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夫是在几年前去世的。他去世时已经九十多岁的高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是寿终正寝。
![]()
那时春节刚过,下了一场雪,由于天寒地冻,路面很滑,他如厕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年事已高,骨质疏松,再加上钙脱落,又是实实在在侧身跌倒,痛感强烈。到医院一检查,他是左腿骨折断。
就医时,本来他的心情就不好,再加上口头上不会撒谎的医护人员来了一句:这么大年纪的人骨折是最难愈合的。你们作为家人要有心理准备,闹不好永远都下不了床。
她说这些话时虽隔着墙壁,避讳着姑父。可是她嗓门大,声音洪亮,被姑父听到了。于是姑父就吵闹着回家,不吃也不喝。谁劝都没有用。直到仙逝。
大姑妈去世得早,早在姑父去世的七八年前。大姑妈一开始身体健康得很,下地干活、喂猪喂羊,是一位非常淳朴的家庭主妇。到了她上了年纪,就成了病殃殃,远近各大医院的门槛几乎都被她踏破,然后是卧病在床很多年,直到离世。
说句自己都不好意思出口的话,大姑妈一辈子育有几个儿女,我都要费尽心思去想,去算,也未必能理论得清。因为他们家里的表姐、表哥实在太多了,多到我到现在也弄不清楚。况且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几个表姐已经出嫁。
当然他们家里的这些表哥、表姐不完全是大姑妈亲生的。在姑妈没有嫁过去之前,姑父曾经有过妻室,有几个表姐是先前的那一位所生。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因为我的姑妈多,一共四个,她们都安享着自己的生活,我也很少打听他们家里的事情。对于大姑妈家里的人口多,我曾经产生过好奇,只是没有问过父母亲。他们也没有提过这样的事情。
人去世了,亲戚们就要办供品、烧纸。在我的记忆里,一般有了白事,但凡亲戚们都要办供品,供品也分三六九等,同样的关系之间供品办成什么样的,压供礼拿多少,可以商量,也可以不商量,因关系的亲疏远近。到了发丧那一天,亲戚们都去,风光显贵一些的还可以专门雇一个挑夫,这样也显得隆重一点。
如果风俗上还是停滞在那个年代,可能我依然不知道姑父还有一任妻子的事情。现在时代变了,一切从简,只要事主没有特殊要求,就闺女和娘家两桌供品。其他的亲戚交了供礼,直接烧纸。
老人去世那天,事主为了表示郑重,是要派人到亲戚家里送信的。这叫“倒头信”。这种风俗,苏北农村的很多人应该都知道。
虽然现在通信发达,发达到你想联系谁,只需要轻触手机屏幕,没有讲不清楚的事情。但是这个信一定要送,这是淳朴的民风和淳朴的家风,千百年来一直沿袭着的文明。就在当天,亲戚们可以商量压供礼怎么拿,挽帐怎么买,是四祀祭钱还是三祀祭钱,还有花圈、扎纸等诸多事宜。
姑父去世,送“倒头信”那天,我在几百公里之外,没有赶到。我大伯年事已高,是大伯家里的叔伯哥、叔伯嫂,还有我妻子领着房份很近的一群人去的。
那天晚上,妻子在电话里给我讲了他们家庭构造的来龙去脉。并且还告诉我,大姑夫的上一任妻子就在邻村。如果经常回家,赶集上店,与她娘家侄子碰面了都眼熟面花。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在办供品的事情上,大姑夫上一任妻子的娘家侄子找到了叔伯哥他们,说咱们作为娘家人办一桌供就可以了,花圈、挽帐也是一份,这些主要的东西他让我们来承办,至于花多少钱,列单出来,最后两家平均分摊。鞭炮果芡,还有到姑妈坟前请灵的糖供各办一份。
![]()
亲兄弟也是明算账。我家与大伯家遇到亲戚的白事,轮流着办。这次就轮到我家来承办。我们这儿有一个专门承办红白喜事的超市,只需要说明要什么价位的,什么时候用,他一准到时候拾掇整齐。我也不知道我们办的是什么级别的供品,反正猪头、公鸡都有。仅一条鲤鱼就十一斤重。
出殡那天,那个自称是姑父上一任妻子的娘家侄子又找到了我,我们一起报给写吊薄的人,供品是我们两家合办。
