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推到张磊面前时,他眼里的震惊,像一面被砸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着我的冷漠。
他大概以为,六年的婚姻,我已经习惯了忍耐和退让,习惯了把他和他家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他以为那场婚宴上我父母亲戚所受的屈辱,早已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错了。那根刺,六年来,每一天都在我心里扎得更深。我用六年的时间,无数个日夜的付出,试图去证明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试图用我的“懂事”换来他和他家人的尊重。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而有些伤害,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原谅。
那一切,都要从六年前那场本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却最终变成最屈辱的婚宴说起。
第一章 空出来的酒席
六年前的那个秋日,天高云淡,阳光都带着一股桂花的甜香。
我叫林岚,那天是我和张磊结婚的大喜日子。
一大早,我爸林建华和我妈周玉芬就忙得脚不沾地。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学教师,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那天却特意穿上了压箱底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挺得笔直,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表彰大会。我妈则拉着我的手,眼圈红了又红,嘴里反复念叨着:“岚岚,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要勤快,夫妻俩要多商量……”
我笑着应下,心里满是即将嫁为人妇的甜蜜和憧憬。张磊是我大学同学,人长得精神,也肯上进,我们谈了三年恋爱,感情一直很好。为了这场婚礼,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岚岚,你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绝不让你和你家人丢了面子。”
我信他。
婚车一路吹吹打打,到了酒店,现场果然布置得气派。巨大的水晶吊灯,铺着暗红色地毯的T台,还有舞台中央我们俩的巨幅婚纱照,一切都梦幻得不真实。
张磊的父母,我的公公张爱国和婆婆王秀兰,正满面红光地招呼着他们家的亲戚。婆婆王秀兰是个厉害角色,在家里说一不二,平时对我虽然不算热情,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此刻她穿着一身紫红色的旗袍,手腕上戴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声音洪亮地跟人打着招呼,显得格外有气派。
我挽着张磊的胳膊,挨个给他的长辈敬茶、收红包,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笑。
仪式快要开始的时候,我妈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问:“岚岚,你舅舅他们人呢?”
我这才想起来,从进门到现在,好像一直没见到我家的亲戚。我娘家这边来了三桌人,舅舅、姨妈、表哥表姐,都是特地从老家县城赶过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张磊:“磊子,我爸妈他们和我家亲戚都安排在哪一桌了?”
张磊正忙着跟一个据说是他远房表叔的人敬烟,闻言头也不回地说:“安排了,都安排了,就在那边。”他随手往大厅的一个角落指了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宴会厅的角落里,靠近后厨上菜通道的地方,我爸妈、我舅舅、我姨妈,还有十几个我家来的亲戚,都局促地站着。他们手里有的端着一杯茶水,有的捏着个水果,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而他们周围,并没有桌子。
整个宴会厅,几十张铺着漂亮桌布、摆着精致餐具的圆桌,都坐满了人,高谈阔论,热闹非凡。唯独我家的亲戚,像一群误入这里的观众,被隔绝在这场盛宴之外。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笑容僵在脸上。我甩开张磊的胳膊,快步走了过去。
“爸,妈,舅舅,你们怎么都站着?”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爸林建华看到我,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想让我安心:“没事没事,我们站着聊聊天挺好。你快去忙你的,今天你是主角。”
可我分明看到他紧紧攥着的手,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难堪。我舅舅是个直性子,他看了一眼那边坐得满满当当的酒席,哼了一声,没说话,但脸上的不快已经明明白白。
我妈周玉芬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眼圈又红了:“岚岚,我们一来,你婆婆就说人太多,桌子不够了。她说……她说我们这边来的人,就先站着吃点水果点心,等会儿仪式结束了,看哪桌有空位再挤一挤,或者……或者等宴席结束,单独给我们打包几份……”
打包几份?
这四个字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我家的亲戚,大老远从县城赶来,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带着祝福和红包,来参加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典礼,最后却连个座位都没有,只能站着等残羹剩饭,或者被“打包”打发走?
