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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5年,当看到前妻守着3000元退休金悠闲度日,我承认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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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在老城区的菜市场门口,我看见了林淑芬,我才猛然惊觉,我那用五年时间精心构建起来的、看似风光体面的生活,原来只是一个巨大的、不堪一击的笑话。

这五年,我换了更大的房子,开上了更好的车。现任妻子王莉年轻漂亮,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儿子也争气,考上了重点高中。所有人都说我张建国后半辈子有福了,我也曾一度沉浸在这种虚假的胜利感中。

我以为我赢了,赢了那段沉闷的、为了几块钱电费都能争吵半天的过去,赢了那个只会跟我算计柴米油盐的前妻林淑芬。我像个陀螺一样拼命转,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这场豪赌里。我以为我离幸福越来越近。

然而,这一切的自我催眠,都在那个阳光和煦的下午,被她手里那根一块钱一斤的白萝卜,砸得粉碎。

第1章 新生活的“A面”

“建国,你那个领带歪了。”王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她端着一盘煎得金黄的鸡蛋走出来,身上那件真丝睡袍随着她的动作,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对着玄关的镜子,把那条深蓝色的领带扶正。镜子里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衫雪白,眼角有了一些掩不住的皱纹,但看上去,依然是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该有的模样。

“爸,我上学去了。”王莉的儿子李航,背着个硕大的书包,嘴里叼着片吐司,含糊不清地跟我打了个招呼,算是尽到了礼数。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的递过去,“路上买点喝的,最近学习辛苦了。”

李航眼睛一亮,迅速接过钱,说了声“谢谢爸”,然后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

王莉走过来,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柔声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男孩子,不能给太多零花钱。”话是这么说,但她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我拍了拍她的手,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就是我的新生活,再婚五年,每一天都像是在上演一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我是那个多金、大方、对继子视如己出的男主角,王莉是温柔、体贴、懂得生活品质的女主角。我们的家,窗明几净,装修是时下最流行的轻奢风,连空气里都飘着进口香薰的味道。

一切都很好,好得像个样板间。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我习惯性地打开了车载音响,舒缓的古典乐流淌出来。这是王莉的品味,她说这有助于缓解压力。可我的压力,却像车窗外拥堵的车流一样,只增不减。

公司最近在竞标一个大项目,我作为项目负责人,已经连续加班半个多月了。昨晚,为了一个数据,跟合作方在电话里几乎吵了起来,挂了电话,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王莉在身边睡得香甜,我却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各种报表和人际关系。

到了公司,停好车。旁边车位上,一辆和我同款但颜色更骚包的跑车里,下来一个年轻人,是老板的侄子,进公司不到一年,已经升了主管。他看见我,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张总早啊。”

我笑着回应,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奋斗了二十多年,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开上这辆五十多万的车。而这些,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起点。

这种无力感,在我的新生活中,时常出现。

王莉喜欢消费,她的衣帽间比我从前的卧室还大。她总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我无法反驳,因为当初我选择她,不也正是因为她活得精致,不像林淑芬那样,连买把葱都要跟小贩磨半天价钱吗?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摆脱了贫贱夫妻的琐碎,进入一个更高级、更体面的圈层。可五年了,我为什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演员?每天都要绷紧神经,去维持这个“成功男人”的人设。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手机响了,是儿子张远打来的。

“爸,我妈下周过生日,你记得吗?”张远的声音已经是个大男孩的模样,沉稳了不少。

我的心猛地一沉。林淑芬的生日……我有多久没记起过了?离婚后,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儿子。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嘴上应付着,脑子飞速旋转,“你想要什么礼物送她?爸给你转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张远才说:“不用了,爸。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用自己攒的钱,给她报了个老年大学的国画班,她挺高兴的。”

老年大学?国画班?

这几个字眼,让我觉得有些荒诞。在我的印象里,林淑芬就是个围着灶台和菜市场打转的家庭妇女,她的人生里,除了省钱和儿子,再没有别的东西。她去学国画?她懂得什么是艺术吗?

