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
客厅的灯关了,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还亮着,像守夜人疲惫的眼睛。
我能听见主卧里传来的声音。
不是我熟悉的,周诚睡觉时轻微的鼾声。
是一种陌生的、属于女人的咳嗽,和一个孩子偶尔翻身的窸窣声。
那是周诚的姐姐,周敏,和她六岁的儿子,小南。
他们现在睡在我的床上,我的主卧里。
而我,这个房子的女主人,被“请”到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书房。
空气里浮动着服务器机箱散热风扇的低鸣,混合着旧书页的尘埃气味,一丝丝地钻进我的鼻腔,闷得我心口发慌。
我蜷在沙发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
沙发床的一角已经塌陷,无论我怎么调整姿势,身体都像被折成一个别扭的角度,硌得我骨头疼。
婆婆说:“小敏刚离婚,心里苦,带着孩子不容易,主卧大,让他们娘俩住着舒坦点。林纾,你委屈几天,睡书房。”
她说这话时,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周诚站在一旁,没有看我,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他只是含糊地附和:“就几天,小敏情绪稳定了就好。”
我看着他们,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婆婆,在我的房子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安排我的睡眠。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平静地走进主卧,在周敏略带尴尬和挑衅的目光里,收拾出我的睡衣、护肤品和一本没看完的书。
然后,我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没有争吵,没有眼泪。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周诚甚至在门外对我说:“林纾,谢谢你体谅。”
他以为这是体谅。
他不知道,我的心里,正有一座火山在缓慢而坚定地积蓄能量。
它不喷发则已,一旦喷发,足以烧毁我们之间的一切。
这件事,是从两天前开始的。
或者说,引爆这件事的导火索,是在两天前被我发现的。
两天前,周六,一个普通的休息日。
周诚在公司加班,一个临时加急的项目。我们本来约好晚上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下午四点,他发微信给我,说项目提前结束,但他要和同事们一起去聚餐庆祝,电影只能改天。
我回了一个“好”。
然后,我开始收拾他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准备拿去干洗。
他的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滑了出来,屏幕亮着。
是一条航旅APP的推送。
【尊敬的周诚先生,您关注的下月15日飞往三亚的航班已有优惠,请及时预订。】
我愣了一下。
我们并没有去三亚的计划。
一种律师般的直觉,或者说,一种女人的直觉,让我拿起了他的手机。
他从不设防,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点开那个APP,进入“我的订单”。
过去半年的飞行记录里,除了我们一起出差和旅行的,还有三次,他独自一人飞往不同的城市。
深圳。成都。厦门。
都是以“项目考察”的名义。
我点开最近一次去深圳的订单详情。
页面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链接:“常用同行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点了进去。
同行人列表里,只有一个人。
不是我。
备注是:小安。
身份证信息被部分隐藏,只看得到姓氏:安。以及出生年份:1998。
比我小了整整八岁。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冷。
窗外是阴天,光线灰蒙蒙的,像一层陈年的灰尘,把整个世界都罩住了。
我和周诚结婚五年,恋爱三年。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在这座城市打拼。
从租住在没有暖气的城中村,到拥有这套一百四十平的房子,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透支了未来三十年的收入。
我是一名商业律师,他是IT公司的项目经理。
我们是外人眼中的精英夫妻,般配,恩爱,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幅光鲜亮丽的画卷上,有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我们没有孩子。
结婚第二年开始备孕,两年无果。
去医院检查,问题出在我身上。输卵管堵塞,受孕几率极低。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婆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话里话外都是“不会下蛋的鸡”。
周诚夹在中间,压力巨大。他嘴上安慰我“没关系,我们可以丁克”,但深夜里,我能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后来,我开始尝试试管。
打针,吃药,取卵,移植。
我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容器,任由各种针管和仪器侵入。
第一次,失败了。
第二次,生化了。
医生建议我休息半年再尝试。
那半年里,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没日没夜地加班,打赢了一个又一个案子,成了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大,足够成功,就能弥补这个缺憾。
我以为,我和周诚的感情,已经坚固到可以抵御任何风浪。
直到我看到“小安”这个名字。
它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戳破了我所有的幻想和自我安慰。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没有打电话质问他,也没有哭闹。
我只是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做饭。
我做了一锅莲藕排骨汤,是我们俩都喜欢喝的。
我把排骨焯水,莲藕切块,和姜片一起放进砂锅里,小火慢炖。
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像是我心里正在冒泡的岩浆。
周诚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他带着一身酒气和烤肉味,脸上是应酬后的疲惫。
“老婆,我回来了。”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指了指餐桌:“汤在锅里,自己盛。”
他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冷淡。
“怎么了?不高兴我没陪你看电影?”他凑过来,仔细看我的脸。
“没有。”我把洗好的碗放进消毒柜,“你加班辛苦,应该的。”
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案件事实。
他讨好地笑笑:“我们林大律师就是通情达理。我去喝汤,你炖的汤最好喝了。”
他盛了一大碗汤,坐在餐桌旁,呼噜呼噜地喝着。
我站在他对面,看着他。
看着他的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看着他嘴角沾上的油光。
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无比陌生。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周诚,在你和那个叫“小安”的女孩一起飞往另一个城市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在为你炖着一锅汤?