我无法想象,这话从我婆婆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爸妈是怎样的心情。
我转身就往张磊那边冲,满腔的甜蜜和幸福在这一刻被愤怒和屈辱烧得一干二净。
“张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整个大厅的喧闹声似乎都静了一瞬,不少人朝我们这边看来。
张磊被我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拉我:“怎么了这是?大喜的日子,别拉着个脸。”
“我家的亲戚为什么没有座位?”我指着角落里站着的家人们,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好了?”
张磊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把我往旁边拉了拉,声音也压低了:“你小点声!亲戚们都看着呢!”
“你让我怎么小声?”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爸妈,我舅舅姨妈,要像要饭的一样站着?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哎呀,这不是临时出了点状况嘛!”张磊有些不耐烦了,“我妈订酒席的时候,按我们这边的人头算的,想着你家那边顶多来个一两桌,谁知道一下子来了三桌人!酒店这边临时也加不出桌子了,总不能把已经坐下的客人赶走吧?”
“加不出桌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大的酒店,加两三张备用桌都加不出来?张磊,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真加不出来!我妈问过了!”张磊的语气开始强硬起来,“再说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多开一桌就多一份钱,里外里好几千呢!咱们刚结婚,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能省就省。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不就是站一会儿嘛,不浪费,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浪费。
就因为这三个字,我父母亲戚的尊严,就可以被随意践踏在脚下。
我看着张磊那张理所当然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曾经在我感冒时会跑遍全城给我买药的男人,那个会因为我一句话就高兴半天的男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说,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只是我以前从未看清过?
第二章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我的质问引来了婆婆王秀兰。
她端着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子,走过来先是瞪了张磊一眼,仿佛在责怪他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然后才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哎呦,岚岚啊,看你这孩子,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急眼了呢?妈知道,让你家亲戚站着,是委屈了点。可你看看,这满当当的,确实没地方了呀。”
她指了指大厅,语气里满是无奈,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妈,这么大的酒店,不可能连备用桌椅都没有。”我强忍着泪水,声音依旧发颤,“这事关我娘家人的脸面,不能这么算了。”
“脸面?脸面值几个钱?”王秀兰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岚岚,你现在是我们张家的人了,凡事要多为张家考虑。一桌酒席三千八,三桌就是一万多。为了个不常走动的远房亲戚,花这个冤枉钱,值得吗?再说了,你爸妈不也没说什么吗?他们老两口通情达理,知道我们家磊子赚钱不容易,肯定能理解的。年轻人,别那么任性。”
她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定性为我的“任性”和“不懂事”,还顺便给我爸妈扣上了一顶“通情达理”的高帽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看向我爸。
我爸林建华走了过来,他一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岚岚,算了。别因为我们,让你在婆家难做。我们……我们站着也一样。”
他说出“算了”两个字的时候,我看到他瞬间就佝偻下去的背。那是一个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愿意咽下所有委屈的姿态。
可我怎么能“算了”?
如果今天我算了,那以后我在这个家里,我娘家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就在这时,司仪已经在台上热情洋溢地喊着:“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最幸福的新郎新娘登场!”
音乐声轰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T台的入口。
张磊用力拽了我一把,几乎是咬着牙在我耳边说:“林岚!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今天把场子搅黄了才甘心吗?有什么事,等婚礼结束了我们回家再说!现在,给我笑!”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胳膊生疼。
我看着他,他眼里的恳求和威胁混杂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所有的反抗都罩住。
我再看看角落里站着的亲人,他们都在对我强颜欢笑,对我摆手,示意我快过去。我那刚上小学的表侄子,正眼巴巴地望着别人桌上的大龙虾,舔了舔嘴唇。
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我深吸一口气,逼回眼泪,脸上重新堆起一个僵硬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挽着张磊的胳膊,在震耳欲聋的掌声和祝福声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个象征着幸福的舞台。
那条铺着红毯的路,不过短短几十米,我却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台下,婆家的亲戚们满脸笑容,热烈鼓掌。
角落里,我家的亲戚们站着,也在鼓掌,只是那掌声听起来那么的稀疏和无力。
整个婚礼仪式,我如同一个木偶,任由司仪摆布。交换戒指,喝交杯酒,亲吻……每一个环节,我都笑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我爸佝偻的背影,和我妈通红的眼眶。
敬酒的时候,我和张磊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走过去。
走到婆家亲戚那边,气氛热烈得不行。大伯、三叔、姑姑们拉着张磊的手,一个劲儿地夸他有本事,娶了个好媳妇,然后又转头对我说着各种场面话,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过日子”。
王秀兰跟在我们身后,脸上放着光,不停地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儿媳妇,林岚,重点大学毕业的,在市里当老师,有文化!”