“哦,那挺好,挺好。”我干巴巴地说,“让她也找点事做,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我妈没胡思乱想,她现在过得挺充实的。”张远似乎听出了我话里的敷衍,语气也淡了些,“行了,爸,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忙吧。”

挂了电话,我看着餐盘里精致但没什么味道的商务套餐,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林淑芬,那个我以为离开我就会活得灰头土脸的女人,竟然跑去学国画了。我脑海里浮现出她穿着围裙,满手油污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和握着毛笔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我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想了。她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我现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下午的会议议程上,但“老年大学”那几个字,却像几只小虫子,开始在我心里钻来钻去,搅得我不得安宁。

第2章 一道名叫“回忆”的菜

晚上下班,王莉打来电话,说她约了朋友做美容,晚点回来,让我自己解决晚饭。

也好,我难得落个清静。

没有回家,我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向了老城区。那里有我们和林淑芬结婚时住过的老房子,后来给了她。离婚后,我几乎没再回去过。那片区域,对我来说,像一块需要割掉的旧伤疤,我不想看,也不想碰。

车子在熟悉的街道上缓缓行驶,两旁的梧桐树还是那么高大,只是路边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我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了下来,这家店叫“家常味道”,以前我和林淑芬经常来。那时候刚结婚,手头紧,一个月能下一次馆子,就是天大的享受。

饭馆还是老样子,油腻腻的桌子,墙上贴着发黄的菜单。老板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哎呦,建国啊!稀客稀客,得有几年没见你了!”

“是啊,陈哥,忙。”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现在是大老板了,不一样了。”陈哥给我递上菜单,“想吃点啥?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是那道鱼香肉丝和酸辣土豆丝。林淑芬最爱吃这里的鱼香肉丝,每次都把盘子里的汤汁用米饭刮得干干净净。

我心里一动,说:“就老样子吧。”

菜很快上来了,还是那个味道,酸甜咸辣,锅气十足。我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然后,一股汹涌的记忆也随之冲进了脑海。

我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住在一个三十平米的小单间里。冬天没有暖气,林淑芬会把一个热水袋灌得满满的,塞进我冰冷的被窝。她手巧,会用最便宜的布料,给我做出合身的衬衫。她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总能让我多吃两碗饭。

那时候,我们很穷,但是好像每天都挺开心的。

我会在下班路上,花五毛钱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她会一边骂我乱花钱,一边吃得眉开眼笑。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攒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太大,能有个朝南的窗户就行。

为了这个梦想,林淑芬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她从来不买新衣服,化妆品也只用最便宜的。我那时候心里是感激的,但也有一丝隐秘的怨气。我觉得,是贫穷,磨灭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光彩。我看着单位里那些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女同事,再看看家里穿着旧围裙,头发随便挽着的林淑芬,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后来,我的事业开始有了起色,当上了部门主管,收入也高了。我提议换个大点的房子,她却犹豫了,说:“现在这房子住得挺好,再攒攒,给小远以后上大学用。”

我们的分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想让她对自己好一点,给她买贵的衣服,她总说浪费;带她去高档餐厅,她看着菜单上的价格,坐立不安。她不懂我为什么要花几百块钱去听一场音乐会,我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对超市的打折鸡蛋那么执着。

我们的话越来越少,争吵越来越多。

“张建国,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有一次吵架,她红着眼睛问我。

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整天邋里邋遢,除了菜市场的价钱,你还懂什么?我跟你说工作上的事,你听得懂吗?”

那句话,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我争论过什么。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再后来,我认识了王莉。她是我公司的客户,漂亮、大方、会说话,她懂得欣赏我的领带,能和我聊最新的财经新闻。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崇拜、被理解的成功男人。

离婚是我提的。林淑芬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好。房子和儿子归我,存款你拿走大半,我只要能维持基本生活的就行。”

我当时甚至觉得她有些愚蠢,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我给了她一笔钱,自认为仁至义尽。我告诉自己,离开我,离开这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她迟早会后悔的。

一盘鱼香肉丝见了底,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吃得眼眶有些湿润。

这道菜,承载了太多我们共同的过去。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穷,但心是热的,是往一处使的。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最朴素的希望。

