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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借宿同事家,他母亲穿真丝睡裙送毛毯,体温透过布料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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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个暴雨夜,苏阿姨递过来毛毯时,透过真丝睡裙传来的那股滚烫的体温,不是一种暧昧的试探,而是一个母亲笨拙的、近乎绝望的求救。

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个滚烫的瞬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我与同事李浩的友谊之间。我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去他家的邀请,那些曾经让我倍感温暖的家常菜,也仿佛失去了味道。我从远处看着苏阿姨的头发从乌黑变得花白,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客气而疏离,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解开那个闷热夏夜留下的、令人窒息的谜团。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它没有。

思绪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总会冲回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雨下得像天要塌了的周五晚上。

第1章 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天色就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我正在工位上核对一份明天开会要用的数据报表,每一个数字都像在跟我作对,跳跃着,模糊着,怎么也对不齐。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嘶嘶作响,同事们归心似箭,键盘的敲击声都显得有些浮躁。

“张辰,还没弄完?”李浩伸着懒腰从他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赶紧的,这天看着要下刀子了。”

我苦笑着指了指屏幕:“最后一点儿,你先走吧,我弄完就撤。”

李浩看了一眼窗外,黑云压城,远处的霓虹灯已经提前亮起,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诡异。“我等你会儿吧,一块走。”他说着,就坐回了椅子上,开始刷手机。

我心里一暖。我和李浩是同一批进公司的,三年下来,从陌生到熟悉,成了办公室里关系最铁的哥们儿。他这人,心宽,仗义,没什么花花肠子。我是外地人,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李浩算是我为数不多的能交心的朋友。

报表终于在我眼前变得眉清目秀,我长舒一口气,点击了保存。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整栋写字楼的玻璃窗都跟着嗡嗡作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靠!”李浩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哪是下雨,这是倒水啊!”

我们俩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迅速变成了一条浑浊的河流,心都凉了半截。我租的房子在城市的另一头,坐地铁都要一个多小时,而且从地铁站出来,还有将近一公里的路要走。这种天气,别说共享单车,估计连网约车都打不到。

“完蛋了。”我喃喃自语。

李浩拍了拍我的背,大大咧咧地说:“完什么蛋?走,上我家去!离公司近,就三站地铁。今晚别回去了,在我家凑合一宿,明天咱俩一块来上班。”

我有些犹豫:“这……太麻烦叔叔阿姨了吧?”

“麻烦个屁!”李浩一把揽过我的脖子,“我妈巴不得我多带朋友回家吃饭呢,她总嫌家里太冷清。再说了,你又不是外人,上回你肠胃炎,我妈给你熬的小米粥,你忘了?”

我想起那件事,心里又是一阵感动。那次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上吐下泻,是李浩一个电话把他妈叫来,阿姨二话不说,又是帮我打扫,又是熬粥喂药,忙活了大半天。从那天起,我就觉得李浩的妈妈苏阿姨,是个特别热心肠的人。

“那……好吧。”我不再推辞。

我们俩一人顶着一个公文包,疯了似的冲进雨里,冲向地铁站。那雨下得实在太大了,风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短短几百米的路,等我们挤上地铁时,已经成了两只落汤鸡,裤腿上的水拧下来都够养鱼了。

李浩家住在一个九十年代建成的老小区,虽然楼道有些昏暗,墙皮也有些斑驳,但一打开门,一股温暖的、夹杂着饭菜香气的暖流就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我和李浩身上的寒意。

“回来啦?”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厨房传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围裙的身影走了出来。那就是李浩的妈妈,苏婉,苏阿姨。她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皮肤白皙,保养得很好,眉眼间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虽然穿着最普通的居家服,但身姿挺拔,气质很出众。我听李浩说过,他妈妈年轻时是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

“妈,我带张辰回来了,今晚雨太大,他在咱家住一宿。”李浩一边换鞋,一边嚷嚷。

“哎哟,小张来了!”苏阿姨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她快步走过来,嗔怪地拍了李浩一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快,小张,快进来,看这淋得……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她不由分说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在我脚下,又转身去卧室找干净的衣服。那股不由分说的热情,让我这个常年独居的人有些无措,又有些贪恋。

“叔叔呢?”我一边换鞋一边小声问李浩。

“我爸,老样子,在书房看他的军事频道呢。”李浩努了努嘴。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是李浩的爸爸李建国。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李浩说:“这么大的雨,怎么才回来?”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加班了。”李浩随口应付着。