那语气,仿佛我只是她一件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而当我们要走向角落里我娘家亲戚那边时,王秀兰却一把拉住了我。
“哎,那边就不用过去了。”她压低声音说,“他们站着也不方便,等会儿让人给他们送点饮料过去就行了。你快去主桌,你爷爷奶奶还等着呢。”
我愣在原地,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
不让敬酒?这是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了吗?
张磊也有些尴尬,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最后还是选择了听:“妈说得对,岚岚,咱们先去主桌吧。”
我看着张磊,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婚宴进行到一半,我家的亲戚们就陆陆续续地开始告辞了。他们一个个走过来,把红包塞到我妈手里,然后跟我爸妈小声说几句,就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
他们谁也没跟我打招呼,我猜,他们是不想让我为难。
我舅舅走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走到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心疼,有失望,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只剩下我爸妈,还有我那个刚大学毕业的弟弟林涛。
林涛气得脸都白了,要不是我爸死死按着他,他早就冲上去理论了。
整场婚宴,就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送走了所有宾客,我爸妈也要回去了。
临走前,张磊和王秀兰提着几个打包盒走了过来。王秀兰脸上堆着笑,把盒子递给我妈:“亲家母,今天招待不周,真是对不住。这点菜,你们带回去晚上热热吃。”
那语气,就像是在打发叫花子。
我妈的手僵在半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抢过那几个油腻腻的打包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们不稀罕!”我冲着他们吼道。
饭菜洒了一地,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
王秀兰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林岚!你这是干什么?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我不要这张别人踩在脚底下的脸!”我哭着喊,“你们就这么羞辱我娘家人的吗?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张磊赶紧上来拉我,嘴里不停地说着:“好了好了,别闹了,让人看笑话!”
“我就是个笑话!我们全家都是个笑话!”
我爸林建华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把我拉到身后。他看着张磊和王秀兰,一字一句地说:“今天的事,我记下了。我林建华的女儿,不是嫁到你们家来受气的。我希望,你们能给我女儿一个交代。”
说完,他拉着我妈和我弟,转身就走。
看着他们萧瑟的背影,我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那天晚上,回到我们那间贴满了“囍”字的新房,张磊第一次跟我低了头。
他抱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岚岚,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和叔叔阿姨受委屈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趴在他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我妈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辈子节省惯了,她没有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他笨拙地替我擦着眼泪,“以后,以后我一定对你好,对叔叔阿姨好,加倍补偿,行不行?”
