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静,今年四十一岁。离婚八年,儿子今年十四,上初二。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二线城市里,我有一份还算体面的会计工作,一套还清贷款的两居室,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就像一杯温水,没什么波澜,但也解渴。
很多人觉得我这个年纪,这个条件,再找个伴侣应该不难。我自己也曾这么天真地以为过。直到上个周末,一个叫周建国的男人,给我结结实实地上了一堂社会实践课,我才终于把这个念头彻底掐灭了。这堂课的名字,就叫“为什么很多男人宁愿单着,也不愿娶带儿子的女人”。
周建国是王姐介绍的,她是我以前的同事,热心肠。她说周建国四十五岁,自己开了个小装修公司,离异无孩,人老实本分,就想找个安稳的女人过日子。王姐把他的照片发给我,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戴副眼镜,看着挺斯文,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们加了微信,聊了半个多月。周建国确实像王姐说的那样,话不多,但很实在。他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甜言蜜语,但会每天提醒我天气变化,让我加减衣服;知道我胃不好,会发一些养胃的食谱给我。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心,对我这种过了耳听爱情年纪的女人来说,格外受用。
我对他也坦诚相待,从一开始就告诉他我有个儿子,跟着我生活。他在微信里回复:“没关系,孩子是无辜的,你一个人带孩子辛苦了。”这句话,当时看得我眼眶一热。我觉得,我可能真的遇到对的人了。
我们约在一家环境不错的茶餐厅见面。他比照片上看起来要高大一些,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半旧的钢表,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气息。我们聊得很投机,从工作聊到生活,从过去的经历聊到对未来的规划。他说他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下班回家有口热饭吃,有人说说话,就心满意足了。
我笑着说:“这要求不高啊。”
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要求不高,但遇到对的人很难。刘静,我觉得你就是我想找的那种人,踏实,温暖。”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说过这样的话了。我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和他生活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光景。他会帮我分担生活的重担,我儿子也会多一个父亲的角色来引导,或许,我们真的能组成一个幸福的完整家庭。
那顿饭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儿子学习怎么样?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当时心里一暖,觉得他是在真正关心我的家人。我拿出手机,翻出儿子的照片给他看,那是我儿子在学校运动会上拿了奖牌的照片,他笑得一脸灿烂,牙齿白白的,眼睛像我。
“我儿子叫晨晨,学习还不错,在班里中上游。他很懂事,就是有点内向。我希望他能考个好大学,以后有自己的本事,过得比我好。”我一边说,一边看着照片,语气里满是骄傲。
周建国接过手机,放大照片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就把手机还给了我。我当时没多想,以为他就是那样不苟言笑的性格。
饭后,他坚持要送我回家。到了我家小区楼下,他没有立刻让我下车,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说:“刘静,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我脑子“嗡”的一声,完全懵了。前一秒还温情脉脉,怎么突然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我强作镇定地问:“为什么?是我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他摇了摇头,眼睛看着前方,避开我的视线:“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好。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吗?我觉得我们聊得挺好的。”我不甘心,我觉得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决绝。“你儿子,太大了。”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十四岁了,快要到叛逆期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难管。我一个外人,突然闯进他的生活,他能接受吗?我说重了,你心疼,说轻了,他根本不听。以后他上大学,结婚,买房子,这些都是大事。我不是说我小气,不愿意花钱,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笔账太复杂了。感情,金钱,精力,搅在一起,算不清的。”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被扔进冰窖。原来,在我畅想未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一本关于我儿子的“成本账”。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伤人,又补充道:“刘静,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儿子。我是怕了。我有个朋友,就是娶了个带儿子的女人,那男孩比你儿子还小点,十二岁。刚开始还好,后来那孩子越来越不服管,偷家里的钱去上网,跟我朋友顶嘴,还骂他是‘外人’,别想管他。我朋友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老婆怪他没耐心,孩子恨他多管闲事。最后为了孩子教育问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到两年就又离了。他跟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给别人养儿子。”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我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好,足够真诚,就能遇到一个不介意我过去,愿意接纳我孩子的人。可现实却告诉我,在很多男人眼里,我的儿子不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而是一个“麻烦”,一个“成本”,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一部分男人的真实想法。争辩毫无意义,我不可能改变他的价值观。我只是觉得很冷,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冷。
我解开安全带,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我明白了。谢谢你,周大哥,谢谢你跟我说实话。”
说完,我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怕我再多待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
回到家,儿子正在写作业。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问我:“妈,你回来啦?吃饭了吗?”