李叔叔“嗯”了一声,就又转身回了书房。他们父子间的交流,总是这样简短,带着一种中国式家庭特有的疏离感。

很快,苏阿姨拿着一套干净的运动服和毛巾出来了,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了卫生间。“快去洗,水都给你放好了。李浩,去给你朋友拿条新内裤。”

我站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听着外面苏阿姨催促李浩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我。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琐碎、嘈杂,却又那么真实、温暖。和我那个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盏孤灯的出租屋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那晚的饭菜异常丰盛。红烧排骨、清蒸鲈鱼、番茄炒蛋,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菌菇汤。苏阿姨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菜,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小张,多吃点,看你瘦的。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不容易,别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她的声音很柔,像窗外的雨声一样,能抚平人内心的焦躁。

“谢谢阿姨。”我埋头扒饭,脸颊有些发烫。

饭桌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苏阿姨和李浩在说,李叔叔偶尔插一两句话,大多是关于新闻时事。我作为一个外人,只是微笑着,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苏阿姨虽然一直在跟我说话,但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瞟向李浩,那眼神里有慈爱,有欣慰,但似乎还藏着一丝我读不懂的……落寞。

吃完饭,李浩抢着去洗碗,我和苏阿姨、李叔叔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部家长里短的电视剧,苏阿姨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跟我讨论两句剧情。

“小张,你觉得这个儿媳妇做得对不对?”

我其实根本没看进去,只能含糊地应着:“阿姨说得对。”

她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显得格外亲切。“你这孩子,就跟我家李浩一样,嘴笨。”

我尴尬地笑了笑。

窗外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屋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映着苏阿姨温和的侧脸,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我当时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家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几个小时后,这份宁静会被一种我从未经历过的、滚烫的尴尬彻底打破。

第2章 客厅的沙发床

晚上十点,雨势总算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李叔叔看完晚间新闻,跟我们道了声“晚安”,就回房休息了。

李浩从厨房出来,擦着手对我说:“辰子,走,我房间里有电脑,咱俩开黑打两把游戏去。”

我正要点头,苏阿姨却开口了:“打什么游戏,都几点了?明天不上班了?小张今天累了一天,让他早点休息。”

李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知道了,母后大人。”

苏阿姨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向我,语气温和得像换了个人:“小张,今晚就委屈你在客厅睡了。家里小,没有多余的客房。我给你把沙发铺一下,这个沙发能拉开,变成一张床,睡着还挺舒服的。”

“不委屈不委屈,阿姨,太麻烦您了。”我连忙摆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别动,你坐着。”苏阿姨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单人沙发上,然后开始麻利地收拾茶几上的东西,和李浩一起,三下五除二就把组合沙发拉开,变成了一张一米五左右的简易床。

她从阳台的储物柜里抱出一床崭新的被褥,连包装都还没拆。

“这都是新买的,给你准备的。”苏阿姨一边拆包装,一边说,“前几天听李浩说你可能周末要来家里吃饭,我就想着顺便给你备一套,省得你总住酒店。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我心里一阵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苏阿姨的细心和周到,让我这个常年漂泊在外的人,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关怀。

李浩帮着铺好床,打了个哈欠说:“妈,张辰,我先去睡了啊,困死了。辰子,有事儿叫我。”说完,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我和苏阿姨两个人。

电视还在开着,声音调得很小,播着无聊的午夜访谈节目。窗外的雨声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窗玻璃上,让这个空间显得愈发安静。

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阿姨,您也早点休息吧,我自己整理一下就行了。”我站起身,试图打破这份宁静。

“不急。”苏阿姨笑了笑,她把枕头拍得蓬松,又拉了拉被角,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你睡得惯软床还是硬床?要不要再加一层褥子?”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我连忙说。

她直起身,端详了一下铺好的床,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我,目光很柔和:“小张啊,你跟李浩关系好,阿姨看着也高兴。他这孩子,性子直,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多担待着点。”

“没有没有,李浩人特别好,工作上帮了我很多。”我实话实说。

“那就好。”苏阿姨轻声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欣慰,但很快,又被那种我看不懂的落寞所取代。她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你……多久没回家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

“快一年了。”我低声回答。毕业后留在A市工作,离家一千多公里,平时工作忙,加上来回机票又贵,只有过年才舍得回去一次。

“想家吗?”

