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一名环卫工的偷欢自述

凌晨四点，手机闹钟响了，嗡嗡的，放在枕头边，震得耳朵有点麻。

我摸黑爬起来，没开灯，怕吵醒老婆，她昨天在服装厂加班到半夜，缝纫机踩了一天，睡得沉。

衣服是前几天洗好的，叠在床头，灰扑扑的工装，外面套了件厚点的外套——入秋了，凌晨的风有点扎人。

穿好鞋，走到门口，看见鞋柜上放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馒头，还有个煮鸡蛋，是老婆睡前准备的，怕我早上饿。

我拎起袋子，又拿上墙角的扫帚和簸箕，扫帚柄被磨得光溜，但不滑手，用了三年，顺手。

出门的时候轻轻带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我走得慢，怕脚步声吵到邻居。

楼下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洒在地上，能看见路边的落叶，一片一片，被风吹得打旋。

我的环卫车就停在小区门口，是橙色的，上面印着“城市美容师”的字样，车斗里已经放好了几个黑色垃圾袋。

我把扫帚和簸箕放上车，坐进驾驶座，车是电动的，启动的时候没声音，慢慢往我负责的街道开。

我负责的是城西路，从南头的菜市场到北头的中学，大概两公里，每天都得扫一遍，再把垃圾桶里的垃圾清到车上。

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李阿姨的早点摊刚支起来。

她看见我，笑着喊：“老张，早啊！”

我停下车，也笑：“李姐，今天起得跟我一样早。”

她正把蒸笼往炉子上放，热气冒得老高，白花花的，裹着包子的香味儿。

“不早不行啊，学生们快该来了，”她拿起一个热乎的肉包，塞到我手里，“刚蒸好的，你先垫垫肚子。”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儿有馒头。”

她把包子往我口袋里塞：“拿着吧，一个包子而已，你扫街累，吃点热乎的。”

我没法推辞，只好收下，包子在口袋里热乎乎的，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心里也暖烘烘的。

谢了李阿姨，我继续往前开，到了街中间，把车停下，拿起扫帚开始扫。

早上的风不大，但落叶还是会飘，得一下下把叶子搂到一起，再用簸箕撮起来，倒进垃圾袋。

扫到中学门口的时候，王姐也来了，她负责隔壁的城北路，每天都会绕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她骑着环卫车，车斗里放着个保温杯，老远就喊：“老张，今天落叶多不多？”

我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还行，比昨天少点，你那边呢？”

她停下车，从保温杯里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我那边也差不多，喝点热水，润润嗓子，早上凉。”

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是温的，不烫嘴，刚好。

王姐跟我一样，干环卫工五年了，她老公在工地干活，儿子上高中，每次聊天，她都跟我说“再干两年，等儿子考上大学就轻松了”，我也跟她说“等我儿子上初中，我也想换个轻点的活”，但说着说着，又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我们俩一起扫了会儿街，王姐说她昨天遇到个好事，一个学生家长扔垃圾的时候，看见她手冻得红，第二天就给她送了副手套，纯棉的，戴着暖和。

我笑着说：“那挺好，遇到好心人了。”

她点头：“是啊，其实大部分人都挺懂礼貌的，就是偶尔有几个乱扔的，也别往心里去。”

正说着，有个骑着电动车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个空饮料瓶，看见我们在扫地，特意把车停到垃圾桶旁边，把瓶子扔进去，还跟我们说“辛苦了”。

王姐跟他说“谢谢”，我也笑了笑，觉得这早上的累，好像一下子少了不少。

扫到七点多，街差不多扫完了，我把装满垃圾的袋子搬到环卫车上，一共装了三个袋子，不算多。

这时候学生们开始上学了，背着书包，三三两两的，有的吃着早点，有的聊着天，声音脆生生的。

有个小姑娘，大概七八岁，手里拿着个棒棒糖，看见我在搬垃圾，跑过来跟我说：“爷爷，你累不累？我给你糖吃。”

我蹲下来，笑着说：“爷爷不累，糖你自己吃，谢谢你啊。”

她把糖往我手里塞：“我妈妈说，爷爷扫地很辛苦，这糖给你。”

她妈妈在后面笑着说：“孩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我只好收下糖，是草莓味的，包装纸亮晶晶的，我放在口袋里，想着中午回家给儿子吃，他最喜欢草莓味的。

跟小姑娘和她妈妈道别后，我开着环卫车往垃圾处理站去，把垃圾倒掉，再把车开回小区门口，这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我拿出李阿姨给的肉包，还有老婆准备的馒头，坐在环卫车的驾驶座上吃。

