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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继军
第四章 万事开头难
丈量土地的事比想象中麻烦。阿桐和阿强拿着卷尺在坡上转了三天,脚脖子磨出了水泡,总算把各家愿意入股的地块都标了出来,加起来有三十多亩,大多是荒了多年的薄地,只有老果园那片五亩地还算肥沃。
“这三十多亩地,得先深翻一遍,把杂草清除干净,还得拉点有机肥改良土壤。”阿桐蹲在老果园的地埂上,手里捏着一把土,搓了搓,“土壤偏碱,得掺点硫磺调调。”
阿强蹲在他旁边,看着地里疯长的野草,皱着眉:“深翻可不是一件小事,雇机器得花不少钱。咱现在手里的钱……”
阿桐心里也犯愁。他的积蓄在深圳赔了大半,剩下的只够买第一批树苗。租金是按年付,眼下最要紧的是翻地、买肥、搭灌溉的架子,哪一样都得花钱。
“我去镇上找找信用社,看能不能贷点款。”阿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实在不行,就先翻一半,种一半,慢慢来。”
正说着,就见王老五叼着烟,慢悠悠地从坡下上来,手里还拎着个空酒瓶。“你们俩在这儿合计啥呢?”他眯着眼瞅了瞅地里的草,“我看啊,这地荒了这么久,底下指不定还藏着啥宝贝呢?翻出来可别忘了分我点。”
“五哥就别打趣了。”阿桐笑了笑,“你要是有空,明天来帮忙除除杂草,算你工钱。”
王老五眼睛一亮:“算工钱?多少?”
“一天八十,管饭。”
“行!”王老五把烟头一扔,“只要给钱,别说除草,就是让我挖地三尺都行!”
阿强在旁边偷偷拽了拽阿桐的袖子,低声说:“他干活不靠谱,别到时候耽误了工期。”
“没事,”阿桐低声说道:“他再懒,总比雇机器便宜。先让他干着,不行再说。”
第二天一早,王老五还真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说是他远房表妹,叫兰花,刚从外地回来,也想找活干。
兰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扎着马尾辨,看着还干练,就是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神情。“阿桐哥,我啥活都能干,给点工钱就行。”
阿桐看她不像是懒人,就点头应了:“行,你跟五哥一起除杂草,工钱一样。”
王老五却不乐意了:“哎,她是女的,能干多少活?我的工钱得比她多点。”
“男女都一样,干多少活拿多少钱。”阿桐没松口,“你要是觉得亏,就多干点。”
王老五撇撇嘴,没再说啥,埋头割起草来。兰花倒是实在,拿起镰刀就没停过,动作比王老五还快。
两人干了一上午,阿桐看着堆成小山的杂草,心里稍微松了点。他揣着计划书去了镇上信用社,结果刚说明来意,就被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泼了盆冷水。
“种樱桃?风险太高。”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翻着他的资料,“你们村以前也有人来贷过款搞种植,最后赔了,钱都没还上。要贷款可以,得有抵押。”
阿桐哪有啥抵押?家里就那三间土坯房,银行根本不认。他磨了半天嘴皮子,对方就是不松口,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回到村里,刚走到自家门口,就见二娘站在院外,看见他就迎上来:“阿桐,你可回来了!刚才村支书来了,说你这承包地的事,得去村里办手续,还得交押金呢。”
“办手续没问题,押金要多少?”
“说是每亩地按五十块交,你这三十多亩,得交一千多。”二娘咂咂嘴,“支书还说,你这项目得村里开会通过才行,不然不算数。”
阿桐心里咯噔一下。他光顾着跟村民商量,倒把村支书这茬忘了。梧桐坡的村支书姓赵,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平时不怎么管事,就爱喝点小酒,听说谁要搞点啥项目,总得想办法捞点好处。
“我知道了,谢谢二娘。”阿桐谢过二娘,心里沉甸甸的。一千多块押金虽然不多,但眼下他手里实在紧巴。更麻烦的是村支书那关,怕是没那么好过。
他进了屋,陈老实正在炕头上编筐,见他脸色不好,就问:“贷款没着落?”
“嗯,”阿桐坐在炕沿上,“说要抵押,还说以前有人违约,不敢贷。”
“赵支书找你了?”陈老实头也没抬。
“二娘说他来了,让去办手续,交押金,还得开村民大会通过。”
陈老实把手里的竹篾一扔:“他就是想敲你点东西。前几年有人想在村里开个小卖部,他非说占了集体用地,要了两条烟才批。”
阿桐皱起眉:“那咋办?总不能因为他就不办了吧?”