那个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我借口说第二天要早起准备一个庭审,需要绝对安静,睡在了书房。
他没有怀疑,只是有些失落。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周敏就来了。
她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身后跟着哭得眼睛红肿的小南。
一进门,她就扑进婆婆怀里,嚎啕大哭。
“妈,我离婚了!那个王八蛋在外面有人了!我过不下去了!”
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婆婆抱着女儿,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咒骂那个素未谋面的前女婿。
小南站在一旁,害怕地看着这一切,小声地抽泣。
周诚赶忙去安慰姐姐和外甥。
我站在玄关,像一个局外人。
我看着周敏,看着她因为丈夫出轨而崩溃的样子。
我心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荒谬感。
看,周诚。
你的姐姐,正在为了一件你可能也正在做的事情,而痛不欲生。
多么讽刺。
晚饭后,婆婆召集了家庭会议。
议题是:周敏母子今后的住处。
“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婆婆说,“我们家虽然不大,但挤一挤总能住下。”
我们家是三室两厅。
主卧,我和周诚住。
次卧,婆婆住。
还有一间,就是我此刻身处的书房。
我没有说话,等着婆婆的下文。
果然,她把目光投向了我。
“林纾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主卧带卫生间,也宽敞,让小敏和小南住。他们娘俩刚受了打击,需要好好休息。”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但眼神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看向周诚。
他低着头,手指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抠着。
“你和小诚,就先委屈一下。小诚可以睡沙发,你……你睡书房吧,那里安静。”婆婆补充道。
我终于明白,这场家庭会议,不是商讨,是通知。
我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我甚至能猜到婆婆的潜台词:你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占着那么大的主卧干什么?我女儿现在是功臣,她给我生了外孙。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
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周诚。
“周诚,你的意思呢?”我问。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躲闪:“就……就先这样吧。我姐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我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是啊,老公出轨,被赶出家门,多可怜。”我说。
我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他。
他瞬间白了脸。
他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但他不敢反驳。
因为心虚。
“那就这样定了。”婆婆一锤定音,生怕我再说出什么。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躺在冰冷的书房里,听着主卧里传来的属于别人的声音。
这个我用血汗钱买下的房子,这个我精心布置的家,在这一刻,变得像一个笑话。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航旅APP。
“小安”的名字,像一个幽灵,在屏幕上闪烁。
我截了图,保存下来。
然后,我打开了一个文档,开始打字。
文档的标题是:
《婚内财产及行为约定协议》
我是一名律师。
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混乱的局面,用清晰的逻辑和条款,重新规范。
哭闹,争吵,质问,这些都只是情绪的宣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
我要的是,规则的重建,和边界的明确。
如果我们的婚姻已经变成了一场需要证据和条款来维系的契g约,那么,就让它从今晚开始。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做早餐。
我洗漱完毕,换上职业套装,化了一个精致而锋利的妆。
当我走出书房时,客厅里已经有人了。
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给她的宝贝女儿和外孙准备爱心早餐。
周敏穿着我的真丝睡衣,坐在餐桌旁,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刷着手机。
小南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玩具,把周诚买给我的限量版手办拆得七零八落。
没有人跟我打招呼。
仿佛我才是这个家的客人。
我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周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种鸠占鹊巢的得意。
“弟妹,起这么早?”她懒洋洋地问。
“嗯,律所有个早会。”我淡淡地回答。
“做律师就是辛苦。”她说着,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然后抱怨道,“这牛奶太凉了,妈,给我热一下。”
婆婆立刻从厨房里探出头:“哎,好,马上。”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周诚从他的“沙发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他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老婆,你……起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
他走过来,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他妈和他姐,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先去洗漱。”他匆匆进了卫生间。
我没有再看他们。
我从包里拿出几张A4纸,放在餐桌上。
那是昨晚我打印出来的《婚内财产及行为约定协议》。
一式三份。