那时候的我,还爱着他,还对我们的未来抱有幻想。
我信了他的话,信了他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信了他口中的“以后”。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大度,足够隐忍,这场屈辱的婚礼,就会成为我们婚姻里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可我没想到,这根本不是插曲,而是序章。
第三章 看不见的账本
婚后的日子,像一杯温水,不冷不热,平淡地过着。
张磊确实对我比以前更好了。他会主动做家务,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我生病了他也会鞍前马后地照顾。每隔一两个月,他还会主动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跟我一起回娘家,对我爸妈也是“叔叔阿姨”叫得格外亲热。
我爸妈都是老实人,看着张磊这副殷勤的样子,心里的那点疙瘩也就慢慢解开了。他们反过来劝我,说张磊本质不坏,让我好好跟他过日子。
我也努力地说服自己,忘记那场婚宴上的不快。我告诉自己,人要往前看,婚姻需要经营,不能总揪着过去不放。
我开始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的角色。
婆婆王秀兰喜欢打麻将,我每个月都会从工资里拿出五百块钱,塞给她,说是让她“喝茶”。她嘴上说着“哎呀,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手却诚实地把钱收下,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公公张爱国喜欢钓鱼,我托人给他买了一套上千块的渔具,他高兴得不行,在老邻居面前炫耀了好几天。
张磊的堂弟要买房,首付差了点钱,婆婆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二话不说,就从我们俩的存款里取了三万块钱,让张磊送了过去。
我以为,我的付出,我的“懂事”,能换来他们真正的接纳和尊重。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在他们眼里,我的所有付出,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有一次,我妈生病住院,需要做个小手术。我请了几天假在医院照顾,忙得焦头烂额。张磊来看过一次,带了个果篮,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
那几天,婆婆一个电话都没打来问候过。
等我妈出院,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婆婆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她看见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回来了?没事了吧?真是的,人老了就是麻烦多。你这几天不在家,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饭都没人做。”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妈生病,在她眼里,只是“麻烦”,只是影响了她儿子的生活质量。
我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收拾那一池子没洗的碗筷。
水龙头里流出的冷水,浇在我的手上,也浇在我心里。
我渐渐发现,在这个家里,有一本看不见的账本。
我为这个家做的所有事,买的每一件东西,花的每一分钱,都被他们视而不见。而我娘家那边,但凡有一点点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就会被他们无限放大,反复念叨。
我弟弟林涛毕业后,想自己创业,开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启动资金不够,我爸妈把养老的钱都拿了出来,还差两万。我跟张磊商量,想从我们存款里拿两万块钱给我弟。
当时我们的存款有十几万,这两万块钱并不算多。
张磊听了,沉默了半天,才勉强点了点头:“行吧。不过得先跟我妈说一声。”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我们夫妻的钱,为什么要跟他妈说?但为了不让他为难,我还是同意了。
结果,那天晚上,婆婆直接杀到了我们家。
她一进门,就拉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她钱一样。
“林岚,我听说你要拿两万块钱给你弟弟?”她开门见山,语气不善。
“是,妈。林涛创业,我们当姐姐姐夫的,支持一下也是应该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应该的?什么叫应该的?”王秀兰的嗓门一下子就高了,“那是我们张家的钱!是我们家磊子辛辛苦苦挣回来的钱!凭什么给你弟弟打水漂?他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懂什么创业?那钱拿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妈,那也是我的钱,是我工资存下来的。”我忍不住反驳。
“你的工资?”王秀兰冷笑一声,“你那点工资够干嘛的?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你的工资早就贴补家用了!我告诉你,林岚,这钱,一分都不能给!你要是敢动我们家的钱去填你娘家的无底洞,就别怪我翻脸!”
我气得浑身发抖,看向张磊,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可张磊,只是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抽着烟,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那一刻,我彻底心寒了。
原来,在他和他妈眼里,我的人是他们张家的,我的钱也是他们张家的。我娘家,只是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无底洞”。
那两万块钱,我最终还是没拿。是我爸妈,咬着牙去跟亲戚朋友借的。
这件事,像一根更深的刺,扎进了我们婚姻的肌理。
从那以后,我和张磊之间,就多了一层隔阂。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很多时候,都是相对无言。
我不再主动给婆婆钱,不再费心给公公买礼物,我开始把自己的工资存起来,为自己,也为我爸妈留一条后路。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
直到公公张爱国六十大寿的到来,才彻底引爆了埋藏在我们之间那颗早就摇摇欲坠的炸弹。
第四章 六年后的那杯酒
公公的六十大寿,婆婆王秀兰决定大办。她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订了二十桌酒席,请遍了张家所有的亲戚,还有公公单位的老同事、老领导。
那段时间,婆婆在我们面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次,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让我们老张家也长长脸!”