而现在呢?我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却常常在深夜里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王莉睡在我的身边,可我总觉得,她的心和我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我们是夫妻,更像是合伙人,共同经营着一个名为“幸福家庭”的项目。

我结了账,走出饭馆。夜色已经深了,老城区的街道很安静,不像我住的那个新城区,午夜时分依旧车水马龙。

我抬头看着那栋熟悉的旧楼,三楼的窗户,亮着一盏温暖的黄光。

那是她和儿子的家。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了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反而生出了一丝……羡慕。

羡慕那盏灯火里的安宁。

第3章 击碎体面的那根萝卜

真正让我内心防线彻底崩溃的,是几天后的一个周六下午。

公司那个项目竞标成功了,老板高兴,给我放了半天假。王莉约了朋友去打牌,继子李航去了补习班。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想待在那个“样板间”里,便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

不知不觉,车又开到了老城区附近。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一支烟。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让人有些犯困。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鲜活而真实。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在马路对面的菜市场门口,林淑芬正和一个卖菜的大婶聊着天。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布褂子,很普通的款式,头发剪短了,在耳后别着一个简单的发卡。她没有化妆,脸上的皮肤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有一些细纹,但气色很好,白里透红。

她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蔬菜,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硕大滚圆的白萝卜。她一边跟大婶说话,一边笑,那笑容,是我很多年没在她脸上见过的,舒展、明亮,不带一丝阴霾。

旁边一个邻居模样的阿姨路过,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说:“淑芬,听说你儿子给你报了个国画班?哎呦,你现在可是我们这楼里的才女了!”

林淑芬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就是瞎画,活动活动手腕。”

“别谦虚了,上次看你在小区画板报上画的那个竹子,真有那么点意思!”

她们的笑声隔着一条马路,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坐在我那辆价值五十万的汽车里,隔着一层深色的防窥膜,像个可耻的者,看着我的前妻。

她好像瘦了些,但精神状态却比离婚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她不再是那个总皱着眉头,为几毛钱菜价而焦虑的家庭主妇。她的眉眼间,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从容和恬淡。

她跟邻居聊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萝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我承认,我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这不是嫉妒,也不是后悔,而是一种……信念的崩塌。我一直以为,我给了她富足的生活,是我在支撑着那个家。我以为,离开了我,她的世界会坍塌,会变得灰暗无光。我甚至带着一种施舍者的心态,想象着她会如何艰难地度过余生。

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活得有滋有味、精神饱满的女人。她的快乐,那么真实,那么廉价,又那么……奢侈。

她的快乐,来自于和邻居的一次闲聊,来自于买到了一根好萝卜,来自于儿子为她报的一个兴趣班。这些东西,加起来,可能都抵不上王莉一件衣服的零头。

可王莉快乐吗?她买了昂贵的包,会开心两天,但很快就会被新的欲望所取代。她会因为美容院新出的项目而兴奋,也会因为牌桌上输了几百块钱而烦躁。她的快乐,总是需要用金钱去堆砌,而且保质期很短。

那我呢?我快乐吗?

我为了竞标成功而兴奋,但那种兴奋,在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下一个项目更重要”的时候,就迅速冷却了。我为继子考上重点高中而高兴,但转头就要为他高昂的补课费和未来的留学费用而焦虑。我的快乐,总是和压力、责任捆绑在一起。

我拼尽全力,爬到了一个自以为更高的地方,却发现,我只是换了一个更昂贵的笼子。我每天都在为维护这个笼子的光鲜而疲于奔命。

而林淑芬,她似乎根本不在乎笼子是金的还是竹的。她走出了我为她设定的那个“悲惨”剧本,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活得风生水起。

她那3000块的退休金,在我看来,少得可怜。可她却能用这笔钱,过上悠闲自在、有精神追求的生活。而我,每个月的收入是她的几十倍,却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枷锁捆绑的奴隶。