“想。”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苏阿姨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在透过雨幕看很远的地方。“年轻人,都不容易。以后啊,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想家了,就随时过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阿姨。”我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一刻,我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亲切的长辈,一个可以倾诉的母亲。她身上那种温暖的、包容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我们又聊了几句家常,关于我的工作,我的父母,我的家乡。苏阿姨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问一两个问题。她的倾听,让我感觉很舒服,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乡愁和疲惫,仿佛都在这温言软语中得到了释放。

“好了,不早了,快睡吧。”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我去给你找床毛毯,夜里可能会降温,别着凉了。”

“阿姨,不用了,有被子就够了。”

“不行,这天气说不准的。”她坚持着,转身走向她的卧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能遇到李浩和他这样好的母亲,是我的幸运。我脱下外衣,躺在柔软的沙发床上,盖上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刚好能照亮我这一小方天地。

我闭上眼睛,准备入睡。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是苏阿姨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让我瞬间睡意全无的一幕。

第3章 滚烫的真丝

苏阿姨从她的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床薄薄的空调毯。

她已经换下了之前的居家服,身上穿着一件藕粉色的真丝睡裙。睡裙是吊带的款式,很长,一直垂到脚踝,但面料轻薄而顺滑,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隐约勾勒出她保持得很好的身体轮廓。

或许是因为刚洗过澡,她的头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披在肩上,脸上未施粉黛,却比晚饭时更显得年轻了几分。空气中,似乎还飘来一丝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我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当然明白这样的装束出现在一个异性长辈身上,尤其是在深夜的客厅里,意味着什么。至少,它打破了某种约定俗成的、安全的社交距离。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尴尬和无措。我应该立刻闭上眼睛装睡吗?还是应该坐起来,礼貌地接过毛毯?

我选择了后者,因为装睡似乎更加失礼。

我撑着身体,有些僵硬地坐了起来。“阿姨,我……”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苏阿姨似乎也被我的突然坐起吓了一跳,她停下脚步,站在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从她身后打过来,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把你吵醒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没有,我还没睡着。”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她“哦”了一声,抱着毛毯,慢慢向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我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能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那床毛毯,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她走到沙发床边,弯下腰,准备把毛毯递给我。

就在这个瞬间,发生了让我此后多年都无法释怀的一幕。

因为她是弯腰的姿态,睡裙的领口不可避免地向下滑落了一些。更要命的是,为了把毛毯铺在我脚边,她的身体离我非常近,近到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沐浴露和体香的、温热的气息。

她将毛毯轻轻盖在我的被子上,然后伸手想把毯子的边缘掖好。

就在她的手掠过我的小腿时,她的手臂,不可避免地,隔着薄薄的被子和睡裙,贴在了我的胳膊上。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

但那股热度,却像一股电流,瞬间击穿了那层薄薄的真丝布料,击穿了被子,直接烙在了我的皮肤上。

那是一种惊人的、滚烫的温度。

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体温。那不是温暖,是灼热,仿佛积蓄了许久的热量,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上传来的热度,能感受到那真丝睡裙光滑冰凉的触感,以及布料之下,那截然相反的、令人心惊的滚烫。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个念头杂乱无章地闪过。

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想多了吗?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会是这样的吗?还是……还是她有什么别的暗示?

我不敢想下去。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这个动作很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无比突兀。

苏阿姨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她直起身,没有看我,而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裙,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好了,快睡吧。”

说完,她没有再多停留一秒,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我一个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擂鼓一样。我伸出手,摸了摸刚才被她手臂接触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惊人的热度。

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也还没有散尽。

我彻底失眠了。

我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刚才那一幕,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她的眼神,她的穿着,她身上滚烫的温度……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变得暧昧不清,充满了各种可疑的解读。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是我想多了。苏阿姨是个热情的好人,她只是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或许她体温偏高?或许她只是不拘小节?

可是,那件真丝睡裙,那滚烫的体温,还有她最后近乎逃离的背影,又该如何解释?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困惑和恐惧。我害怕是自己误解了她的善意,更害怕……自己没有误解。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别的意图,那我该怎么办?李浩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面对他?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个给了我母亲般温暖的女人?

这个夜晚,变得无比漫长。窗外的雨声,不再是安眠的摇篮曲,反而像无数根细针,一下一下地扎在我的神经上。那张原本柔软舒适的沙发床,此刻也变得像烙铁一样,让我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善意,如果超出了可以被理解的范畴,也会变成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负担。

第4章 尴尬的清晨

我几乎是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声。我听到李浩房间里传来了闹钟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我立刻从沙发床上弹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叠好被子和毛毯,将沙发恢复原状,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昨晚发生过的一切。我不想让李浩看到任何不妥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溜进了卫生间。镜子里,我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黑青。我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昨晚那滚烫的触感,却像梦魇一样,依旧清晰地盘踞在我的脑海里。

我出来的时候,李浩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厨房里倒水喝。

“哟,起这么早?”他看到我,笑着打了个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沙发床还行吧?”

