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银凤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刘安平也正徘徊在凤县的街头。
今天新上任领导找他谈话了,说是谈话,其实是让他让位。
也是县服装厂太红火了,广告都打到最上面的电视台去了,县里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特别这几年随着经济形势日趋见好,越来越多有本事的人对刘安平这个位置跃跃欲试。
前些年大家对外贸出口还不熟悉,刘安平本身就是学外语的还懂外贸,离了他,厂子还真是发展不起来。
而这几年外贸人才多起来了,出口也不再那么神秘,县里领导也萌生了要换厂子的念头,只是碍于分管领导与刘安平关系好,现在分管领导退了,上来了一位年轻的新领导。
新领导有想法,而刘安平也有想法,新领导对刘安平有所忌惮。
刘安平不是不想退,他更不想挡着别人的路,他根本就不留恋这个厂长之位。
他从小就家境优渥,对金钱权力没有太多想法,他当时干这个厂长也是因为县里需要他这样一个人,后来是韩银凤的厂子需要他的人脉。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一旦他不干厂长,韩银凤的厂子就会失去一大部分订单。
市场很残酷,成败就在转瞬间。
但是今天新来领导已经几乎把话挑明了,说什么有人反映他经济问题,刘安平如果不按照意思办,即使他自知清明,也怕难逃污名,那些上面人不好报的账,逢年过节的打点,也都禁不起在阳光下晒。
刘安平在街头徘徊了很久,天边一轮金黄的月亮陪伴着他,就像韩银凤的温柔的目光。
最后,他终于拨通了韩银凤的电话。
“喂,银凤。”
“刘厂长,”韩银凤接起电话,抬头看到天边一轮金黄的月亮。
“银凤,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安平吗?”刘安平沙哑着喉咙说。
“你本来就是令我尊敬的厂长。”银凤说。
“明天起,我可能就不是了。”
“为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服装厂要换新厂长了。”
“啊?为什么呀?你干不是挺好吗?”
“其实,当时县里就是想让我把出口搞上去,现在客户都很稳定了,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那,他们让你退下来干什么?”
“领导的意思想让我干工会,但是,我不想在厂里待下去了......”刘安平眯着眼睛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说道,“南方有个企业,他们一直想让我过去干副总。”
“你要去南方?”韩银凤失声问道。
刘安平望着月亮望了许久,才幽幽说道,“银凤,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我?”韩银凤心中一震,脑中浮现出各种的画面来。
她此刻如果能够离开,真的是一种解脱。
可是她能走吗?她走得了吗?
“银凤,我刘安平很少求人,可是,这次我真的求你了,你跟我走,好不好?说实话,今生我第一次觉得好孤独。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听了刘安平的话,韩银凤整个身体都凝滞了。
今生第一次,有个男人对她说出这样热辣辣的话。
她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吴建军。
父亲沉默寡言,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话来就像棍子一样,轮得人遍体鳞伤。
吴建军却张口就是抱怨,张口就是你不对,你有问题,他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他永远正确,他明明是一个男人,却像一个怨妇,他没有男人应用的宽广心胸,没有男人的包容,他的眼里永远容不下沙子,一个针头大小的事,对他来说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银凤,我一直没有对你提要求,但是我认为你应该懂我的心思,如果我还当这个厂长,也许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提,因为我知道你难,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是,我不当厂长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了,我真的很不放心。到时候,我和你相隔那么远,如果你受委屈了怎么办?你遇到难事了,怎么办?你过得好,我就会安心,但是如果你过得不好,你让我怎么办?”
韩银凤耳边回响着刘安平的话语,双目湿了,她咬着嘴唇,仰头看着月亮,月亮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道粗壮的金线。
“韩银凤,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我知道你有顾虑,我像你保证,你可以带着莹莹一起走,我待莹莹一定如同亲生,我快四十了,也没有孩子,只要你不想要,我也不会再要孩子,我们就莹莹一个孩子,好不好?”
韩银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刘安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是不是哄我的?你是不是骗我?人家都说花言巧语的男人心都是坏的。”
“我哪会花言巧语,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都是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话。”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我不配。”
刘安平叹口气,说,“也许这就是喜欢吧,我不知道是不是月宫里真的有一个月老,把我和你拴在一起了。”
“可是,我有自己的婚姻。”韩银凤想起吴建军,心头就涌起黑色的阴霾。
“你总不能被所谓的婚姻拴一辈子,你知道,从吴建军那里你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你为何这样说?我们都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因为你和他在一起,你的眼里没有光。你是一个女人,是需要被人疼爱,被人呵护的,而不是把自己变成荒漠,承受男人的猜忌嫉妒占用和控制。”
韩银凤的呼吸好像停止了。如果此刻刘安平站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到他的肩头痛哭一场。
这些年的婚姻,就如刘安平所说的,猜忌嫉妒占用控制。
吴建军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哪怕她用尽了所有的耐心温柔宽容忍让,他却变本加厉地猜忌嫉妒占用和控制。
这段婚姻到底错在哪里,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我还不够耐心温柔宽容和忍让?究竟要让我怎么做?
