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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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三周年前一周,傅斯年向我提出离婚。
他说对咖啡店的女孩一见钟情,和我结婚只是责任。
我签了协议消失得干干净净。
后来全江城都看见他疯了一样找我——
在他发现胃癌晚期诊断书的那个夜晚。
而我已经坐上了去冰岛的飞机。
医生说过,我最多只剩三个月。
既然他腻了,那就永远别知道真相。
窗外,江城的夜幕正一点点垂落,将鳞次栉比的高楼吞没进一片流光溢彩里。阮软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只丝绒盒子,里面是块限量版的腕表,表盘内圈刻着“F&S·三周年”的微小字样。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指尖,再过一周,就是她和傅斯年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阮软回过头,眼底漾起一点细微的、习惯性的期待。傅斯年回来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意,或是……别的什么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向书房或者浴室,而是在玄关处停顿了片刻,目光掠过她,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很平,没有什么起伏。
阮软的心,毫无征兆地往下沉了沉。她走过去,接过他的外套,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他常用香水的栀子花香,清甜又陌生。
他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是一个略显疏离的姿态。阮软在他对面坐下,那只丝绒盒子被她悄悄塞进了靠垫的缝隙里。
“阮软,”他开口,叫她的全名,而不是往常带着点慵懒笑意的“软软”,“下周一,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客厅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晃得阮软有些眼花。她看着他,很仔细地看着,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没有。他的下颌线条绷着,眼神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喉咙有些发干,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傅斯年几乎要再次开口时,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是下周一?为什么是……离婚?
傅斯年抬眼,那双曾经盛满过温柔,此刻却只剩下漫不经心的眸子,对上了她的视线。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她的不识趣。
“腻了。”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阮软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继续道:“阮软,我们这场婚姻怎么开始的,你我都清楚。三年,够了。”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更具说服力,也更能伤人的理由,“我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了,在城西那家咖啡店。和她在一起,我才觉得是在活着。和你……只是责任。”
责任。原来这三年,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她以为渐渐焐热的冰块,在他眼里,仅仅是一场始于责任、终于厌倦的负担。
“所以,”他放软了语气,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恳求,“放过我,行吗?”
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喉咙口,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体面。没哭,也没闹,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男人,看着他急于摆脱她的、毫不掩饰的迫切。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三年,于他,竟是牢笼。
良久,阮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飘忽:“好。”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走得很稳,径直走向书房。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那份他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纸张很新,散发着油墨的味道。他连这个都提前准备好了。
拿起笔,笔尖在签名处悬停了一秒。这一笔下去,就是山河永隔,就是她和他的彻底终结。也好。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阮软。字迹有些抖,但依旧清晰。
她把协议推到他面前,“字签好了,时间地点你定,通知我就行。”
傅斯年看着那份协议,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几不可查地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以为至少会有一场哭闹,一场质问。这种过于平静的顺从,反而让他心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但他很快忽略了它,拿起协议,点了点头:“下周一早上九点,民政局见。”
阮软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客厅。
第二天,傅斯年醒来时,房子里安静得过分。餐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摆着温热的早餐,那个总是轻声忙碌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他皱了皱眉,推开次卧的门——里面整洁得如同无人居住,所有属于阮软的痕迹,衣服、化妆品、她常看的书、甚至阳台那几盆她精心照料的多肉,全都不见了。
只有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串门钥匙,和那枚她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款式简单的铂金婚戒。
她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傅斯年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了上来,并且迅速扩大,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