我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我的手指。我猛地回过神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用五年时间,倾尽所有,去证明一个选择的正确性。结果,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个被我抛弃的、认为“没有我活不下去”的人,比我活得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而我,不过是活成了一个“成功”的符号。

我发动车子,狼狈地逃离了那条街道。我不敢再看,我怕再多看一眼,我精心构建的整个世界,都会彻底崩塌。

第4章 裂缝中的争吵

回到家,王莉已经打完牌回来了,正敷着面膜,靠在沙发上刷手机。茶几上放着她新买的包,那个牌子我认识,至少要五位数。

“回来了?”她头也没抬,声音从面膜底下传出来,有些含混,“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两千多,真晦气。”

要是放在平时,我可能会笑着安慰她几句,说“没事,就当娱乐了”,然后主动把她输的钱转给她。但今天,我心里那股恐慌和烦躁还没散去,听到“两千多”这个数字,只觉得无比刺耳。

那几乎是林淑芬一个月的退休金了。

我没说话,在玄关换了鞋,径直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一口气灌下去半杯。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却没有让我的心情平复下来。

王莉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她坐直身子,把手机放到一边,看着我:“怎么了这是?项目不是谈成了吗?谁给你气受了?”

“没事。”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还没事?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王莉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想伸手抱我,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也沉了下来:“张建国,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那张敷着昂贵面膜的脸,脑子里却全是林淑芬在阳光下那张素净又生动的脸。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孔,在我脑海里反复交叠,撕扯着我的神经。

“王莉,”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们能不能……别花钱这么大手大脚了?”

王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我花钱大手大脚?张建国,你搞搞清楚,我买的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在给你撑场面?你现在是公司总监,我穿得寒酸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场面,场面!我活了半辈子,就是为了这点破场面吗?”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我每天在公司累死累活,陪着笑脸伺候领导和客户,回到家,还要为你这些所谓的‘场面’买单!你不觉得累吗?”

王莉被我的爆发吓了一跳,随即也来了火气:“我累?我怎么累了?我把这个家打理得不好吗?李航的学业不比你少吧?你以为当个全职太太很轻松吗?我每天要去健身,要去美容,要去参加各种太太的聚会,帮你拓展人脉,这些就不是付出了?”

“拓展人脉?”我冷笑一声,“是去攀比谁的包更新款,谁的老公更能挣钱吧?”

“对!就是攀比!”王莉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尖锐起来,“那又怎么样?张建国,你别忘了,当初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你不就是喜欢我年轻漂亮,会打扮,带出去有面子吗?怎么,现在后悔了?觉得我不如你那个只会省钱的前妻了?”

她提到了林淑芬。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最脆弱的神经。

我的恐慌,我的烦躁,我所有的无名火,瞬间都有了源头。是的,我就是在比较。我控制不住地在比较。

“你别提她!”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提?你今天这副样子,敢说不是因为想起了她?”王莉的直觉很敏锐,她死死地盯着我,“怎么,看到人家现在过得不好,你心里不舒服了?还是说……你看见人家过得太好了,你受刺激了?”

我被她说中了心事,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我的沉默,在王莉看来就是默认。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嘲讽。

“呵,张建国,我算是看透你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和我拉开距离,“你就是个懦夫。你当初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想证明你比你前妻强,你想找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女人,来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这五年,你不是在跟我过日子,你是在跟你的过去较劲!”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反驳,但声音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没有?那你今天发什么疯?”王莉指着茶几上的新包,“这个包,上个月你看中的时候,还说好看,让我买。今天就成了我花钱大手大脚的罪证了?你不是对我不满,你就是对自己不满!你发现你费尽心机追求的东西,好像也没那么有价值,所以你慌了,你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我伪装得严严实实的外壳,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了里面那个虚荣、迷茫又脆弱的内核。

是啊,我慌了。

我一直以为,幸福是有标准答案的。更大的房子,更贵的车,更年轻漂亮的妻子。我按照这个标准答案,一步步地走,可当我把这些都拿到手之后,却发现,我一点也不快乐。

而那个被我放弃的、选择了“错误答案”的林淑芬,却活得比我通透,比我幸福。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我和王莉的争吵,最终在沉默中结束。她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天亮坐到天黑。