周敏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我和周诚的东西。”我回答。
婆婆端着热好的牛奶走出来,也看到了那几张纸。
“大清早的,弄这些文件干什么?”她不满地嘟囔着。
周诚洗漱完出来,看到桌上的协议,脸色瞬间变了。
他快步走过来,想要把协议收起来。
我按住他的手。
“别急。”我说,“我们开个会。”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让客厅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婆婆和周敏都愣住了。
“开什么会?”婆婆皱着眉问。
“家庭内部会议。”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关于这个家的规则和边界。”
周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林纾,你别闹了,行不行?”
“我没有闹。”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周诚,我在解决问题。”
“有什么问题不能我们私下说吗?非要当着我妈和我姐的面?”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恳求。
“因为这个问题,已经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我把目光转向周敏,和她身上穿着的我的睡衣,“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家庭问题。”
周敏的脸色也变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隐忍的弟媳,会突然变得如此强势。
“林纾,你什么意思?”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住一下你的房间怎么了?我们是一家人,你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
“一家人?”我笑了,“大姑姐,我们确实是一家人。但一家人,更应该懂得尊重和边界。”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你住我的房间,穿我的睡衣,你的儿子拆我的东西。这叫尊重?”我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婆婆看不下去了。
“林纾!你怎么说话呢?小敏是你大姑姐!她刚离婚,心情不好,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同情心?”我转向婆婆,“妈,周敏离婚,我很遗憾。但她的不幸,不能成为侵犯我权益的理由。这个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和周诚的名字,我们每个月要还两万块的房贷。这里是我的家,不是谁的避难所。”
“你……”婆婆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嘴唇发抖。
“还有。”我把目光重新投向周诚,“关于主卧的使用权问题。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有权决定谁能睡我的床。现在,我决定,请周敏姐今天之内,搬到次卧旁边的客房去。”
我们家没有客房,只有一间堆杂物的储藏室。
我的意思很明确。
周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纾,你太过分了!你这是在赶我走!”她尖叫起来。
“我没有赶你走。”我说,“我只是在维护我作为女主人的基本权利。如果你觉得住储藏室委屈,酒店有很多选择。”
“你!”
“够了!”周诚终于爆发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
“林纾,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红着眼睛瞪着我,“我姐刚回来,家里弄成这样,你满意了?”
我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拿起桌上的协议,递到他面前。
“我不想干什么。”我说,“我只想你签了它。”
他低头看去,当他看到“小安”两个字出现在协议的条款里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被雷击中一样,呆立在原地。
婆婆和周敏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东西?”周敏伸手想去拿。
我快她一步,把协议收了回来。
“这是我和周诚的私事。”我说,“现在,请你们回避一下,我需要和他单独谈谈。”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婆婆还想说什么,但被周诚的眼神制止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他知道,火山,要爆发了。
婆婆和周敏拉着小南,不情不愿地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周诚。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林纾,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力度。
“半……半年前。”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半年前。”我重复着,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半年前,是我第二次试管失败的时候。
是我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
原来,在我最痛苦,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另一个年轻女孩,发展一段新的“感情”。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但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在看到“小安”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流干了。
“她是谁?”我继续问。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叫安琪。”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安琪,小安。”我点点头,“很亲密的称呼。”
“我们……我们没什么。”他急切地辩解,“真的,林纾,你相信我。我们就是……就是聊得比较来。我工作压力大,回家你又……你那段时间情绪也不好,我……”
“所以,你就去找一个比你小八岁的女孩寻求安慰?”我打断他,“在她身上寻找你所谓的‘轻松’和‘理解’?”
