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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岁初冬,我如往常般在“抱白斋”中铺纸研墨。指尖刚触到狼毫,墨汁在宣纸上缓缓晕开的刹那,一个念头骤然清晰:今年,是恩师欧伯达先生的百年诞辰。墨香裹着绵长的回忆漫上心头,那些年跟着先生学书习艺的日子,恍惚间竟像就发生在昨天。
我打小痴迷书画,可早先总在 “技法” 里打转,直到遇上欧先生,才真正摸着了艺术的根。先生常说 “书画同源”,说书法和中国画的骨头都是线条,线条不稳,画里的魂就立不住。还记得第一次跟先生学隶书,我握着笔总抖,想把每一笔都写得刚硬,反倒显得僵硬。先生没多说,只是铺开一张宣纸,蘸墨、起笔,笔锋落下时轻时重,《张迁碑》的朴厚在他笔下活了过来。他说:“忠武,线条要刚,但心要静,刚劲里得藏着软劲,就像老松,根扎得稳,枝桠才能随风动。”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后来画山水时,总想把这份 “刚柔相济” 揉进笔墨里,画山石的硬、流水的软,都从先生教的线条里找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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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还常跟我讲 “志道据德,依仁游艺”。那时候我年轻,总想着多画多练,早日出成绩,先生却劝我:“搞艺术先做人,人品正了,笔墨里的气才正。”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先生的路走得有多不容易 —— 只念过两年私塾,十三岁就钻进印刷作坊摸笔墨,最难的时候在街头摆摊子卖字,可就算那样,他也没丢过对书法的敬。新中国成立后,他凭着一手好字当书稿员,1958 年又北上承德,在燕赵大地待了三十五年,把南方笔墨的秀润和北方山水的雄浑融到一起,才有了后来独树一帜的 “欧隶”。再后来他回衡阳,执教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对我们这些后辈从不藏私,谁有困惑,他都放下手里的事,一笔一画地教,临走还不忘塞张自己临的帖,说 “回去多琢磨,有不懂的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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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十多岁那年,心里总觉得艺术上少点什么,硬着头皮报考中国艺术研究院,后来又去中国美术创作院学山水。每次遇到瓶颈,我就翻出先生当年给我的帖,想起他说 “艺术没有止境,要敢探索,更要守得住根本”。慢慢的,我画山不再只盯着 “形准不准”,而是想画出山的 “气”—— 春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雨后山石上的潮气,这些藏在自然里的东西,都想借着笔墨传出去。现在想来,这份 “通透”,全是先生当年把 “认识变笔墨” 的道理,一点一点渗进我心里的。
今年过年时,我去名杰家做客,听他说11月份将在衡阳市美术馆举办《墨韵流芳——纪念欧伯达诞辰100周年书法艺术展》。那天,站在先生纪念馆的墨宝前,看着那些铁画银钩的隶书、老辣雅洁的行书,眼眶忽然热了。就像又听见先生在耳边说 “心要静”,又看见他当年示范时,袖口沾着的墨痕。先生的字里,有他半生的苦,有他对书法的痴,更有对咱们传统文化的敬 —— 现在大家都用键盘了,可先生的字摆在那儿,就像一泓清泉,提醒着咱们别忘汉字的美、书写的趣。
这些年,我每天清晨还会准时走到画案前,内人兰荣总轻轻递杯热茶,说 “别累着”;藏友们当年为了我编画集,把珍藏的画从镜框里取下来、特意腾地方打光的模样,也常记在心里。可最不敢忘的,还是先生的教诲。我常跟自己说,人生短,能做一件喜欢的事不容易,得朝着先生指的方向走,哪怕走得慢,也得走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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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站在先生百年诞辰的节点上,我握着笔,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先生,您教我的 “志道据德”,我记着;您传的笔墨精神,我会接着往下传。往后的日子,我还会守着这方画案,用更有温度的画、更踏实的字,告慰您的教诲,也不辜负您当年把我领进这门艺术的情分。
墨还在宣纸上晕着,就像先生的精神,从来没走远。
乙巳年初冬,李忠武书于抱白斋
图文编辑:刘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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