张磊也格外上心,跑前跑后地帮忙订酒店、定菜单、联系亲戚。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我想起了六年前我的那场婚宴。
同样是办酒席,对我娘家,就是“不浪费”,能省则省;对他们自己家,就是“风风光光”,倾其所有。
这双重标准,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寿宴前一天,张磊特意跟我说:“岚岚,明天你爸妈和你弟也一起来吧。我已经跟妈说好了,给他们留了主桌的位置。”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仿佛这是一种天大的恩赐。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不用了,我爸妈说他们有事,不来了。”
其实我根本没跟爸妈说。我知道,自从六年前那次,他们心里就有了阴影,再也不愿意参加张家任何的活动了。我也不想让他们再来受那份不自在。
张磊愣了一下,随即说:“怎么能不来呢?多大的事儿啊。你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我来跟他们说。”
“我说了,他们不来。”我加重了语气。
张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最终也没再坚持。
寿宴那天,我还是去了。
我化了精致的妆,穿上了我最贵的一条连衣裙。我告诉自己,今天我不是来当儿媳妇的,我只是来看一场戏。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张家人个个衣着光鲜,满面红光。公公婆婆站在门口迎客,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花儿一样。
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婆婆王秀兰端着酒杯,在主桌上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感谢了各位来宾,又回顾了公公“光辉”的一生,最后,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我。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坐的方向,高声说道:“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下我的好儿媳妇,林岚!这孩子,嫁到我们家六年,孝顺、懂事,从来不让我们操心。不像有些人家,净想着从婆家捞好处,拎不清!”
她这话一出,全场都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看到张磊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他不停地给他妈使眼色。
可王秀兰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道:“就说当年他们结婚吧,那时候我们家条件紧张,酒席办得简单了点,亲家那边来的人多,座位都没安排开。可我们家岚岚,多懂事啊,从头到尾一句怨言都没有!这才是过日子的人!来,大家一起敬我们家好儿媳一杯!”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我早已结痂的伤口,还用力地搅了搅。
她把当年的羞辱,当成了我的“懂事”,当成了她用来炫耀的资本。
她根本不觉得那是错,反而觉得那是她调教有方,是我“拎得清”的表现。
我听到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原来还有这事儿啊?”
“王秀兰这婆婆当得可真够厉害的。”
“这媳妇脾气也太好了吧,这都能忍?”
那些同情、讥讽、看热闹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地站了起来。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看到张磊紧张地站了起来,想过来拉我。
我看到婆婆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主桌前。
我走到婆婆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妈,您说得对。”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我的确很‘懂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张家长辈,最后,落在了张磊的脸上。
“我懂事到,六年前的婚宴上,我的父母,我的舅舅姨妈,几十个亲人,大老远赶来,却没有一个座位,只能像乞丐一样站着,等着你们的残羹冷饭。”
“我懂事到,我的亲弟弟创业,需要两万块钱周转,你们说那是‘填无底洞’,一分都不肯给。而你们的侄子买房,我却要拿出三万块钱的积蓄去‘支援’。”
“我懂事到,我妈生病住院,您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我回家晚了,您却只知道指责我没做饭。”
“我懂我事到,六年了,我用我的工资,给您买衣服,给爸买渔具,给这个家添置各种东西,在你们眼里,却都是理所当然。而我,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成了你们口中的‘张家的钱’。”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冷。每说一句,婆婆的脸色就白一分。张磊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今天,借着爸六十大寿的喜庆日子,我也想敬您一杯酒。”
我举起酒杯,直视着王秀兰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
“第一,我感谢您,让我看清了张磊,看清了你们一家人。让我明白了,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换来真心。”
“第二,我也要感谢您当年的‘不浪费’。是您让我知道,女人的尊严,娘家的体面,在有些人眼里,连一桌三千八的酒席都不如。”
“这第三嘛……”我笑了笑,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将杯中的酒,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这杯酒,我敬我那死去的、天真愚蠢的六年青春!”