他沉默了。
沉默,就是默认。
“你们一起去了深圳,成都,厦门。”我陈述着事实,“是出差,还是旅游?”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周诚,你是不是觉得我傻?”我冷笑一声,“我是律师,我的职业就是从蛛丝马迹里寻找真相。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他的脸彻底白了。
“我们……是去出差,顺便……顺便在当地玩了一天。”他承认了。
“玩得开心吗?”我问。
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周诚,我为你打针吃药,掏空身体的时候,你在陪着别的女人看风景。”
“我为了这个家,为了还房贷,拼命工作的时候,你在用我们共同的财产,为别的女人买单。”
“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一起对抗生活的伙伴。原来,你早就背叛了我,在我的背后,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进他的骨髓。
他终于撑不住了。
“对不起,林纾,对不起……”他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时糊涂,我鬼迷心窍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跟她断了,我马上就跟她断了!”
我甩开他的手。
“原谅?”我看着他,“周诚,你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值多少钱?它能抚平我身上的针眼,还是能抹去你和她的飞行记录?”
“我……”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说,“我需要的是一个解决方案。”
我把那份协议,重新拍在桌子上。
“签了它。”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协议。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解释:
“这份协议,一共有三条。”
“第一,关于忠诚义务。你必须立刻、马上、无条件地断绝和安琪的所有联系,包括工作和私人。删除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并且,你要当着我的面,写一封辞退信,以‘不胜任工作’为由,辞退她。”
“这……这太绝了。”他犹豫了,“她一个小姑娘,刚毕业……”
“周诚。”我打断他,“这不是菜市场买菜,可以讨价还价。这是你犯错后,必须付出的代价。你同情她,谁来同情我?”
他咬了咬牙,没有再说话。
“第二,关于财产。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收入,包括工资、奖金、理财收益,全部上交,由我统一管理。你的信用卡,副卡交给我。每个月,我给你五千块零花钱。所有超过一千块的支出,必须向我报备,并提供发票。”
“林纾,你这是在监视我!”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是的。”我平静地承认,“我就是在监视你。信任已经被你亲手摧毁了,重建它,需要时间和证据。这些,就是证据。”
他颓然地坐了回去。
“第三,关于家庭责任。”我继续说,“你母亲和你姐姐,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但是,第一,周敏必须在今天之内搬出主卧。第二,她们在这里的居住期限,最长不超过一个月。一个月后,请你负责为她们在外面租房子,费用由你的个人存款支付。第三,从今天起,这个家的家务,我们三个人平分。我,你,还有你姐。谁也别想当甩手掌柜。”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寂。
周诚呆呆地看着那份协议,像在看一份判决书。
“林纾,你……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他喃喃地说。
“我没有逼你。”我看着他,“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修复我们婚姻的机会。”
“婚姻是契约,忠诚是底线。你违约了,就要承担违约的后果。”
“你可以选择不签。”我把一支笔,放在协议旁边,“如果你不签,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这个房子,是我婚前付的首付,属于我的个人财产。你的出轨行为,我有充分的证据。离婚,你不仅分不到房子,还要因为过错方,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我的每一句话,都冷静而残酷。
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法官,在宣读着早已拟好的判词。
周诚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在他面前温柔体贴的妻子,会有这样决绝和冷酷的一面。
“你……你早就想好了?”他问。
“是的。”我承认,“从我看到‘小安’那个名字开始。”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良久,他睁开眼,拿起了那支笔。
“我签。”他说。
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他没有再看条款,直接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诚。
那两个字,他写得歪歪扭扭,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收起协议,一式三份,我一份,他一份,还有一份,我放进了保险柜。
“好了。”我说,“现在,去执行第一条。辞退她。”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现在?”
