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元谋的时候,正是大中午,太阳把空气烤得都有点发颤了。
村口那道矮矮的木栅栏门,就像推开了一道时光的门,门后倒没想象中那么热——脚下是红扑扑的土一直铺到远处,土缝里还嵌着亮晶晶的小沙粒,跟揉碎的星星似的。
风从遗址中间那个挖开的探方吹过来,带着 龙川江那边的水汽,呜呜地响,听着就像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早上传来的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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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探方的土墙上,一层一层的土颜色都不一样,跟有人把颜料盘打翻了似的,堆在那儿。
考古的人用红漆标了年份,从170万年前的早更新世一直往下标,标到现在人耕种那头。
我蹲下来,手指尖都快碰到那些叠着的土块了,突然想起以前听地质学家说,这每一层土啊,就跟一本书似的,记着以前气候怎么变的:170万年前的土层里,有桫椤树的孢子,有剑齿象的牙化石,还有烧过的骨头碎片——那是不是元谋人用过的火塘啊?
1965年春天,有搞地质的人在一个叫上那蚌村的地方,随便就挖到了两颗牙齿化石。
后来这古人类被叫做元谋直立人,就这么从老早以前的沉睡里醒过来了。
现在这两颗牙齿化石,就放在元谋人博物馆的恒温玻璃柜里,象牙白的表面上还有岁月留下的小坑坑。
讲解员说,这两颗门牙是同一个人的,牙冠又短又宽,牙根特别粗,看它磨的程度,估计它主要吃那些硬邦邦的植物根茎,偶尔也会抓点小动物吃。
我看着那小小的牙弧度,突然就想到170万年前的一个早上:有个古人类蹲在火塘边,用这两颗牙咬开一颗烤得香喷喷的 坚果, 火星子从火堆里蹦出来,掉在他(或她)光溜溜的胳膊上,烫出一小块淡淡的红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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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址边上另一个探方里,摆着些刮削器、砍砸器啥的。
这些是用石英岩打出来的石头工具,边上还能看到敲过的印子。
考古的人猜,元谋人可能用这些东西割兽肉,或者挖植物的根。
最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一块有切割印子的兽骨化石,骨头上面的印子有深有浅,跟磨过好几遍似的。
要是能在这些工具上找到用火的证据,那人类用火的历史就能再往前挪挪了——不过现在这证据还只是好像有,但这点悬念啊,就跟古人类留下的脚印似的,在时间里忽明忽暗的。
博物馆墙上挂着一张以前环境的画,画的是170万年前的滇中高原,那时候不是现在这么干热的河谷,而是一片有树有草的亚热带草原。
桫椤树长得高高的,云南马在草地上跑,爪兽用蹄子刨土找草根吃。
元谋人就生活在这片地方,他们可能也就一米五左右高,额头低低的,眉骨特别粗,但就是用这些最原始的石头工具,在这片土地上写下了人的第一笔。
离开遗址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把天染成了琥珀色。
我想起博物馆里有句话,说元谋人的牙齿,是华夏大地上最早的‘我们’。
这个想法突然让我想到几百公里外的三星堆。
那些 青铜做的纵目面具,高高的神树,刻着鱼和鸟的金杖,不也是另一种我们吗?一个在滇中红土上嚼坚果的古人类,和一个在 川西平原铸神树的 古蜀工匠,中间差着几十万年呢,但可能都对着同一片星空有敬畏心——敬畏生命是怎么来的,也敬畏天有多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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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从青藏高原流下来,到云南这儿拐了第一个弯。
元谋人遗址就在龙川江的一条支流旁边,三星堆在沱江的冲积扇上,它们就像两颗被江水串起来的珍珠。
以前我们总说黄河是母亲河,但元谋人的牙齿告诉我们,长江上游的浪里,也藏着文明的种子。
1984年,考古的人在元谋盆地又挖到一批古人类化石和石器,其中有个石核上的使用痕迹,跟北京猿人的石器工艺特别像——这会不会是说,早期人类在跑来跑去的时候,留下了文化上的联系啊?
车子离开元谋的时候,后视镜里的遗址越来越小,像一颗被时间裹着的种子。
我想起那些在探方里干活的考古队员,他们拿小刷子一点点刷掉土层,像在摸一个睡着的梦。
可能啊,我们每个人都是元谋人的后代,血脉里都藏着面对不知道的事儿的勇气,藏着在红土地上扎下根抬头看星星的那份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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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时候,我站在楚雄的客栈窗前,看见远处的哀牢山藏在黑夜里。
山风吹过窗户,带着草和树的香味,迷迷糊糊的,好像就是从元谋人遗址那边吹过来的风。
我知道,我们是谁的答案,就藏在这片土地的裂缝里,藏在牙齿化石的纹路里,藏在每个抬头看星星的人心里——它不是个结束,而是一条一直往前走的路,从170万年前的那个早上,一直连到我们现在喘气的这口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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