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死寂。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独和迷茫。

我和王莉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而这道裂缝的根源,不在于她,也不在于林淑芬,而在于我自己。

我迷失在了自己一手打造的“成功”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第5章 来自儿子的“审判”

和王莉冷战了三天。

家里安静得可怕。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各自吃饭,各自睡觉,没有任何交流。她不再问我领带有没有歪,我也不再关心她晚上去了哪里。那种精心维持的体面和温馨,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一地狼藉。

周末,儿子张远约我吃饭。我们选了一家他学校附近的川菜馆,是他妈妈林淑芬最喜欢的口味。

张远比上次见又高了些,眉眼间越来越像我,但气质却更像林淑芬,沉静,内敛。

“爸,你跟王阿姨吵架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有些意外,随即苦笑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张远给我倒了杯茶,动作很熟练,“你最近给我打电话,情绪都不对。而且,王阿姨昨天给我发了条微信,问我……我妈最近是不是跟你联系了。”

我的心一沉,一股怒火涌了上来。王莉竟然去试探儿子!

“你别听她胡说,我跟,除了因为你的事,没有任何联系。”我压着火气解释道。

张远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却像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爸,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开心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能怎么说?说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很开心?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去。

看着我沉默的样子,张远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画框,推到我面前。

画框里,是一幅简单的水墨画。几竿翠竹,一只麻雀,笔触略显稚嫩,但意境却很悠闲。右下角,有两个小小的字:淑芬。

“这是我妈画的,前几天刚学着画的,非要我拿给你看看,说……让你别总那么累。”

我的手有些颤抖,指尖轻轻抚过画纸。那几竿竹子,画得不算好,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可我却仿佛能看到林淑芬坐在窗前,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画,认真描摹的样子。

她说,让我别总那么累。

一句最朴实不过的话,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这五年,王莉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你要更成功”,我的老板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你要更有价值”,所有人都在推着我往前跑,只有林淑芬,那个我已经抛弃了的女人,还在关心我累不累。

“爸,你知道我妈刚离婚那两年,是怎么过的吗?”张远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摇了摇头。我从没问过,也不敢问。我怕听到一个悲惨的故事,来印证我的“罪孽”。

“她整晚整晚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她不会用智能手机,不会用电脑,出门买东西都怕被骗。她觉得,自己跟这个社会脱节了,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张远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那时候劝她,让她出去找个工作,或者找个伴儿。她都摇头。她说,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也挺好。后来,她单位的老同事退休,组织了一个合唱团,拉她去参加。她一开始不去,觉得不好意思。后来被拉去几次,慢慢地,脸上的笑容就多了。”

“她开始学着用微信,学着在网上买东西。社区里有什么活动,她都积极参加。前段时间,她看到老年大学招生,就自己跑去报了个国画班。她说,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画画,现在总算有时间了。”

张远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爸,我妈不是天生就那么坚强乐观的。她也痛苦过,迷茫过。但她走出来了。她没有活在过去,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开始为自己活了。”

“她现在每天种种花,画会儿画,跟老邻居们去公园唱唱歌,日子过得简单,但她很满足。她说,人这辈子,求的不就是个心安理得吗?”

心安理得。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我为什么慌?

因为我心不安,理不直。

我当初离开林淑芬,嘴上说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内心深处,我是在逃避。我逃避那段贫穷的岁月,逃避那个平庸的自己。我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于那段婚姻,归咎于林淑芬的“不上进”。

我用王莉和新的生活,给自己做了一件华丽的袍子,以为穿上它,我就能脱胎换骨。可袍子下面,爬满了虱子。那些虱子,是我对过去的亏欠,对自己的不坦诚,对幸福的错误理解。

而林淑芬,她脱下了我给她的那件旧衣服,靠自己的力量,一针一线,为自己织了一件朴素但温暖的新衣。她用她的“心安理得”,映照出了我的“心虚理亏”。

我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已经长大了,比我看得更通透。他不是在指责我,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爸,”张远最后说,“王阿姨是个好人,但她可能……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真正的问题,不在她,也不在我妈,在你自己的心里。你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你才会觉得累,觉得慌。”