说完,我把空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刺响。
“张磊,我们离婚吧。”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出了这六年来,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次的话。
然后,我转过身,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了六年的名利场。
第五章 迟到六年的真相
我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不是委屈的泪,而是解脱。
像是背了六年沉重的枷锁,在这一刻,终于被我亲手砸碎了。
我的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是张磊打来的。我没有接,直接关了机。
我没有回我们那个所谓的“家”,而是打车直接回了娘家。
开门的是我妈,她看到我,吓了一跳:“岚岚?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你不是……你不是在你公公的寿宴上吗?”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扑进我妈怀里,放声大哭。
那是我六年来,第一次哭得那么肆无忌惮。
我爸和我弟林涛闻声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们看着我,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爸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弟拿了条毛毯给我披上。
家,永远是最后的港湾。
哭了很久,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我把今天在寿宴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说完,我妈的眼泪也下来了,她抱着我,一个劲儿地说:“我苦命的女儿啊,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早点跟妈说啊……”
我弟林涛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姐!离!这婚必须离!这种人家,我们不伺候了!我早就看那个张磊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就不该让你嫁给他!”
只有我爸,一直沉默着。
他抽完一根烟,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岚岚,你想好了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爸,我想好了。这六年,我忍够了,也受够了。”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愧疚。他叹了口气:“是爸没用。当年在婚礼上,就该带你走的。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不怪你,爸。”我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瞎了眼。”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了娘家。睡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闻着被子上熟悉的阳光味道,我一夜无眠,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二天,我开了机,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堆微信消息,全是张磊发的。
内容从一开始的质问和愤怒,变成了后来的哀求和道歉。
“林岚,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回来!”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今天那么做,让我和我们家多没面子吗?”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好好谈谈,行不行?”
“求求你,接我电话吧……”
我一条都没有回。
又过了一天,张磊找到了我爸的学校。
是我爸把他带回家的。
他一进门,看到我,眼睛“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岚岚,我错了!”他抱着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我妈和我弟看到他这副样子,都愣住了。
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一丝动容。
“张磊,你起来。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我不起来!”他哭喊着,“岚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改!我妈那边,我跟她说,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晚了。”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他见我无动于衷,开始说起我们过去的美好。从大学时的初遇到毕业后的相互扶持,他说了很多很多。
可他说得越多,我心里就越觉得讽刺。
是啊,我们也曾有过美好的过去。可那份美好,早就在六年前那场婚宴上,被他和他家人的冷漠与算计,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见软的不行,张磊开始崩溃了。他站起来,眼睛通红地看着我:“林岚,你非要这么绝情吗?就因为六年前那点破事,你要毁了我们六年的感情?”
“破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张磊,在你眼里,我父母亲戚受到的羞辱,就是一件‘破事’?”
“那不然呢?”他激动地吼道,“那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后来不是也道歉了吗?我对你,对你爸妈,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
“因为你从来不觉得那是错!”我也站了起来,直视着他,“在你和心里,我们林家,就是可以被随意轻贱的,对不对?”
“我没有!”
“你有!”我打断他,“你只是觉得,你惹我生气了,需要哄我。而不是觉得,你做错了,需要反省!这六年,你对我好,不过是在弥补,是在堵我的嘴!你骨子里,跟一样,充满了算计和高高在上!”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刺破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张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我爸开口了。
“张磊,我只问你一件事。”我爸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六年前,你跟岚岚结婚,办酒席的钱,是不是不够?”