起初,他确实是感到轻松的。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枷锁,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追求那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咖啡店女孩林薇。他给林薇送花,约她吃饭,陪她去做一切她喜欢的事。
可渐渐的,不对劲了。
他会在夜里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他会在应酬回家后,对着漆黑冷清的房子发呆,再也听不到那声温柔的“回来了”。
他胃病犯了,疼得冷汗直流时,手习惯性地伸向床头柜,那里却空空如也,再也没有阮软总是悄悄备好的温水和胃药。
林薇爱笑爱闹,像一团热烈的火,可这团火,却暖不进他心底最深处那个莫名空洞的角落。她喜欢喷栀子花味的香水,浓郁扑鼻,他却开始怀念阮软身上那抹极淡的、需要凑很近才能闻到的清雅馨香。
他开始失眠,开始在工作时走神。阮软安静的身影,她微笑时的样子,她为他煲汤时的侧影,她最后一次问他“为什么”时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
“腻了”两个字,像回声一样在他耳边放大,变得越来越刺耳。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用酒精麻醉自己,可越是醉,脑子里阮软的轮廓就越是清晰。她签下离婚协议时那决绝的背影,成了盘旋不去的梦魇。
“傅总,夫人……阮小姐她,把您送给她的所有东西,包括那套公寓,都委托律师还回来了。”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
“傅总,查了航班记录,阮小姐半个月前……飞去了冰岛。”
冰岛?那个遥远、寒冷、她曾经提过想去看看极光的地方。她一个人去的?在江城最寒冷的冬季?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离婚不到一个月,傅斯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颓靡下去。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各种酒吧夜店,喝得酩酊大醉。
“她凭什么……凭什么走得这么干净……”一次深夜,他在常去的私人会所里,又一次醉倒在卡座,手里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唯一一张抓拍到的阮软在冰岛机场的模糊侧影。他一遍遍拨打着那个早已是空号的电话,声音嘶哑,带着无法理解的痛苦和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恨,“阮软……你回来……你告诉我……”
会所的灯光暧昧地闪烁着,映着他通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双眼。几个朋友面面相觑,谁也拉不走他。
“斯年,你别这样……”有人试图劝慰。
“她不见了……”傅斯年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布满血丝,像个迷路的孩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我找不到她了……我把她弄丢了……你们帮我把她找回来好不好?求你们……别走……软软,别走……”
他哽咽着,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个在江城商界一贯冷静自持、挥斥方遒的傅家大少爷,此刻为了那个他亲口说“腻了”、亲手推开的前妻,狼狈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江城整个上流圈子。
“听说了吗?傅斯年昨晚又在‘夜色’买醉了,哭得可惨了,抱着酒瓶子喊他前妻的名字呢!”
“真的假的?他不是为了个咖啡店小妹才离的婚吗?这才多久?”
“谁知道呢……作孽啊,当初把人赶走,现在又这副德行,早干嘛去了?”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人们津津乐道着傅家大少的深夜狼狈,猜测着那位神秘前妻的去向。
而引发这一切风暴的阮软,此刻正置身于冰岛雷克雅未克一家临海的小旅馆里。
窗外是灰蓝色的、波涛汹涌的大海,寒风卷着雪花,拍打着玻璃窗。房间里暖气很足,她却依旧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她坐在窗边,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追风筝的人》,书页间,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
那是一张诊断书。
日期,就在傅斯年向她提出离婚的前三天。
诊断结果那一栏,清晰地印着:胃癌,晚期(IV期)。
建议:立即入院进行姑息治疗,预计生存期……不超过三个月。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阮小姐,您的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拿着诊断书,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还没告诉傅斯年纪念日礼物是什么。幸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差点就拥有了一个……家。
然后,就是他回家,提出离婚。
他说,腻了。
他说,对别人一见钟情。
他说,求我放过他。
那一刻,阮软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
她收起诊断书,慢慢抬起头,望向窗外冰岛阴霾的天空。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既然他腻了,既然他那么渴望自由,那么,就如他所愿。
这张诊断书,她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病痛,更是彻底斩断过去的所有决心。
他永远,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
就让他以为,她的离开,只是因为不爱了,只是因为被他抛弃。
这样,最好。
海鸥在窗外凄厉地鸣叫着,伴随着北海凛冽的风声。
阮软缓缓闭上眼睛,将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星火,彻底掐灭。
窗外的冰岛,正陷入一种近乎永恒的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平面,远处的冰川沉默地矗立,像这个世界凝固的眼泪。阮软坐在窗边,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却依然觉得寒意刺骨。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弥漫出来的冷,任何外界的温暖都无法驱散。
她低头,看着膝盖上摊开的那本《追风筝的人》。阿米尔和哈桑的故事,关于赎罪,关于追忆。可她呢?她有什么需要赎回?又有什么值得追忆?
