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冬,北京阜外医院的走廊透着寒意。剧院年轻演员游本昌因为浮肿被推入病房,他抿着嘴,一边计算明年的排练计划,一边琢磨医嘱。突然,门被推开,“小游,先含块糖,补补劲儿。”孙维世把两颗黄糖塞进他手心。那声轻轻的“谢谢导演”,哽在喉间许久才吐出,这一幕此后在游本昌脑海里反复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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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容易把“导演”两字同权威、距离感联系在一起,可孙维世偏不走这套。她懂舞台,也懂人情世故,更懂刚出校门的年轻人需要什么。几年前,她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提出“自报角色制”,同辈视为冒险,她却坚持:“戏是活的,人更是活的,让演员自己挑,戏才有血。”自那以后,新人们像被松绑的马,抢着翻剧本、报角色。
1959年排《一仆二主》时,游本昌鼓起勇气申请主演特鲁法尔金诺。内心其实打鼓:毕业三年,真能挑大梁?批条名单出来,他的名字排在最上面,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机会砸头上”。孙维世只说了七个字:“演不好,改我戏。”是鼓励,更是鞭策。该剧后来拿到文化部话剧表演一等奖,台上掌声雷动,台下她只是笑了笑,转身又去忙下一个剧目。
有意思的是,游本昌并非次次都想当主角。排《大雷雨》时,他看中了一个无名无姓的仆人。剧院同事直摇头:“何必?”他却翻遍奥斯托洛夫斯基中文译本,琢磨出人物的动作节奏,再根据十九世纪油画找服化细节——如此较真,只为演一个“边角料”。孙维世没拦,反而在排练场对旁人解释:“他自有他的算盘,让他折腾。”后来,观众对那个仆人印象深得出奇,证明选择对路。
时间线往前推,孙维世当导演、育新人的底气,并非天降。1938年,她在延安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二年,周恩来赴苏疗伤,她凭一纸毛主席签字的“同意去苏联学习”条子登机。莫斯科东方大学表演系与导演系的学习,给她配上了真正的理论武器。六年后回国,她全身心埋进话剧土壤,一寸寸栽培“青艺”。
剧院里流传一句话:“孙导排戏,先排人。”老演员怕她严,年轻演员却喜欢她点名批评。游本昌曾被她当众指出“节奏乱、台词拖”,当时面红耳赤,下台后却拉着人说:“值!”批评来得锋利,却从不伤尊严,这是最难得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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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的那场病,堆满了药味和饥饿感。困难时期,糖票比钞票珍贵。孙维世连续两次拎着糖纸包走进医院,嘱咐他“别耽误康复,明年戏等你”。身边护士小声嘀咕:“孙导自己也舍不得吃。”游本昌听见,心里像被烙铁烫过。从那以后,他把每一次排练都当作还人情。
有人纳闷孙维世为何对演员如此慷慨,其实答案早埋在她的童年。父亲孙炳文被蒋介石杀害后,母女颠沛流离,乞讨求生。周恩来夫妇把她接到身边,她才得以继续求学。那段日子,陌生人的一碗热粥能救命,她懂得“及时雪中送炭”四字分量,所以日后手里有糖,也先想到病床上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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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孙维世的艺术生命被“文革”骤然中断。1968年,多方努力仍救不回她。噩耗传来,游本昌几乎不敢相信——曾把糖塞进他手心、眼里装满未来规划的那个人,就这样消散。此后无数次登台,他在暗场里默念:“孙导,戏开场了。”
1979年,游本昌在话剧《列宁在1918》中饰演列宁,身姿、台词都颇得好评。熟悉他的同行知道,他把孙维世当年的排练笔记反复研读,才琢磨出人物的内在律动。1984年,电视剧《济公》开拍,他又翻出当年《一仆二主》的肢体设计,一并借用。舞台与荧屏虽异,表演逻辑却未变——角色必须鲜活,而非演员自嗨。
时间过得飞快,游本昌如今已届耄耋。采访里被问到职业秘诀,他只挑一句:“永远感恩。”说完便停顿,好像怕多说半字就泄露了某种神圣。外界把这话解读为“做人谦逊”,其实他更想保留一份私密——那是阜外医院走廊那两颗糖的味道,甜而清晰,抵得住一辈子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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