吊薄写完,那人只字未提供品分摊的事情。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们这儿的风俗是人死为大。在没有开丧之前,帮忙打杂和赶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是不能入席的。所谓开丧,就是将娘家人置办的供品摆在供桌上,逝者儿子跪在灵棚里对着遗像和灵堂行三拜六叩大礼。
如果父母双亡,两个遗像都要并列摆放各自的灵位上。这样逝去多年未见的亲人遗容又跃然眼前。作为儿女无论定力是多么强大,也把持不住崩溃的心情。因此有一个成语叫如丧考妣,此情此景的解释最充分不过。
将先逝者的灵位安放之前所做的事情是请灵。就是在娘家人的陪同下,到逝者坟前摆上专用供品,烧纸、磕头,然后祷告着将他或者她的灵魄请回家去。
那天我们和他们人一起去的,一起在坟前摆上专用供品。他们摆在坟的西面;我们摆在东面。然后烧过纸,磕过头就回到灵堂。
这时候那个人凑到跟前,悄悄地给我说:“既然这样,那供品钱我就不拿了。我只烧纸,不拿钱。”
本来刚开始我就有心理预期,没指望这块云彩下雨。因为我从母亲那儿知道,在姑妈之前的那一位女人与姑父生活没几年就病逝了。他们娘家人与姑妈家也早已断亲。
现在要破坟,动了她的土,就必须请她娘家人过来。一点都不能慢待。由于事主的傲慢,被娘家人闹丧的事情多着去了。
吊薄上白纸黑字,脸上贴金的事情也做了,他却又自食其言。我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才惹得他“龙颜”不悦。他说我应该先将供品摆在他姑妈的灵位上,烧过纸,磕过头,再挪到我姑妈的灵位上来。
![]()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供品还有当着亡人的面二次祭奠的吗?这岂不是对亡者英灵的亵渎吗?
不管你怎么争辩,他就咬住这个理。总之一句话:跟着烧纸,不拿钱。
我们这儿每逢丧事,大多不会单枪匹马,为了显示人缘好,也是显示对待亡人的尊重,一些亲门近支也都会跟着一起去。所以我们有一大群人。他们看不惯他的言行,有的说,咱们办的供品为什么要让他跟着烧。有的说,对待这样出尔反尔的人,不仅不让他跟着烧,即使下一排凑着这份供品烧纸都不能让。
停了一会儿,待他们忿忿的心情平静下来,我给他们解释其中的原委,并做出最后决定,让他们跟着一起烧。
烧纸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要行大礼,有懒四扣,有懒八拜,有十六拜,有二十四拜。看领头雁行礼人的心情,看与亡者的亲疏关系。而娘家人是最亲不过的了,怎么都不能低于十六拜。行这种大礼不是人人都会,只要有一位就可以了,后面的人跪着不动,直到行礼结束。
我们有一位会行这种大礼的人,是我近门的二叔。他染上赌博的恶习,赌了一辈子,也输了一辈子,把妻子、家都输光了。谁劝都不好使。我曾经以他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获二等奖。他除了赌,各方面都好,特别是人缘。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就送佛送上天。我找到他问:“是你们行礼还是我们行礼呢?”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的一位大概五十多岁的人,显然是在示意些什么,那人赶忙摆手离开。
在他转身的瞬间,眼神里抛出一抹对他的轻蔑与嘲弄。他尴尬得脸上泛红,期期艾艾地说:“那就你们行礼吧!”
姑父入土为安,在我们回来的路上,人们还在议论这件事情,最后有人提了个醒,既然是咱们自己花钱置办的供品,怎么忘记了在吊薄上改过来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才忽然想起来,已经让他风光一次了,吊薄上的署名是应该改过来的!
![]()
逝者入土,逝者如风。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没有翻不过去的山梁,没有淌不过去的河,跨越了沟沟坎坎,都是美好的风情。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向表哥提起这件事情。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