默?
关于庇护十二世的争论,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关键证据的缺失。详细记录教宗活动的档案一直被封存,历代研究者只能在外围猜测,拼凑出事件的模糊轮廓。
2020年,教宗方济各正式开放庇护十二世教宗任期的完整档案。本书作者,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普利策奖得主大卫·I. 科泽,耗费数年,在数千页尘封的密函、备忘录和会谈记录中抽丝剥茧,最终完成了这部稀缺的历史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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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教宗心理与决策逻辑细致入微的刻画,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脸谱化的“沉默教宗”或“纳粹同流”,而是一个被现实政治紧紧束缚的个体。
庇护十二世的首要考量,是“上帝之国”在尘世代理人机构的存续。他坚信,公开的、激烈的谴责,不仅无法阻止纳粹的战争机器,反而会将整个天主教会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于是我们看到,面对战争与屠杀,他始终说一些中立的、模棱两可的“美好祝福”,比如“祈愿世界和平,不要再发生可怕的事”等。
选择沉默而非殉道,是精心计算的策略。然而,这种以“保全大局”为名的审慎,在面对工业化的种族灭绝时,道德代价也尤为沉重。书中没有粗率的评判,只是通过坚实如山的史料,将那个时代重要人物的恐惧、算计与无奈重构出来,让我们明白:历史中的重大抉择,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和艰难。
⏲不合时宜
墨索里尼准备让意大利投入战争的迹象让庇护十二世警觉,两周前,教宗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开头表示:“亲爱的儿子,我们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为避免战争做出了崇高的努力,后来又试图限制其范围。”教宗接着表示,他希望“由于你的倡议、坚定和意大利人的灵魂,欧洲得以免于更大的毁灭和更多的悲伤;特别是让我们和你所爱的国家免于如此巨大的灾难”。同时,教宗重申了对梵蒂冈报纸的指示,即避免发表任何可能冒犯领袖的内容。
墨索里尼对教宗的答复却完全无法让人宽慰:“最有福的父亲,您承认我已经尝试了各种途径来避免欧洲的战火,这给了我合情合理的满足。”他告诉教宗,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让意大利置身战争之外,但不能保证会继续这样做。然后,他非常傲慢地引用教宗自己的话作为理由:“正如您教导我的,有福的父亲,意大利的历史从来不接受为了和平而和平,为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和平,为了‘没有正义的和平’”。最后,他言不由衷地补充说:“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上帝都会想要保佑像意大利人民这样的信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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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十二世的加冕礼,1939 年 3 月 12 日(内文图)
教宗从他的驻布鲁塞尔大使那里获悉了德国的进攻,大使在当天发来电报中说,比利时首都遭到了空袭。面对法国和英国政府敦促他谴责入侵,教宗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5月10日深夜,他坐在那台美国产的小型打字机前,用法语起草了准备发给受到攻击的三国君主的电报。他工作了几个小时,亲手修改打好的内容,并为每个国家起草了不同的电报。
教宗对利奥波德国王说:“这是比利时人民第二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和权利,看到自己的土地暴露在战争的残酷中。”他“深受触动”,想要向国王和整个比利时国家保证他对他们怀有父亲般的爱,同时祈祷比利时很快恢复自由和独立。他在给荷兰女王威廉米娜的信中写道:“得知陛下为和平所做的努力未能阻止您高贵的人民在违背其愿望和权利的情况下卷入战场令人深受触动,我们恳求上帝,国家命运的最高仲裁者,通过他全能的帮助加速正义和自由的重建。”他向卢森堡的夏洛特女大公发出了类似的电报。
教宗让人将这三封电报的内容刊登在《罗马观察者报》的头版,尽管只有法语原文。当这期报纸出现在意大利的报摊上时,愤怒的法西斯官员和他们的爪牙抢走报纸,殴打小贩,还在街上大肆焚烧成堆的报纸。
“如果我们继续保持中立,就像许多人希望的那样,”元首在得知教宗发给那些欧洲君主的电报后表示,“有朝一日我们也会收到教宗表达愤怒的精彩电报,在占领我们的德国军队面前挥舞!”齐亚诺在当晚的日记中提到,墨索里尼经常一遍遍说教宗是侵蚀我们国家生活的毒瘤,他打算——如果有必要的话——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正如经常发生的那样,是齐亚诺让他冷静下来。
虽然教宗的三封电报激怒了领袖,但它们并没有让纳粹的受害者或其盟友满意。在德国入侵的当天早上,法国大使紧急要求觐见教宗。他告诉教宗,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他宣布对“两个天主教国家遭到悍然攻击”做出“严正的谴责”。英国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勋爵也发出了类似的呼吁,希望教宗对纳粹的谴责能使墨索里尼更加难以加入战争。