“现在。”
他拿出手机,在我的注视下,打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叫“安琪”的女孩。
他删除了她。
然后,他打开邮箱,开始写那封辞退信。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在键盘上敲下的每一个字。
“安琪:
经公司管理层决议,因你在实习期间表现未能达到岗位要求,现决定与你解除实习协议,即日生效。请于今日下班前办理离职手续。
祝好。
项目经理:周诚”
冰冷,官方,不带一丝感情。
他点击了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林纾,这样……你满意了吗?”他问。
“这只是开始。”我说,“现在,去解决你姐姐和妈妈的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主卧紧闭的房门,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
“周诚,这是协议的第三条。”我提醒他,“你签了字的。”
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走向主卧,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我没有跟过去。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主卧里就传来了争吵声。
先是婆婆尖锐的质问:“什么?你要让小敏搬出去?周诚,你疯了!她是你亲姐姐!”
然后是周敏的哭喊:“周诚,你还是不是我弟弟!我刚离婚,你就这么对我!你让林纾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周诚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很坚定。
“妈,姐,你们别说了。这个家,是林纾和我一起撑起来的。主卧是她的,她有权决定谁住。我们不能这么欺负她。”
“欺负她?我们怎么欺负她了?她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我们没嫌弃她就不错了!”婆婆的声音,充满了刻薄。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能想象到,周诚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妈!你别说了!”他吼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婆婆大吼。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是周诚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这个家,到底是我做主,还是你们做主'主?如果你们觉得住不下,我马上给你们订酒店!今天,这个房间,姐必须搬出来!”
接下来,是摔东西的声音,和周敏更凄厉的哭声。
我坐在客厅里,面无表情。
我没有进去劝架,也没有感到一丝快意。
我的心里,一片荒芜。
这场战争,是我挑起的。
但真正去冲锋陷阵的,却是周诚。
这是他必须补的课。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那他就不配拥有一个家。
大概半个小时后,主卧的门开了。
周敏红着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拖着她的行李箱,走进了那间狭小的储藏室。
婆婆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白眼狼”之类的话。
周诚最后一个走出来。
他一脸疲惫,像打了一场恶仗。
他走到我面前,说:“林纾,她们搬过去了。”
“嗯。”我点点头。
“现在……我可以回主卧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站起来,走进主卧。
房间里一片狼藉。
我的睡衣被扔在地上,化妆品被推得东倒西歪,床上还有小南吃零食留下的碎屑。
一股陌生的气味,混合着香水和汗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了。
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
然后,我开始收拾。
我把床单、被罩、枕套全部扯下来,扔进脏衣篮。
我把周敏穿过的那件睡衣,用一个塑料袋装起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我用消毒湿巾,把梳妆台、床头柜,所有她们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脏。
周诚站在门口,看着我做这一切,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纾。”他终于开口,“我来吧。”
“不用。”我拒绝了,“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收拾。”
他没有再坚持。
他只是默默地走进来,拿起吸尘器,开始吸地上的零食碎屑。
我们两个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做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任何交流。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房间。
直到我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床品。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干净的床单上,空气中弥漫着洗衣液清新的味道。
这个房间,终于又变回了我的领地。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周诚站在我身后,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林纾,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我没有回头。
“谈谈……我们。”他的声音很低,“我知道我错了,错得很离谱。但是,我不想离婚。这五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我……”
“周诚。”我打断他,“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可谈的?”
“有!”他急切地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我的改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恳求。
我心里,某个地方,微软了一下。
但理智很快就占了上风。
“机会,不是靠嘴巴说的。”我说,“是靠行动做的。”
“那份协议,就是你的行动指南。你什么时候能完全做到,我们再来谈‘重新开始’这个话题。”
“在那之前,我们只是‘合作监护人’的关系。共同监护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他愣住了。
“合作监护人?”