“办还是得办。”陈老实站起身,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张整的,加起来大概有一千多块,“这是我攒的养老钱,你先拿去交押金。赵支书那儿,我陪你去一趟。”
阿桐看着那沓钱,鼻子一酸:“爸,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陈老实把布包塞给他,“你以为我是为你?我是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说陈家的娃干啥啥不成!”
第二天,阿桐揣着钱,跟陈老实去找村支书。赵支书家在村头,是栋两层小楼,院里还拴着条大狼狗,看着就比别人家气派。
赵支书正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喝茶,看见他们爷俩,眼皮都没抬一下:“来了?坐吧。”
陈老实没坐,直截了当地说:“赵支书,阿桐承包地的事,手续该咋办,你说句话。”
赵支书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手续嘛,倒是简单,签个合同,交了押金就行。不过呢,这项目毕竟是新鲜事,得让村民们都同意才行,不然以后出了问题,我这当支书的不好交代。”
“我已经跟愿意入股的村民都商量好了,他们都同意。”阿桐说。
“那可不行,”赵支书放下茶杯,看着阿桐,“得开村民大会,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同意才行,这是规矩。”
阿桐心里清楚,他这是故意刁难。村里有一半年轻人在外打工,剩下的大多数是老人,不少人本来就犹豫,真开大会,保不齐就有人反对。
“赵支书,这项目要是成了,对村里有好处,大家都能增收。”阿桐耐着性子说,“您就不能通融通融?”
赵支书笑了笑,没说话,眼睛却瞟了瞟桌上的空酒瓶子。陈老实看懂了,拉了拉阿桐的袖子,低声说:“你先回去,我跟支书说几句话。”
阿桐不放心,但还是走了。他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陈老实出来,脸色不太好。
“咋样了?”
“他说,大会还是要开,但他可以帮着说几句好话。”陈老实叹了口气,“我答应他,等樱桃结果了,送他两筐尝尝。”
阿桐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父亲这辈子最不喜欢求人了,为了他,是头一回向人低头。
村民大会三天后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召开。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阿桐站在槐树下,看着陆陆续续前来开会的村民,心里七上八下的。
赵支书先讲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让阿桐说说项目的事。阿桐拿着计划书,刚说了没两句,就有人站起来反对。
“我不同意!”是村西头的老周头,他儿子在外地当公务员,家里条件不错,“这樱桃要是种砸了,地毁了咋办?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就是,”另一个老人跟着说,“阿桐一个毛头小子,在城里都没混明白,回来就能种出金疙瘩?我看悬!”
阿强急了,刚要站起来反驳,被阿桐按住了。阿桐看着大家,大声说:“各位叔伯婶子,我知道大家担心啥。我可以跟大家签合同,要是三年之内不挂果,我把租金双倍赔给大家,地也恢复原样。要是挂果了,除了租金,每亩地再给大家分三成利润。”
“三成?”有人嘀咕,“能有多少利润啊?”
“我算过,按现在的市场价,一亩地最少能赚一万五,三成就是四千五。”阿桐说,“比种玉米强十倍还要多。”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动心了,有人还是犹豫。
就在这时,陈老实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人群前面:“我来说句公道话。阿桐是我儿子,他以前是不懂事,但这次回来,是真心想干点事。我家那五亩地,就放在这儿,要是赔了,我一分钱不要,还帮他给大家赔。我陈老实活了一辈子,从没骗过村里人!”
刘婶也站起来:“我信陈大哥,也信阿桐。我那二亩地,就给他种!”
“我也信!”李叔跟着说,“阿桐刚回来就帮刘婶找鞋,帮石头看病,是个实在娃。”
赵支书见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听见了,阿桐也表了态,老陈也担保了。我看这事儿可以试试,毕竟是为了村里好。同意的举手!”
大多数人犹豫着举起了手,虽然不算热烈,但总算过了三分之二。
阿桐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天上“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劈下来,紧接着就下起了雨。村民们赶紧往家跑,大会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阿桐站在槐树下,被雨淋得透湿,心里却热乎乎的。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困难还很多,但至少,他有了一块可以破土的地方。
陈老实走过来,把一把伞递给他:“走吧,回家。”
阿桐接过伞,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把伞不仅可以用来挡雨,也挡住了前进路上的风风雨雨。他紧了紧手里的伞,快步跟了上去。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梧桐坡的土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洗去污泥浊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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