三天后,法国大使弗朗索瓦·夏尔—鲁回到梵蒂冈,要求教宗做出更有力的回应。“法国、英国、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的所有天主教徒都在等待教宗谴责德国人入侵这三个中立国家的罪行。”他表示,这关系到教宗自己的威信。但教宗意识到,自己的三封电报已经激怒了墨索里尼,他不会再做什么。
德国国防军的进军速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在四天之内,荷兰人的抵抗已经基本被击溃,比利时人也在撤退。德国对法国的大规模坦克攻势已经开始。由于担心意大利人很快会加入进攻,法国人将教宗视为他们最后的希望。“几乎所有的法国政府成员和许多法国参议员今天向我发出呼吁,”美国驻巴黎大使于5月14日向美国国务卿通报说,“请您做出最后努力,不要让意大利作为德国的盟友参战。”大使说,法国官员明确表示,“对付墨索里尼的最有力武器是教宗的声明……谴责德国对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的野蛮行为,再加上将希特勒革出教门的教宗敕令。”
绝望中的法国领导人也更直接地提出了同样的请求。回到使徒宫后,夏尔—鲁向国务卿枢机宣读了一封来自巴黎的长电报,呼吁教宗“对德国的侵略做出明确和正式的谴责”。他不走运。教宗不会再做什么了。教宗已经很清楚,这是一场德国很可能会赢得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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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十二世坐在教宗宝辇上,1939 年 5 月 1 日(内文图)
当德国坦克无情地向法国首都驶去时,美国驻巴黎大使威廉·布利特向教宗驻当地的大使提出紧急请求。现在,法国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意大利加入战争,从南方进攻法国。大使认为,阻止墨索里尼参战的唯一办法是让教宗威胁说,如果墨索里尼参战,就把他革出教门。
马里奥内对美国请求的答复让人看到,墨索里尼在恐吓教宗方面是多么成功。这位枢机告诉大使,教宗已经尽其所能。“不幸的是,我们看不到还有什么可做的,更何况有人继续反对《罗马观察者报》的发行,此外这方面还有无数令人遗憾的事件。”
庇护十二世也感受到来自意大利国内要求阻止意大利参战的压力。5月中旬,那不勒斯的一封来信向教宗讲述了那里的法西斯分子暴力抢夺梵蒂冈报纸的情况。作者写道:“意大利人是杰出的天主教民族,不应白白地或只是为了某个人的任性而牺牲几百万人的生命……教宗陛下,意大利人民寻求您的力量保护,他们不想要战争,也不想要内战。
同一时间的另一封信发出了类似的声音,作者自称是“一个文明的意大利基督徒”:“教宗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的意大利人民……不仅是通过威胁将国王革出教门来避免战争,而且还能帮助把他们从这群愤世嫉俗的恶徒手中解放出来,这些人掠夺我们,让我们陷入贫困,而他和他的近卫军却积累了成千上万的财富。”他告诉教宗,自己认识的一个人在阅读梵蒂冈日报时被人从手中夺走报纸,他们把报纸撕碎,揉成球状,强迫给他灌下蓖麻油吞掉。“我们呼吁教宗帮助我们。让国王用军队来对付这些暴徒,人民和整个国家都会与您站在起……不要光用祈祷,也要用实际行动来帮助我们。”妇女们也向教宗提出了她们的请求,其中一份有点冒昧地署名为“意大利天主教妇女”:
教宗陛下,今天,在您忠实的天主教信众的每一颗痛苦和破碎的心中都有一个热切的愿望,希望教宗陛下能阻止这场罪恶的条顿劫匪的朋党正在筹备的可怕而懦弱的战争……在过去的时代,神圣的教宗们多次将君主和权贵革出教门,只因为他们违背了教会的神圣法律。今天……那么就把这些怪物革出教门吧,否则就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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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盟军轰炸后的卡西诺山修道院,1944 年(内文图)
就我们从梵蒂冈的档案中所能看到的而言,庇护十二世从未认真考虑过将希特勒或墨索里尼革出教门,他们都是名义上的天主教徒。但纳粹领导层对他可能这样做表现出一些担忧。5月22日,赫尔曼·戈林问意大利大使,他是否认为,如果领袖站在德国一边参战,教宗有可能将其革出教门。阿尔菲埃里回答说,他认为这种可能性非常小。但他承认,如果教宗这样做,“会对舆论产生危险的影响”。
在德国发动西进攻势几天后,波兰教会的奥古斯特·赫隆德枢机请求教宗允许自己通过梵蒂冈电台向波兰人民发表讲话。这位枢机解释说,他的信息旨在“维持民族的信仰,宗教迫害和非常悲惨的生活状况让这种信仰受到了严峻的考验”。收到请求的一周后,教宗向枢机做出了答复。“鉴于目前极其微妙的情况,教宗陛下认为现在发表演讲不合时宜,即便是出于提振一个受难民族的信仰和沮丧的精神这一崇高意图。”由于向欧洲三国君主发电报激怒了法西斯,教宗不愿再做任何可能进一步引起领袖不满的事。
尘封60余年的教宗档案
揭秘庇护十二世与墨索里尼、希特勒的隐秘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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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身感受那种令人窒息的决策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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