“对。”我点点头,“你和我,现在不是夫妻,是合伙人。我们的合作项目,是‘修复婚姻’。项目有明确的KPI,有严格的监管机制。任何一方违约,合作立即终止。”
我用最理性的,最商业化的语言,重新定义了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对于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来说,任何感性的词汇,都只会增加它的负担。
只有冰冷的规则,才能让它暂时停止流血。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再次爆发。
但他没有。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好。”他说,“合作监护人。我接受。”
那天之后,我们的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新秩序”。
周诚开始严格执行协议上的每一条。
他每天准时下班回家,不再有任何不必要的应酬。
他的工资卡,第二天就交到了我手上。
他开始学着做饭,做家务。虽然做得笨手笨脚,但至少,他在做了。
他会主动去辅导小南的作业,会陪着小南玩。他说,这是他作为舅舅的责任,也是在替他姐姐分担。
他不再睡沙发,而是搬进了书房。
他说,在我真正原谅他之前,他没有资格再睡在那张床上。
我和他,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租客。
白天,我们各自上班。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们之间,没有亲密的举动,没有温存的话语。
只有在讨论家庭开支,或者小南的教育问题时,才会有一些简短的交流。
像两个正在开项目例会的同事。
婆婆和周敏,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们不再对我冷嘲热讽,也不敢再对我指手画脚。
周敏开始承担起一部分家务。她会洗碗,会拖地。虽然每次都板着脸,但她确实在做。
婆婆也不再只围着她的女儿和外孙转。
她会多做一些我喜欢吃的菜,会提醒我天冷了多穿衣服。
有一次,我因为一个案子加班到深夜,回来的时候,发现餐桌上给我留了一碗汤,还用盖子盖着,温着。
是婆婆炖的。
我知道,她们的改变,不是因为她们真心接纳了我。
而是因为,周诚的态度变了。
我用一份冰冷的协议,逼着周诚站到了我这边。
而他,用他的行动,为我撑起了一道保护伞。
这个家里,权力的天平,发生了倾斜。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用我的方式,赢得了我应有的尊重。
但我的心,并没有因此感到快乐。
每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空旷的大床上,闻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周诚就在隔壁的书房。
我们之间,只隔了一堵墙。
但我感觉,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时常会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租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俩就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
他会把我的脚,放进他的怀里,用他的体温焐热。
他会说:“林纾,等我们有钱了,就买一个大大的房子,装上最好的地暖,让你冬天再也不会冷。”
现在,我们有了大房子,有了地暖。
可我的心,却比那个冬天还要冷。
我不知道,这样的“合作关系”,还要持续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否真的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我只是像一个在海上漂流的人,暂时抓住了一块浮木。
我不知道这块浮木,最终会带我靠岸,还是会随时散架,让我重新沉入海底。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周敏的居住期限,到了。
那天晚饭时,气氛有些凝重。
谁都没有提这件事。
饭后,周诚把我拉到阳台。
“林纾。”他开口,有些艰难,“关于我姐的事……”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我打断他。
“我知道。”他说,“我已经帮她找好房子了,就在我们小区附近,两室一厅,租金我也付了。明天,我就让她搬过去。”
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他会来跟我求情,让我再宽限几天。
“你跟她说了?”我问。
“说了。”他点点头,“她哭了一场,妈也很生气。但……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林纾,我签了协议,我就会遵守。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那一刻,我看着他,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第二天,周敏走了。
她没有跟我告别,只是在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怨恨,有不甘,但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婆婆没有送她。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都没有出来。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晚上,只剩下我,周诚,还有婆婆三个人吃饭。
饭桌上,谁也不说话。
吃完饭,婆婆突然开口。
“林纾。”
“嗯?”我抬起头。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没什么。”她站起来,收拾碗筷,“你们……好好过吧。”
说完,她走进了厨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
那句“好好过吧”,像一句祝福,又像一句嘱托。
晚上,我洗完澡,准备回主卧睡觉。
经过书房门口时,我停下了脚步。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周诚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戴着耳机,很专注,没有发现我。
我走近了些,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
那不是工作文件,也不是游戏。
是一个论坛。
一个关于“如何修复出轨后的婚姻关系”的论坛。
他正在看一个帖子,帖子的标题是:
《我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我该如何挽回我的妻子?》
下面有很多跟帖。
有人骂他活该,有人劝他放弃,也有人给他出主意。
他看得非常认真,还拿了一个本子,在旁边做笔记。
“第一,彻底与第三者断绝联系,不留任何幻想。(已完成)”
“第二,主动上交财政大权,给予对方安全感。(已完成)”
“第三,承担更多家庭责任,用行动证明改变。(进行中)”
“第四,无条件接受对方的负面情绪,不辩解,不反驳。(需要加强)”