肉包咬一口，汁水都流出来了，肉馅儿很足，香得很；馒头有点凉了，但就着早上王姐给的热水，也吃得舒服。

吃完早饭，我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了个电话，问她醒了没。

她刚醒，声音还有点困：“刚醒，你早饭吃了吗？”

我说：“吃了，李姐给了个肉包，还热乎着呢。”

她笑了：“那挺好，你中午回来吃饭不？我给你炖了排骨汤。”

我说：“回，我大概十一点半回去，你不用等我，先吃。”

她说：“没事，我等你，汤炖得久点才好喝。”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歇了会儿，阳光慢慢爬上来，照在身上，不冷不热，挺舒服。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开店的老板在开门，买菜的阿姨提着篮子往菜市场走，车来车往，挺热闹，但我坐在这儿，安安静静的，不用动，不用扫，这半小时，就是我的小高兴。

十点多的时候，我又开着环卫车去街上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乱扔的垃圾，顺便把路边的垃圾桶清一下。

到菜市场门口，李阿姨的早点摊快收了，她看见我，又塞给我一个茶叶蛋：“早上忘了给你，这个也拿着，中午吃。”

我又跟她道谢，她摆摆手：“跟我客气啥，都是老街坊。”

清到中学门口的时候，张大爷正在晨练，他每天都在这儿打太极，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

他看见我在清垃圾桶，走过来跟我说：“老张，今天天好，下午歇会儿的时候，去公园晒晒太阳，那边的菊花都开了，好看。”

我说：“好啊，下午要是不忙，就去看看。”

他笑着说：“去吧，别总干活，也得歇着。”

张大爷以前是老师，退休后就爱晨练，每次看见我，都跟我聊几句，有时候还跟我说“现在的城市越来越干净，都是你们的功劳”，听着这话，我心里也挺自豪的。

十一点半，我把环卫车停好，锁好，往家走。

家离我负责的街道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我们住三楼。

开门的时候，听见厨房里有声音，是老婆在盛汤。

她看见我回来，笑着说：“回来了？快洗手，汤刚盛好，还热乎。”

我洗了手，坐在餐桌旁，她把排骨汤端上来，还有一盘炒青菜，一碗米饭。

排骨汤里有玉米和胡萝卜，炖得软烂，喝一口，鲜得很。

老婆坐在旁边，看着我吃：“今天累不累？早上风大不大？”

我说：“不累，风不大，李姐还给了我个肉包，张大爷让我下午去公园看菊花。”

她笑了：“那挺好，下午去转转，别总在家待着。”

正吃着，儿子放学回来了，他上小学三年级，每天中午自己回家。

他一进门就喊：“爸爸，我回来了！”

然后跑到我身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画：“爸爸，你看，这是我今天在学校画的，画的是你扫地，老师还夸我画得好呢！”

我接过画，画的是一个穿着橙色工装的人，拿着扫帚，旁边有太阳，还有几朵小花，虽然画得简单，但我能看出来，那是我。

我笑着说：“画得真好，爸爸喜欢。”

他高兴得跳起来：“那我明天再画一张，给你带到车上。”

老婆在旁边说：“快洗手吃饭，不然饭凉了。”

他点点头，跑去洗手，嘴里还哼着歌，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饭吃得更香了。

下午一点，我歇了会儿，准备去街上再转一圈，顺便去公园看看张大爷说的菊花。

老婆给我装了瓶热水，放在我的帆布包里：“下午别喝凉水，公园里要是晒，就多歇会儿。”

我说：“知道了，你下午在家歇会儿，别总干活。”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出门的时候，儿子跟我说：“爸爸，你要是看到好看的花，就拍张照片给我看。”

我说：“好，爸爸给你拍。”

开着环卫车在街上转，没什么垃圾，就慢慢开，到了公园门口，把车停在路边，走进去。

公园里人不少，有带着孩子玩的，有打太极的，还有跳广场舞的，音乐放得不大，挺热闹。

张大爷说的菊花在公园的西北角，一片一片的，黄的、白的、粉的，开得正艳，风一吹，还有淡淡的香味。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有个老太太正在给菊花浇水，看见我，笑着说：“这花开得好看吧？我每天都来浇水。”

我说：“好看，比我家种的好看多了。”

她笑了：“喜欢就多看看，这花能开一个月呢。”

我拿出手机，给菊花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儿子，他很快回了消息：“爸爸，花真好看！我也想去看！”

我回他：“等周末，爸爸带你来看。”

他回了个“好耶”的表情包，我看着，笑了。

在公园待了大概半小时，我又开着环卫车往街上走，到了中学门口，学生们正在上学，有个老师看见我，走过来跟我说：“张师傅，麻烦你明天早上能不能早点清一下学校门口的垃圾桶？明天有检查，谢谢了。”

