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宋奸臣榜” 里,韩侂胄的名字总与秦桧、贾似道并列。《宋史》骂他 “权欲熏心、轻率北伐”,岳珂在《桯史》里写滑稽剧讽刺他,连金庸武侠里都把他塑造成与郭靖作对的反派。可另一边,金国却给了他 “忠缪侯” 的谥号,近代史学家邓之诚直言他 “不尽如宋史所诋”,蔡美彪在《中国通史》里更直白:“应该恢复其本来面目了”。
一个被自己人骂了八百年的 “奸臣”,为何会被敌国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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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正史里的 “奸臣” 帽子:谁在书写历史?
骂韩侂胄最狠的《宋史・韩侂胄传》,通篇充斥着负面评价。开篇就暗讽他靠外戚身份上位:“以恩荫入仕,依皇后亲属故得近帝”,说他 “时时乘间窃弄威福”,把北伐说成 “立盖世功名以自固” 的政治投机。可翻完整篇传记,你找不到任何 “通敌叛国”“贪赃枉法” 的实锤,反而写着他 “筹划北伐抗金,志在恢复失地”“打击不思收复的投降派”。
这种矛盾的根源,藏在修史者的立场里。元代修《宋史》时,主要依据南宋官方史料,而这些史料的编纂者,恰恰是韩侂胄的政敌 —— 道学群体。
庆元元年那场震动朝野的 “党禁”,是韩侂胄与道学的决裂。宋宁宗即位初,赵汝愚推荐朱熹任侍讲,这位理学大儒以 “帝师” 自居,动辄训斥宁宗 “修身齐家”,甚至干涉朝政决策。宁宗忍无可忍,私下对韩侂胄抱怨 “朱熹所言,多不可用”。韩侂胄抓住机会,支持皇帝将朱熹罢官,随后又以 “伪学” 之名打击赵汝愚一党,最终列出 59 人的 “伪学逆党籍”,将道学彻底逐出权力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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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群体从未忘记这场羞辱。南宋后期理学复兴,他们掌控了舆论话语权,在史料中把韩侂胄塑造成 “迫害圣贤” 的奸佞。更微妙的是元代的政治考量:元朝与金国同属少数民族政权,自然不愿宣扬 “抗金” 精神,把主战的韩侂胄打入奸臣传,恰好能削弱汉人的复国意识。
就连当时的 “主流舆论” 也充满偏见。右正言黄度弹劾他 “专权”,彭龟年请求 “逐侂胄留朱熹”,可这些弹劾多是政治立场之争,少见具体罪证。周密在《齐东野语》里说得实在:“侂胄身殒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当未尽然”—— 人一死,所有脏水都往身上泼,哪还有真相可言?
二、“崇岳抑秦” 的底气:他比谁都想收复中原
判断一个南宋大臣的底色,绕不开对金态度。秦桧的 “奸”,在于割地求和、残害忠良;韩侂胄的 “忠”,则刻在他 “崇岳抑秦” 的雷霆手段里。
嘉泰四年,韩侂胄力排众议,推动朝廷追封岳飞为鄂王,赐谥 “武穆”。与此同时,他奏请宁宗削去秦桧的 “申王” 爵位,改谥 “谬丑”,诏书里那句 “一日纵敌,遂贻数世之忧;百年为墟,谁任诸人之责”,字字戳中投降派的痛处。这不是简单的作秀,而是对南宋立国以来 “和战之争” 的彻底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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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此时距离 “绍兴和议” 已过去 70 年,南宋朝廷早已习惯了 “岁币换和平” 的安逸。士大夫们沉醉于西湖歌舞,连辛弃疾这样的主战派都赋闲在家,写下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的愤懑。韩侂胄的举动,无疑是在一潭死水里投下巨石。
为了北伐,他几乎动用了所有力量。启用赋闲多年的辛弃疾任绍兴知府,听他分析 “金国必乱必亡”;召回陆游任权同修国史,让这位 82 岁的老人重燃斗志;甚至把自己的老师陈自强推上相位,只为凝聚主战派力量。更难得的是,开禧北伐失利后,他 “输家财二十万以助军”,这在南宋权臣中绝无仅有。
辛弃疾对他的态度最能说明问题。有人说辛弃疾是被韩侂胄 “利用”,可老辛自己看得明白 —— 当时朝廷里,只有韩侂胄真敢动北伐的心思。他在《西江月・堂上谋臣尊俎》里写道 “君不见,韩献子,晋将军,赵孤存”,把韩侂胄比作春秋时保国的韩厥,这份赞誉绝非虚与委蛇。
陆游更是在《书喜》里直抒胸臆:“已迫斜阳须作乐,暮云虽薄易成霞”,晚年能得韩侂胄启用,亲眼见北伐启动,对这位爱国诗人而言已是慰藉。
三、北伐败了:是 “奸” 的罪证,还是时代的悲剧?