我看着他干净清澈的眼睛,鼻头一酸,差点失态。我强忍着情绪,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吃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快了,就剩一篇作文了。”他低下头继续写。
我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我靠在冰箱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周建国的话。
“你儿子,太大了。”
“这笔账太复杂了。”
“给别人养儿子。”
这些年,不是没有过别的机会。三年前,我也谈过一个男朋友,叫老陈,比我大五岁,也是离异。我们感情很好,他对我儿子也挺上心,会给他买玩具,带他去游乐场。我一度以为,这次真的可以了。
我们谈了一年,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带我回他家见父母。他父母都是退休工人,很传统。一顿饭吃得客客气凡,但气氛总有点微妙。饭后,他妈妈把我单独叫到房间,拉着我的手,话说得很委婉。
“小刘啊,我们家老陈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气。你人好,我们都看得出来。就是……你这个孩子的问题,我们还是有点顾虑。”
“阿姨,您说。”
“你看,晨晨都十多岁了,马上就是大小伙子了。他有自己的亲爸,你跟老陈要是结了婚,他能真心把老陈当爸爸吗?人心都是肉长的,老陈以后肯定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你们要是再生一个,两个孩子,一碗水怎么端得平?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肉,毕竟不是一块长出来的啊。”
老太太的话,句句在理,却也句句诛心。我无言以对。
后来,老陈跟我商量,说他爸妈的意思是,能不能把晨晨送到他爸爸那边去。他说:“你放心,我们每个月多给他爸一些抚养费,周末我们也可以去看他。这样,我们组建新家庭,也能少很多矛盾。”
我当时就跟他分了手。晨晨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在最绝望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支柱。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所谓的“新家庭”,让我抛弃我的儿子,我做不到。那是我的底线,也是我做人的根本。
从那以后,我对感情的事就淡了。直到这次遇到周建国,王姐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说他思想开明,为人宽厚,我才又动了一点心思。结果,现实再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周建国比老陈更“进化”了。老陈和他父母还停留在“能不能接受”和“如何处理”的阶段,而周建国已经直接进入了“成本核算”和“风险评估”的阶段。他甚至懒得去尝试,直接在源头上就把我这个“高风险投资品”给排除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儿子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突然就想通了。
我错在哪里?我没有错。我的儿子,更没有错。我们只是想正常地生活,想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错的是那些用算盘来衡量感情,用偏见来定义我们的人。
他们怕什么?他们怕的不是我儿子这个人,而是“带儿子的女人”这个标签背后所附加的一切。
第一,怕经济负担。一个男孩,从初中到大学,再到结婚买房,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在他们眼里,娶了我们,就等于要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承担起这份沉重的经济责任。他们宁愿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或者留给未来的、属于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便宜了外人”。这是一种极其现实的自私。
第二,怕教育难题。青春期的男孩,敏感、叛逆,是家庭教育中最难啃的硬骨头。继父这个角色,本身就无比尴尬。管得严了,孩子逆反,妻子埋怨;管得松了,孩子学坏,妻子还是埋怨。他们不想趟这浑水,不想去挑战这个高难度的角色。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而不是一个需要斗智斗勇的“战场”。
第三,怕情感隔阂。血缘,是一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墙。他们担心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孩子心里最亲的永远是亲生父亲。他们害怕自己倾尽心血,最后只换来一句“你又不是我亲爸”。这种情感上无法得到对等回报的失落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他们更害怕,将来自己老了,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会不会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养老送终。
第四,也是最根深蒂固的一点,是传统观念里的“传承”思想。很多男人,尤其是到了一定年纪的男人,骨子里还是希望有自己的后代来继承香火。娶一个带儿子的女人,意味着他们可能要放弃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或者,就算再生一个,家庭资源也要被另一个姓氏的孩子分走一半。这对他们来说,是“亏本买卖”。
想明白这些,我心里反而平静了。我不再为周建国的拒绝而难过,甚至有点庆幸。庆幸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让我看清了真相,也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我站起身,走进儿子的房间。他作文写了一半,正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
“妈,你怎么不去看电视?”他问。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柔声说:“晨晨,妈问你个事。如果……如果以后妈妈给你找个新爸爸,你会不会不习惯?”
儿子愣了一下,放下了笔。他看着我,眼神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妈,你是不是又去相亲了?”
我点点头。
他小声说:“那个叔叔,不喜欢我吗?”
我的心猛地一揪,疼得厉害。我没想到,我的小心翼翼,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我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是。是妈妈觉得,我们两个人过,也挺好的。妈妈有你就够了,不需要别人了。”
儿子在我怀里,闷闷地说:“妈,你别为了我,就不找自己的幸福。你要是遇到喜欢的人,我会试着去接受他的。只要他对你好。”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紧紧地抱着他,这个我用生命去守护的男孩,他也在用他稚嫩的方式,守护着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想要找个伴侣分担风雨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真正的风雨,是我儿子陪我一起扛过来的。在我最难的时候,是他的一声“妈妈”,让我有了撑下去的勇气。在我生病的时候,是他给我端来热水,笨拙地学着照顾我。在我为了生计奔波疲惫不堪时,是他用小小的肩膀给我捶背,说“妈妈辛苦了”。
我拥有着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却还妄想着去别人的世界里寻找一点廉价的慰藉。
从那天起,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相亲软件,也跟王姐说,以后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王姐还劝我,说周建国只是个例,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笑着对她说:“姐,不是一船人的问题。是我这条船,已经满了,载不动别人了。”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自己和儿子的生活中。我给他报了他喜欢的篮球班,每个周末陪他去球场,看他挥汗如雨,为他的每一次进球而欢呼。我开始研究菜谱,变着花样给他做有营养的饭菜,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我也开始为自己而活。我报了瑜伽班,每周去三次,身体变得柔软,心态也更加平和。我利用年假,带儿子去了一直想去的云南,我们在洱海边骑行,在玉龙雪山下许愿。看着儿子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我觉得这才是生活的意义。
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男人而变得残缺,反而因为专注而变得更加丰盈和精彩。我不再焦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偶尔,我也会在深夜里感到孤独,但这种孤独,很快就会被内心的充实感所取代。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是一个完整而坚固的家庭。
现在,我终于可以平静地讲述这个结论:有很多男人宁愿单身,也不愿意娶带儿子的女人。这不是一句抱怨,也不是一句控诉,而是一个事实。一个我用亲身经历验证过的事实。
但我还想说后半句:而我们这些带儿子的女人,也根本不需要那些用算盘和偏见来衡量我们的男人。我们的世界,或许不大,但足够温暖。我们的肩膀,或许柔弱,但足以撑起一片天。
我的儿子,不是我的拖累,他是我的铠甲,是我的软肋,更是我这辈子最伟大的作品和最甜蜜的责任。为了他,我披荆斩棘,无所畏惧。有没有男人,又有什么关系呢?真正的幸福,从来不是别人给予的,而是自己创造的。
我,刘静,四十一岁,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我们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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