“第五,重建沟通,学习倾听对方的真实需求。(下一步目标)”
他一条一条地记着,像一个正在努力学习的好学生。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这一个月,我用冰冷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
但在看到他这些笨拙而真诚的“笔记”时,我所有的防备,瞬间崩塌。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
看到我,他吓了一跳,慌忙关掉网页,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纾,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他看到我哭,顿时慌了手脚。
他站起来,想过来抱我,但伸出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想起了我们的“合作监护人”关系。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他焦急地问。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一只笨拙的大熊。
“你别哭啊……”他小声说,“你一哭,我就……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他被我弄得更懵了。
“林纾?”
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
“周诚。”我看着他,“书房的沙发床,睡得舒服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舒服,硌得慌。”
“那……”我顿了顿,说,“今晚,回来睡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
那光芒,像黑夜里突然绽放的烟火,亮得惊人。
“林纾,你……你是说……”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说,”我重复了一遍,“回来睡吧。床很大,你睡沙发,太浪费了。”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过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没有回抱他。
我只是,没有再推开他。
这,或许就是我的答案。
原谅,不是一瞬间的事情。
它是一个漫长的,需要不断确认的过程。
而他,正在用他的行动,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那天晚上,周诚搬回了主卧。
他睡在床的另一侧,离我有一段距离。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汉界。
他很规矩,没有碰我,只是安静地躺着。
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是雀跃的。
关了灯,黑暗中,他突然开口。
“林纾。”
“嗯?”
“谢谢你。”他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没有说话。
良久,我说:“周诚,这不是机会,这是你的试用期。试用期,随时可能被辞退。”
黑暗中,我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好。”他说,“我会努力转正的。”
生活,似乎在慢慢回到正轨。
虽然,那份协议依然有效,周诚依然在我的“监管”之下。
但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冰冷僵硬。
他会给我讲公司里的趣事,我会跟他讨论我手上的案子。
我们开始像以前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
周末,他会提议一起去看电影,去逛公园。
他买了一束石榴,插在客厅的花瓶里。他说,石榴多籽,寓意好。
我知道,他还在为我们没有孩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但我没有戳破他。
有些伤疤,需要时间来愈合。
婆婆的态度,也越来越和善。
她不再提生孩子的事,反而开始关心我的身体。
她会炖各种补品给我喝,会拉着我的手,说:“林纾啊,身体最重要,别太累了。”
我甚至,和周敏的关系,也缓和了一些。
她离婚的官司打得不顺利,她前夫转移了财产。
我帮她分析了案情,给她介绍了一个靠谱的离婚律师。
她来我家拿资料的时候,给我带了一盒她自己做的蛋挞。
“弟妹,尝尝。”她把蛋挞递给我,眼神有些不自然,“谢谢你。”
我接了过来,说:“不客气。”
我们相视一笑,过去的那些不愉快,似乎都在这个笑容里,淡去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我们可以真的“重新开始”。
那道裂痕,虽然还在,但似乎,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填补。
直到那天。
那天是周五,我提前下班回家。
路过一家珠宝店,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周诚的生日快到了。
我想送他一份礼物。
我看到了一块玉坠,是很简单的平安扣款式,温润通透。
我想起了我们刚毕业的时候,他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只玉镯。
他说,玉养人,他希望我平平安安。
那只玉镯,我一直戴着。
我决定买下这块玉坠,送给他。
就当是……我们关系回温的一个见证。
我回到家,心情很好。
周诚还没回来。
我把玉坠放在床头柜上,用一个精致的盒子装好。
然后,我开始准备晚餐。
我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还开了一瓶红酒。
我想,今晚,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结束“试用期”的事情。
七点,八点,九点。
周诚还没有回来。
我打他电话,关机。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我的心头。
我安慰自己,他可能是在开会,手机没电了。
我坐在沙发上,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一点。
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请问……是林纾,林姐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
这个声音……
“我是。”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林姐,我是安琪。”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安琪。
这个我以为已经从我们生活中彻底消失的名字,又一次出现了。
“你……有什么事吗?”我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林姐,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但是,我没办法了。周诚……周经理他……他出事了!”