一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张远的话,像一场审判,宣判了我这五年的生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欺骗。

走出饭馆,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没有让张远送,一个人走在雨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到底要什么。

我这后半生,究竟要怎么过,才能求一个“心安理得”。

第6章 回到原点的对话

那个雨夜,我想了很久。

我想起了我和林淑芬的开始。我们是厂里的同事,自由恋爱。我看上她的,就是她的朴实和善良。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对未来的共同期许。我们以为,只要两个人努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日子确实越过越好了,但我们的心,却远了。是我变了。我的眼睛开始往上看,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滋生了更膨胀的欲望。我开始嫌弃我们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嫌弃身边那个和我一起从泥泞中走来的女人。

我又想起了和王莉的开始。她像一道光,照进了我沉闷的中年生活。她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活法,精致、体面、光鲜亮丽。我像个追光者,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以为那就是天堂。

可五年过去了,我才发现,那道光,是舞台的聚光灯。它只照亮舞台中央那一小块地方,舞台的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孤独。我需要不停地表演,才能维持那束光的照耀。我累了,倦了,演不下去了。

儿子说得对,王莉没有错。她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她追求物质,享受生活,活得坦荡。是我自己,把她当成了一件证明自己成功的道具。当这件道具无法再给我带来满足感,甚至成为一种负担时,我便开始迁怒于她。

这是不公平的。

第二天,我主动找了王莉。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瓶瓶罐罐摆了一桌子。看到我进来,她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王莉,我们谈谈吧。”我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她放下了手里的面霜,转过身来,表情很平静,带着一丝疏离:“你想谈什么?谈离婚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不,我想谈谈我们。谈谈我自己。”

我把这几天的所思所想,都告诉了她。从看到林淑芬的那一刻起,我内心的恐慌和崩塌,到和儿子的那番对话,再到我对我们过去五年婚姻的反思。我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我把自己内心的虚荣、懦弱和迷茫,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我说:“对不起。这五年,我把你当成了我逃避过去的工具,当成了我向世界炫耀的奖杯。我追求的,不是和你共同的生活,而是一个虚假的、名叫‘成功’的幻影。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欺骗了我自己。”

王莉静静地听着,眼圈慢慢红了。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张建国,你说的这些,其实我……我都知道。”

我愣住了。

“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她苦笑了一下,“你对我好,给我买东西,对李航也好。但你的心,总像隔着一层。你看着我的时候,不像在看一个妻子,更像在欣赏一件你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艺术品。你关心它是否光鲜,是否保养得当,却从不关心它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

“我跟你在一起,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成熟,稳重,能给我提供好的物质条件。我承认我虚荣。但是张建国,人是会变的。这五年,我是把你当成我下半辈子的依靠,我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我也累。”她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我每天费尽心思打扮自己,去迎合你那些朋友和同事的眼光,去维持你那个‘成功男人’的体面。我怕我老了,怕我不好看了,你就会像嫌弃你前妻一样,嫌弃我。”

她的话,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原来,在这段看似光鲜的婚姻里,我们两个,都活在一种深深的不安里。我怕自己不够成功,配不上她的年轻貌美;她怕自己不够完美,留不住我这个“成功男人”。

我们都在演戏给对方看,也演戏给自己看,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王莉,”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过去,是我错了。我活得太拧巴,太虚伪。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想试试,我们能不能……别再演了。”

“我们不为别人活,就为我们自己活。你喜欢买包,喜欢做美容,只要我们能负担,只要你真的开心,那就去做。我也不再逼自己去参加那些无聊的应酬,去追求那些虚头巴脑的头衔。我们把日子过得真实一点,简单一点,好不好?”