开禧北伐的失败,是韩侂胄 “奸臣” 名声的核心依据。《宋史》骂他 “轻率北伐,不自量力”,可翻开史料就会发现,这场失败的锅,不该由他一个人背。
南宋的军事积弊早已深入骨髓。自孝宗隆兴北伐失利后,宋军多年无大战事,军备废弛到 “骑兵不能披甲上马,步兵挽弓不过三尺” 的地步。韩侂胄虽全力整军,却短短数年难以扭转颓势。更致命的是内部的背叛:西线主帅吴曦早就与金人勾结,以献四川为代价换 “蜀王” 之位,北伐刚开始就按兵不动,让金军得以集中兵力专攻东线。
前线将领的怯懦同样致命。东路主帅丘崈刚接战就放弃泗州,退保盱眙,还私下与金人议和;皇甫斌在唐州兵败后溃不成军,秦世辅的部队更是未战先逃。这些人的溃败,却最终都算在了决策者韩侂胄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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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阴险的是后方的暗箭。礼部侍郎史弥远早就觊觎权位,趁着北伐失利,联合与韩侂胄有怨的杨皇后,伪造圣旨派夏震在玉津园截杀韩侂胄。这位权臣死得惨烈,铁鞭击身时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更屈辱的是,史弥远为了求和,竟把韩侂胄的头颅砍下来,装在木盒里送给金国。金人见到头颅时的反应耐人寻味:他们没有肆意羞辱,反而有大臣上书 “侂胄忠于其国,谬于其身”,请求赐谥安葬。金章宗最终赐谥 “忠缪”,将他葬在先祖韩琦墓旁 —— 敌国尚且认可他的忠诚,自己人却把他当求和的筹码。
陆游在韩侂胄死后写下 “误国当时岂一秦”,这句诗骂的从来不是韩侂胄,而是那些在背后捅刀子的投降派。南宋的怯懦早已深入骨髓,韩侂胄不过是这个苟安政权的替罪羊。
四、权臣的 “恶”:手段不完美,目标却纯粹
不可否认,韩侂胄是个典型的权臣。他的权力之路确实充满算计,打击异己的手段也足够狠辣。
绍熙内禅时,他凭借吴太后外甥的身份居中联络,拥立宁宗有功,却因赵汝愚一句 “外戚岂可言功” 只升一阶。这份不满成了权力斗争的导火索,他听从刘衟 “用台谏击敌” 的建议,扶持李沐等言官弹劾赵汝愚 “宗室居相位不利社稷”,最终把这位政敌贬死永州。
掌控朝政后,他确实独断专行。台谏系统被他牢牢掌控,内侍省监王德谦与他不和,他就表面交好,暗中指使御史弹劾其 “狂妄求官”,轻松将其贬谪。甚至官员任命、诏书起草等事,他都 “假借御笔,未尝奏禀”,把权力攥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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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权臣不等于奸臣。秦桧专权是为了打压主战派,维护议和局面;史弥远专权是为了一己私利,长期把持朝政。韩侂胄的专权,却是为了扫清北伐障碍。
他打击道学,并非反对学术本身,而是因为道学群体大多主张 “安于现状”,是北伐的阻力。庆元党禁后期,为了团结更多力量,他主动解除禁令,追复赵汝愚、朱熹的职名,只要愿意支持北伐,哪怕是昔日政敌也能启用。这种灵活身段,绝非 “权欲熏心” 能解释。
《四朝闻见录》里记载过一件事:有人提醒他史弥远等人要对付他,韩侂胄只淡淡回应 “以一死报国为辞”。这句话不是作秀,他最终确实用生命践行了承诺。比起那些 “明哲保身” 的大臣,这个手握大权却敢赌上性命抗金的人,至少多了一份赤诚。
五、历史的偏见:为何好人难做,奸臣易当?
韩侂胄的悲剧,本质是 “做事者” 的悲剧。南宋朝堂上,主和派永远占尽优势:他们不用承担风险,只需在主战派失败后站出来指责 “轻启战端”;他们掌握话语权,能用 “奸臣” 的帽子抹杀对手的所有努力。
道学群体的报复更具长期性。明清两代程朱理学成为官方哲学,韩侂胄 “迫害朱熹” 的罪名被反复强化。文人墨客写诗骂他,戏曲小说丑化他,久而久之,“韩侂胄 = 奸臣” 成了定论。没人记得他追封岳飞,没人记得他输家财助军,只记得他是 “专权误国” 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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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偏见延续到了现代。2020 年的电影《辛弃疾 1162》里,只敢隐晦提及 “韩相爷起用辛弃疾”,不敢正面塑造他;老剧《大宋王朝》虽还原了他北伐失败的惨状,却仍强调他 “急功近利”。大众对他的认知,始终跳不出《宋史》设定的框架。
可金国的评价反而更客观。“忠缪” 这个谥号,“忠” 是对他抗金报国的认可,“缪” 是对他行事鲁莽的惋惜。比起南宋朝廷的卸磨杀驴,敌国的这份公允,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结语:跳出非黑即白的历史观
评价韩侂胄,最该警惕的是 “非忠即奸” 的二元思维。他有权臣的狠辣,却没有奸臣的卑劣;他有理想的赤诚,却缺乏务实的谋略。他不是完美的英雄,也绝非十恶不赦的奸臣。
如果用 “是否忠于国家” 来衡量,他比秦桧、史弥远之流高尚百倍;如果用 “是否完美无瑕” 来要求,他确实有诸多瑕疵。但历史从来不是道德审判台,我们该看到的是:在那个 “人人谈金色变” 的时代,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用身家性命赌一把收复中原的可能。
史弥远们把他的头颅送给金国时,或许以为能换来长久和平。可他们忘了,一个国家最可怕的不是战败,而是再也没有敢战的人。韩侂胄死后,南宋彻底沦为金国的 “侄皇帝”,最终被蒙古所灭。八百年后回头看,那个被骂作 “奸臣” 的韩侂胄,反而成了南宋最后的脊梁。
正如蔡美彪在《中国通史》里说的:“《宋史》以来视韩侂胄为奸臣,是被歪曲了的历史。” 或许我们该给这个悲剧人物一个公允的评价:他是个有缺点的爱国者,一个被权术包裹的理想主义者,一个不该被钉在奸臣柱上的勇者。#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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