“他怎么了?”我猛地站了起来。
“他为了我,和人打起来了!现在……现在在警察局!”
“什么?”
“今天我们公司聚餐,我以前的一个领导,喝多了,一直骚扰我。周经理看到了,就过来帮我解围,然后……然后就打起来了。对方人多,把他打伤了,现在……我们都在派出所。”
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嚎啕大哭。
“林姐,你快来吧!我好害怕!警察说,对方伤得很重,要……要追究周经理的刑事责任!”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
耳边,是那个女孩惊恐的哭声。
眼前,是那桌已经冰冷的饭菜,和那瓶没有打开的红酒。
床头柜上,那个装着平安扣的盒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讽刺的光。
我以为的“重新开始”,我以为的“浪子回头”。
原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不是为了我而改变。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保护另一个女人。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机。
我没有去派出所。
我走进厨房,把那桌精心准备的饭菜,一样一样地,倒进了垃圾桶。
红烧肉,清蒸鱼,莲藕汤。
还有那瓶82年的拉菲。
然后,我走进主卧,拿起那个装着玉坠的盒子。
我打开它,看着那块温润的平安扣。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我助理的电话。
“小王,帮我订一张明天最早飞往丽江的机票。”
“不用订返程。”
“对,只有我一个人。”
挂了电话,我删除了周诚所有的联系方式。
然后,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周诚,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离婚协议书,我的律师会送到你手里。”
“祝你和你的安琪,‘英雄救美’,百年好合。”
发完短信,我把手机卡取出来,掰断,扔进了马桶。
冲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就像我们这八年的感情,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拖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家。
没有回头。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
广播里,播报着航班起飞和降落的消息。
每一个声音,都在诉说着相聚和别离。
我的手机,已经换了新的号码。
旧世界的一切,都被我隔绝在外。
候机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
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想删掉。
但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
【林纾,我是周敏。】
我愣住了。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想听到我们家的任何消息。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关于安琪,关于周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昨晚,周诚给我打了电话,他被警察带走前,只来得及打给我。他让我告诉你,千万别误会。】
【那个安琪,根本不是什么实习生。她是我们爸一个老战友的女儿。那个叔叔得了重病,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我们家。】
【周诚怕你多想,尤其是在我们备孕那段时间,他怕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妹妹’会给你增加压力,所以一直瞒着你。他以项目考察的名义带她出去,其实是带她去见几个远房亲戚,想给她找个安身之处。】
【他辞退她,也是为了让你安心,但他私下给她找了新的工作,还给了她一笔钱。】
【昨晚,他根本不是去聚餐。是那个安琪被以前的上司骚扰,打电话向他求救,他才赶过去的。】
【林纾,我承认,周诚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很蠢,他低估了你的敏感,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想两边都瞒着,结果两边都搞砸了。】
【他是个笨蛋,但他不是坏人。】
【他真的很爱你。】
【他被带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千万别让林纾知道我受伤了,她会担心的。’】
我看着那一条条的短信,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手机,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屏幕,瞬间碎裂,像我此刻的心。
广播里,响起了催促登机的声音。
【前往丽江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我看着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看着远处闪烁着“正在登机”字样的显示牌。
我该走,还是该留?
真相,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以为我已经逃离,却在最后一刻,被它重新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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