我说：“没问题，我明天三点半就过来，保证清干净。”

她跟我道谢：“太感谢了，辛苦你了。”

我说：“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

其实早点来也没什么，反正我每天也起得早，能帮上忙，挺好。

下午四点多，街上的人渐渐多了，下班的、放学的，都往家走。

我把最后一个垃圾桶清完，准备收工，王姐也过来了，她跟我说：“老张，今天收工早，一起去买点菜吧？菜市场快关门了，菜便宜。”

我说：“好啊，我正好要给儿子买个西瓜，他昨天说想吃。”

我们俩骑着环卫车，往菜市场走，路上聊起家里的事，王姐说她儿子这次月考考了年级前十，她高兴得晚上没睡着觉，准备周末带儿子去吃顿好的。

我说：“那挺好，你儿子真争气，我儿子这次数学考了90分，也不错。”

她笑了：“可不是嘛，孩子们好，咱们再累也值。”

到了菜市场，菜摊老板都在收拾，看见我们，说：“今天菜便宜，随便挑。”

我买了个西瓜，挺大的，才十块钱，还买了点青菜和西红柿，王姐买了点土豆和豆角，说要给她儿子做土豆炖豆角。

买完菜，我们俩道别，她往她家的方向走，我往我家的方向走，夕阳照在身上，暖暖的。

回到家，儿子正在写作业，看见我手里的西瓜，高兴得跳起来：“爸爸，你买西瓜啦！”

我说：“是啊，你不是想吃吗？等会儿吃完饭就切。”

老婆在厨房做饭，听见声音，探出头来：“买西瓜啦？正好，今天天热，吃点凉快的。”

我把菜放进厨房，帮老婆摘菜，她跟我说：“今天服装厂老板说，下个月要涨工资，涨两百块，到时候给你买双新鞋，你那双鞋都快磨破了。”

我说：“不用，我那双鞋还能穿，给儿子买本辅导书吧，他说想要本数学的。”

她笑了：“知道你疼儿子，辅导书买，鞋也买，都少不了。”

我没再推辞，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日子虽然普通，但挺踏实。

晚上吃完饭，我切了西瓜，儿子吃得满脸都是汁，老婆笑着给他擦脸，我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手里拿着儿子给我的草莓味棒棒糖，还没舍得吃，包装纸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老婆跟我说：“明天你早点去学校门口，别太累了，不行就跟我说，我早上起来给你做早饭。”

我说：“不用，我明天早点起，吃点馒头就行，你多睡会儿。”

儿子说：“爸爸，我明天早上跟你一起起，给你拿馒头。”

我笑着说：“不用，你得好好睡觉，长个子。”

他点点头，又低头吃西瓜，吃得不亦乐乎。

晚上九点多，儿子睡了，我和老婆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演的是个家庭剧，挺有意思。

老婆靠在我肩上，说：“你说咱们这日子，是不是挺好的？”

我说：“挺好的，有你，有儿子，每天能挣点钱，够花，就行。”

她笑了：“是啊，我也觉得挺好，不用跟别人比，咱们自己过得开心就行。”

我点点头，想起今天早上李阿姨给的肉包，王姐给的热水，小姑娘给的糖，张大爷说的菊花，还有儿子的画，老婆的排骨汤，这些都是小事情，但凑在一起，就觉得特别高兴，这大概就是我的“偷欢”吧，不用什么大富大贵，不用什么惊天动地，就是这些日常里的小温暖，小高兴，就够了。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我准时起床，老婆还在睡，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拿起床头的馒头，还有老婆昨天晚上给我装的茶叶蛋，出门了。

街上的路灯还亮着，比昨天更安静，我开着环卫车，往学校门口走，心里想着，今天要早点把垃圾桶清干净，不耽误学校检查。

到了学校门口，我拿起扫帚，开始清垃圾桶，里面没多少垃圾，很快就清完了。

这时候，李阿姨的早点摊也开始支了，她看见我，笑着喊：“老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说：“学校今天有检查，早点来清干净。”

她塞给我一个热乎的包子：“辛苦了，吃个包子，暖暖身子。”

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还是那么香，心里也还是那么暖。

我想，今天又会是有很多小高兴的一天，有李阿姨的包子，有王姐的热水，可能还会遇到那个给我糖的小姑娘，还能在下午去公园看看菊花，晚上回家有老婆的热饭，有儿子的笑脸。

这样的日子，挺好，这些小高兴，就是我这个环卫工的偷欢，简单，真实，也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