王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也有一丝期待。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花了五年时间,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幸福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自己用心感受的。就像……就像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看着不起眼,但能真正填饱肚子。那些山珍海味,偶尔尝尝可以,天天吃,会把人吃坏的。”

那一天,我和王莉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以前从不会触及的话题。我们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重新开始了解彼此。

我们的问题,并没有在这一天全部解决。长久以来形成的隔阂和生活习惯的差异,不可能靠一次谈话就完全消除。

但是,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开始松动了。

我们都愿意,从那个虚假的舞台上走下来,回到生活的原点,去尝试着,过一种更真实、更坦诚的日子。

第7章 另一种“体面”

生活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向公司提出了申请,不再负责那个需要大量应酬的海外市场拓展部,转而去带一个技术研发团队。薪水和奖金少了一些,但每天能准时下班,周末也基本能保证休息。

一开始,公司的同事都觉得我疯了。老板也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笑着说:“老板,快五十岁的人了,想换个活法。钱够用就行,还是陪家人的时间更重要。”

老板看了我很久,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想明白了就好。”

王莉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参加各种太太圈的聚会。她把几个昂贵但从来不用的健身会所年卡给退了,反而是在小区的公园里,跟着一群阿姨跳起了广场舞。

我第一次看见她穿着普通的运动服,素着脸,在人群里跳得大汗淋漓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她跳完舞回来,脸颊红扑扑的,兴奋地跟我说:“你知道吗?领舞的那个李阿姨,退休前是市舞蹈团的!她教得可好了!而且啊,跟她们聊天真有意思,谁家孩子结婚了,哪家超市的鸡蛋又便宜了,比听那些太太聊八卦有意思多了。”

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感觉那个在梳妆台前精致得像个假人的王莉,终于活了过来。

我们开始一起去逛超市,而不是让家政阿姨代劳。我们会为了一根葱是买一块钱的还是八毛钱的而“争论”半天,最后笑着买下那个更便宜的。

李航看到我们的变化,也觉得很新奇。有一次吃饭,他忍不住说:“爸,王阿姨,你们俩最近……好像变了个人。”

王莉夹了块红烧肉到他碗里,笑着说:“怎么,不喜欢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李航摇摇头,扒了口饭,含糊地说:“没有,就是觉得……家里现在更像个家了。”

“家”,这个简单的字,让我和王莉都沉默了。是啊,我们用五年的时间,住进了一个大房子,却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有了一个“家”。

一个周末,张远打电话来,说他妈妈画的几幅画,被社区选中,要放在宣传栏里展览,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王莉。

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很自然地说:“去吧,正好我也想去老城区那家‘家常味道’吃饭,听说他家的鱼香肉丝特别正宗。”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她冲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戒备和试探,多了一份坦然和释然。“去看看吧,毕竟是你儿子的妈妈。替我跟她说声祝贺。”

那天,我们真的去了。

在那个熟悉的小区宣传栏前,我看到了林淑芬的画。除了那幅竹子,还有几幅山水和花鸟,画得依然不算专业,但每一笔都透着一股认真和宁静。

画的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作者介绍,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林淑芬。还附了一张她戴着老花镜,在画室里画画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得温和而满足。

很多人围在那里看,指指点点,发出赞叹的声音。

我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那张照片,心里五味杂陈。有释然,有祝福,也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我终于明白,我曾经给她的,和我想给她的,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种不被打扰的、属于自己的、安宁的生活。而这种安宁,恰恰是我曾经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王莉在我身边,轻声说:“她把你儿子教育得很好。”

我点了点头:“是啊。”

我们没有去打扰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流行歌曲,是王莉选的。她跟着轻轻地哼唱,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跳跃。

我忽然觉得,生活,也许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有人喜欢山顶的风景,愿意为此付出攀登的艰辛;有人则留恋山脚的田园,享受那份自给自足的安逸。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比谁更正确。

关键在于,你是否清楚自己站在哪里,又是否享受脚下的那片风景。

我承认,我依然会羡慕林淑芬的那份从容和淡泊,但我不再为此而恐慌。因为我也开始尝试着,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另一种“体面”。

这种体面,无关乎房子的大小,车子的品牌,而在于内心的平静,和身边那个能与你坦诚相对的、一起过日子的人。

我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但至少,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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