书页间,那张边缘磨损的诊断书,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赤裸地横陈在那里。胃癌,晚期。三个月。冰冷的医学判词,斩断了她所有关于未来的,哪怕最微弱的想象。
诊断是在傅斯年提出离婚前三天拿到的。她还记得那天,医生语气里的惋惜和公式化的建议,“立即入院,姑息治疗”。她站在医院门口,江城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庆幸还没来得及告诉傅斯年,她偷偷去看了那款他随口提过的限量腕表,庆幸还没来得及在即将到来的三周年纪念日,给他一个或许他根本不在意的惊喜。
然后,就是他回来,用最平静的语气,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腻了。”
“一见钟情。”
“放过我。”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她早已被病痛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反复凌迟。那一刻,她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疼痛,只觉得一种荒诞的可笑。她和他,到底谁更可怜?
所以,她签了字,走得干脆。不是赌气,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没有必要了。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去纠缠一个早已厌弃她的男人?她仅剩的、可怜的尊严,不允许她那样做。
既然他腻了,既然他渴望新的生活,新的爱情,那么,她消失,带着这个他永远不必知道的秘密,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这大概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成全”。
她缓缓合上书,将那张诊断书仔细地折好,重新夹回书页深处。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江城,傅家别墅。
傅斯年又一次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揉着额角坐起身,环顾着这间过分宽敞、也过分冷清的卧室。
没有温热的醒酒汤,没有轻声的问候,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离婚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非但没有感受到预期的自由和轻松,反而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沼,越挣扎,窒息感越强。
他试图用林薇来填补那份空虚。林薇年轻,活泼,像一株需要阳光和水分的热带植物,毫不掩饰她的崇拜和依赖。他带她去最贵的餐厅,买最新款的包,看她笑得明媚张扬。可每当夜深人静,当他看着身边熟睡的、散发着陌生栀子花香的林薇时,那股莫名的烦躁和空落就会变本加厉地涌上来。
阮软从来不会这样。她总是安静的,像一株夜来香,只在无人处默默散发幽香。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和禁忌,会在他胃疼时默默递上温水药片,会在他熬夜工作时,轻手轻脚放下一盅温着的汤。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以至于他曾经觉得,这种照顾是一种理所当然,甚至是一种束缚。
可现在,束缚没有了,他却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荡,找不到落脚点。
手机响起,是助理打来的。
“傅总,查到阮小姐在冰岛的详细住址了,在雷克雅未克老港口附近的一家家庭旅馆。另外……”助理的声音有些迟疑,“我们查到,阮小姐在离开江城前一周,曾在市医院肿瘤科……做过检查。”
肿瘤科?
傅斯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什么……检查?”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具体的病历资料受隐私保护,暂时查不到。但挂号记录和初步问诊信息显示……是胃癌相关。”
胃癌……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
离婚前三周……她去医院检查……胃癌……
所以,她那个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听他冷漠地说出“腻了”、“一见钟情”、“放过我”?
所以,她那么平静地签字,那么干脆地消失,不是因为不爱了,不是因为被他伤透了心,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拖累他?还是……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他眼前飞速闪过——她日渐苍白的脸色,她偶尔蹙眉按住胃部的动作,她吃得越来越少……他当时只以为是她心情不好,或是为了保持身材……
混蛋!傅斯年,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甚至来不及换下皱巴巴的睡衣,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订机票!最快一班去冰岛的机票!现在!马上!”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助理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变形。
他不能再等了,一秒钟都不能!