“也许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如果我做的足够好,也许他会改变。”韩银凤深深吸口气,说。
“不是你做的不够好,是因为一开始,你就选择错了。韩银凤,你别傻了。有的人就不是人,你却像对待一个人一样对待他,对他再好,他也变不成人。”刘安平幽幽说道。
“不,不是的,吴建军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那只是他伪装的好。他为了得到你做出的伪装。”
“我不信。他是个好人,我觉得他也很善良,他就是特别听他妈话,就是比较看重他的家人......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他是可怜,但他不是人了,一个没有自己主见,没有自己思想的人,还能称为人吗?他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妻儿,这样的人还是人吗?动物都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他却不断地推卸责任,你还在为他辩护?”
“可是,我对他还有感情,这些年的感情,难道说断就断了吗?”韩银凤无助地哭起来。
“银凤,我想过去找你。你在哪儿?在厂里吗?”
“没有,我在大街上。”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在大街上?”刘安平惊呼道,同时,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月亮。
“吴建军背着我和张鹏还有他老家的亲戚要建分厂,被我发现了,他今晚上在家里气得发疯,我就出来了。”
“他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可能太自卑了,毕竟自己的老婆当厂长,让他抬不起头......”
“韩银凤,这是你的 错吗?你当厂长是你的错吗?”
“不是,可是,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女人比男人强,他好像就是心里不舒服。”
“那是他太过自私!这与你没有关系!他不舒服就不舒服!你何必在乎他的感受?他享受着你的付出,你给他谋的福利,还想着维护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可怜的面子,世上哪有这种事?这对你公平吗?他想要男人的脸面,那他就自己正大光明地去争取,背地里捣鬼,算什么?这个人不仅坏,还蠢!他要是足够聪明,那他就认清形势摆正位置!他欺负你干什么?他不就是觉得你替他考虑,你不会抛弃他,所以他才在你面前耍威风吗?韩银凤,你赶紧离开他!他就是一个吸血虫!他会把你拉进深渊的!”
刘安平的话就像一记记重锤砸在韩银凤的心上。
“刘安平,给我点时间考虑,行吗?”韩银凤稳稳心神,说。
“我今晚上就想过去,我刘安平捧在手心里的女人,他竟然敢如此欺负,我受不了这个气。”
“刘安平,你不要过来,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头脑好乱。”
“行,我不过去可以,但是你答应我,现在马上回家,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行,我回去。”
“你不要挂断电话,我要听见你一直到家,回去之后,你不要和他多说一句话,直接进卧室,也不要洗漱了,直接上床睡觉,不要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韩银凤抱着电话转身往家走,听着刘安平的嘱咐,心里好像有一股暖流流过。
那一夜,韩银凤和刘安平都几乎彻夜未眠。
韩银凤翻来覆去躺在床上,回忆她与吴建军的点点滴滴,她想努力看清楚吴建军这个人,但是越想看清楚越觉得模糊。
她也担心,现在的刘安平多年后还会是现在的想法现在的样子吗?
既然一个人会变,难道刘安平不会变吗?既然一开始她选择错了吴建军,她会不会再次选择错误呢?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该怎样识别一个男人是一个好男人。
她在这方面真的不懂。
年轻时候,她只是以为,只要有个男人对她好,她就会死心塌地地对这个男人好。
她对吴建军还不够死心塌地吗?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却如此对待她?
男人越来越让她看不懂。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莹莹,她可以豁出自己的幸福,但是莹莹呢?
刘安平躺在床上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把韩银凤争取过来,早知道会被吴建军如此对待,他就是抢也要把韩银凤给抢过来。
这个女人对他如此重要,他宁愿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维护的女人,他容不得被别人如此糟践。
可是,他还要尊重韩银凤的选择,他不想再次让韩银凤受伤。
心灵的伤害有时候远远大于身体上的伤害。
一个人站不到足够高,她看到的路只能是眼前的路,韩银凤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即使告诉她前方的路才是正确的路,但她思想上认识不到,也是徒劳,有些事情,只能让当事者慢慢地认识。
他相信韩银凤不是糊涂虫,她只是太过于善良,太重情义。
夜晚的风慢慢从远处刮来,云在天边聚拢合散,月亮在云中穿梭,时而露出来,时而又隐入到云里。
吴建军赌气躺在沙发上,他决定不向韩银凤妥协,韩银凤只要不达成他的意愿,他就这样冷战下去,他不信,韩银凤不会为了莹莹向他低头。
是的,韩银凤肯定会为了莹莹向他低头的,就像以前的很多次,韩银凤再能,最后还不是都向他吴建军妥协了吗?
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还有多大的本事?
吴建军轻蔑地笑了笑,转个身,闭上眼,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心里却微微痛了一下,他心里忽然无由来的恐慌。
夜色浓得像是陷入沼泽一样,让人窒息。
只有窗外的月亮静静俯瞰大地。似乎在嘲弄地上这些渺小的人在做无谓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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