张磊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爸。
我爸继续说道:“那家酒店,是我一个老同学开的。婚宴第二天,我去找过他。他告诉我,那天你们订了三十桌,备用桌椅至少有十套。只要你们开口,随时可以加桌。根本不存在什么‘加不出来’的情况。”
我愣住了。这件事,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
张磊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他嘴唇哆嗦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所以,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爸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在我爸凌厉的目光下,张磊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
“叔……叔叔,我说……我都说……”他哽咽着,终于吐露了那个迟到六年的真相。
“当年……当年我们结婚,我妈说,彩礼给了八万八,已经花了不少钱了,酒席能省就省。她……她觉得,您和我阿姨家那边的亲戚,都是从县城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怠慢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所以,她就故意少订了三桌……”
“她说,这样一来,至少能省下一万多块钱。这笔钱,可以留着给我们以后过日子……”
“我当时……我当时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而且,我那时候刚工作没多久,手里的钱确实不宽裕,办婚礼的钱大部分都是我爸妈出的,我……我没底气反驳她……”
“岚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了……我怕告诉你真相,你会看不起我,会觉得我没本事……”
真相大白。
原来,不是什么“桌子不够”,也不是什么“临时状况”,而是一场从头到尾,精心策划的算计和羞辱。
他们算计的,是我娘家人的善良和老实。
他们羞辱的,是我对这份感情的全部信任。
而所谓的“不浪费”,不过是他们用来掩盖内心龌龊和贪婪的最无耻的借口。
我听着张磊的哭诉,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和疲惫。
我终于明白,我这六年,究竟是嫁给了一个怎样的家庭。
第六章 我自己的座位
知道了真相后,我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没有再跟张磊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回了房间,从网上下载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打印出来,在末尾签上了我的名字:林岚。
当我把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推到张磊面前时,他眼里的震惊,像一面被砸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着我的冷漠。
这便是我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岚岚,你……你来真的?”他拿着那张纸,手都在抖。
“张磊,签字吧。”我平静地看着他,“房子是婚前你爸妈买的,我不要。车子是我们婚后买的,卖了钱一人一半。存款,也一人一半。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们好聚好散。”
“我不要!我不要离婚!”他突然激动起来,把离婚协议撕得粉碎,“我不同意!林岚,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你先这么对我的。”我淡淡地说,“从六年前,你和决定把我娘家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完了。”
我爸走了过来,把张磊请了出去。
“我们家不欢迎你。有什么事,让你的律师跟我女儿的律师谈吧。”我爸关上了门,也隔绝了张磊所有的哭喊和哀求。
接下来的日子,张磊和婆婆王秀兰用尽了各种办法。
张磊每天都在我家楼下等我,风雨无阻。他给我发成百上千条信息,打电话打到我的手机关机。
婆婆王秀兰甚至一改往日的嚣张,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拉着我妈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歉,说都是她老糊涂了,求我们再给张磊一次机会。
如果是在以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虚伪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铁了心要离婚。张磊见挽回无望,也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开始在亲戚朋友面前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嫌贫爱富,说我为了六年前的一点小事斤斤计较,说我心肠歹毒,不念夫妻情分。
对于这些,我一概不予理会。
懂我的人,自然懂我。不懂我的人,解释再多也无用。
离婚官司打得很顺利。因为有婚宴那件事作为证据,加上张磊后来承认的真相,法院最终把我们婚后财产的大部分都判给了我。
拿到离婚判决书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一个人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公园,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我想起了这六年的种种。
我想,我错了吗?
或许,我最大的错,就是在第一次受到不公待遇时,选择了妥协和忍让。我天真地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海阔天空,却不知,那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尊严,从来都不是靠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去争取和捍卫的。
几个月后,我用分到的钱,加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在我爸妈住的小区附近,给自己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亲手把它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养了我一直想养的猫。
我弟林涛的工作室也渐渐走上了正轨,接了不少单子,他把当初我没能给他的两万块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了我。
我爸妈的身体也很好,他们每天跳跳广场舞,养养花,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周末的时候,我会回家陪他们吃饭,听我爸讲讲学校的趣事,听我妈唠叨一下邻里的八卦。
我感觉,我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又过了一年,我听以前的共同朋友说,张磊再婚了。
娶的是他妈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女孩,听说很“听话”,很“懂事”。
婚礼办得很隆重,据说摆了五十桌,排场比当年公公的寿宴还大。
朋友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怕我难过。
我只是笑了笑,说:“挺好的,祝福他们。”
我是真的放下了。
那场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婚宴,那个曾经让我爱恨交织的男人,都成了我生命里的过去式。
他们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在一个不尊重你、不珍惜你的环境里,你越是卑微,越是退让,就越是廉价。你只有先学会尊重自己,爱自己,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那天晚上,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红烧肉,清蒸鱼,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汤。
我打开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屋内,是我一个人的温暖和安宁。
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月光,轻轻地说了一句:“敬自己。”
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那张桌子,那个座位。它不需要多华丽,也不需要多宽敞,但它稳固、踏实,是我亲手为自己赢得的,谁也抢不走。
在这里,我坐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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