冰岛,雷克雅未克。
傅斯年几乎是闯进那家临海旅馆的。长途飞行的疲惫和心急如焚的煎熬,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里的红血丝密布,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用蹩脚的英语向旅馆主人,一位和蔼的冰岛老妇人描述阮软的样子。
老妇人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和了然,她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缓慢地说:“你说的是那位来自中国的,很安静的阮小姐吗?她……昨天早上被救护车接走了。”
傅斯年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救护车?她……她怎么了?在哪家医院?!”他几乎要抓住老妇人的手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老妇人被他吓到,后退了一步,才指了一个方向:“好像是市立医院……她情况很不好,非常虚弱……”
傅斯年转身就跑,甚至忘了说谢谢。他跳上租来的车,一路油门踩到底,疯了一样冲向雷克雅未克市立医院。
冰冷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刺鼻。傅斯年像无头苍蝇一样,抓住每一个遇到的医护人员,用英语混杂着中文,语无伦次地询问阮软的下落。
终于,在一个护士的指引下,他找到了那间病房。
他颤抖着手,推开病房的门。
病床上,阮软静静地躺在那里,瘦得几乎脱了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鼻子里还接着氧气管。她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身后那片惨白的背景里。
仅仅一个多月不见,他几乎认不出她了。那个曾经眉眼温婉,会对他浅笑的阮软,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个脆弱不堪的轮廓。
傅斯年的脚步僵在门口,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一只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踉跄着走到床边,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指尖却在距离她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剧烈地颤抖着,不敢落下。他怕,怕一碰,她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软软……”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阮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适应了光线后,才聚焦到他脸上。看清是他时,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平静。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种平静,比任何指责和哭闹,都让傅斯年感到绝望。
“软软……”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病了……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什么?不会离婚?不会说那些混账话?不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阮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看着他狼狈痛苦的模样,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嘲讽,又像是一种彻底的释然。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清晰地传到了傅斯年耳中。
“傅斯年……”她叫他的全名,疏离而客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顿了顿,积攒着微弱的力气,继续说,目光平静地望进他盈满泪水的眼睛里。
“我放过你了……真的。”
“所以,你也……放过我吧。”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穿了傅斯年最后一道防线。
放过她……是啊,他口口声声求她放过他,而她,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彻底放过了他。连同她的生命,一起还给了他。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床沿,压抑已久的泪水汹涌而出,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低沉而绝望的呜咽。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那里,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输了。输掉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输掉了可能拥有的未来,输掉了一切。在他签下离婚协议,在她平静地说出“好”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满盘皆输。
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绝望的哭声,和医疗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窗外,冰岛的天空依旧阴沉,风雪似乎永无止境。
阮软重新闭上了眼睛,表情安宁,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再无瓜葛。
她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对等的追逐。她追得太久,太累,如今,终于可以停下了。
山河永隔,死生不复相见。
这样,很好。
傅斯年的哭声压抑在喉咙深处,像困兽的哀鸣。他紧紧攥着病床雪白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原来心真的可以这样痛,痛到每一寸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抓住阮软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不……软软,我们回家,回江城!找最好的医生,一定有办法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的话语混乱不堪,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
阮软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她再次睁开眼,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傅斯年,”她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没有用了。”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我累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最终判决,砸得傅斯年魂飞魄散。他所有未出口的哀求,所有试图挽回的言语,都被堵死在这句“累了”面前。
接下来的日子,傅斯年像疯了一样。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金钱,从德国请来了顶尖的肿瘤专家团队,昂贵的、尚在实验阶段的药物像流水一样用上,他几乎将江城最好的医疗设备搬到了这间冰岛的病房。
他守在医院,寸步不离。亲自给她擦洗,笨拙地喂她喝流食,在她因为疼痛蜷缩时,红着眼眶紧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重复着“我在,软软,我在”。他喋喋不休地跟她说话,说他们刚结婚时的事,说公司里的趣闻,说江城又开了哪家新店,说他后悔了,说他混蛋……
可阮软大多数时候只是闭着眼,安静地听着,偶尔清醒时,眼神也是淡淡的,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病房纯白的天花板上。对他的忏悔,对他的示好,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只是以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慌的沉默接纳着一切。
仿佛他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有一次,她精神稍好一些,傅斯年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提起:“软软,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去看极光好不好?你以前说想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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