“挺……挺好的。”我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

“那就好。”李浩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喝了口水,说:“我妈应该快起来做早饭了,她做的鸡蛋饼是一绝,你今天有口福了。”

提到苏阿姨,我的心猛地一沉。我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态去面对她。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开了。

苏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灰色家居服,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被一如既往的热情笑容所掩盖。

“小张醒啦?昨晚睡得好吗?”她一边问,一边自然地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挺好的,谢谢阿姨。”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那就好。你们先坐会儿,早饭马上就好。”她的语气听起来和昨天没有任何区别,仿佛那个穿着真丝睡裙、身体滚烫的女人,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早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李浩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口吃着鸡蛋饼,和我聊着公司里的八卦。李叔叔则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看着早间新闻。

而我和苏阿姨之间,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我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地避免和我有眼神接触。她会给李浩夹菜,会给李叔叔盛粥,却唯独没有再像昨天晚餐时那样,热情地招呼我。她只是在我碗里的粥喝完时,默默地帮我添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这种刻意的疏远,反而比昨晚的亲密接触更让我感到不安。它像是在无声地印证着我的猜测: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意外。

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感觉如坐针毡。

“我吃好了。”我放下碗筷,站起身,“叔叔阿姨,李浩,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得先回去了,换身衣服再去公司。”

“这么急干嘛?”李浩嘴里还塞着半块饼,含糊不清地说,“等我一起走啊。”

“不了,我东西都湿了,得回去处理一下。”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那也行。”李浩没多想,“路上小心点。”

苏阿姨也站了起来,她走到玄关,从鞋柜里拿出我那双还没干透的鞋子,又找了个塑料袋递给我:“小张,把湿鞋子装起来。路上慢点开。”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

我接过袋子,匆匆换上自己的鞋,几乎是逃也似的说了声“叔叔阿姨再见”,就拉开了门。

就在我准备迈出门的那一刻,苏阿姨突然又叫住了我。

“小张。”

我回过头,看到她站在门口,晨光从我身后的楼道里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关切,还有一丝……祈求?

“以后……有空常来玩。”她轻声说。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转身快步走进了楼梯间。

直到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我才敢大口地喘气。我的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公司里一直刻意地躲着李浩。午饭不再跟他一起吃,下班也总是找借口提前开溜。李浩虽然神经大条,但也渐渐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辰子,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躲着我啊?”周三下午,他终于忍不住,在茶水间里堵住了我。

“没……没有啊,最近有点忙。”我心虚地解释。

“忙个屁!你那点活儿我还不清楚?”李浩皱着眉头,盯着我,“你老实说,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还是……我妈招待不周?”

听到“我妈”两个字,我的心又是一紧。

“真没有,你想多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强颜欢笑道,“就是最近睡眠不好,精神有点差。”

李浩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最终还是没再追问。

我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我和李浩的友谊,因为那个暴雨夜的秘密,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的根源,在于苏阿姨。

我无法向李浩解释这一切。我怎么说?说妈半夜穿着真丝睡裙给我盖毯子,身体烫得吓人,我觉得她对我有意思?

这种话说出来,不仅荒唐,而且是对一个长辈的极大侮辱,更是对我和李浩友谊的毁灭性打击。

可是,如果不说,这个疙瘩就会永远存在我心里。每次看到李浩,我都会想起他的母亲,想起那个滚烫而尴尬的夜晚。

周末的时候,李浩又在微信上叫我:“辰子,我妈今天包了饺子,让你晚上过去吃。”

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我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编了个理由拒绝了。

“不了,我约了人。”

发完这条消息,我把手机扔在一边,心里感到一阵烦躁和愧疚。我知道,我的每一次拒绝,都在将李浩,将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无比温暖的家庭,推得更远。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想多了?或许苏阿姨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一切都只是我这个异乡人的敏感和多疑造成的误会?

就在我为此纠结不已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它让我彻底推翻了之前的自我怀疑,并让我窥见了那个家庭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第5章 一张旧照片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因为一个紧急的项目,不得不去公司加班。整个办公区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忙到一半,我发现有份重要的参考资料落在了李浩的抽屉里。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有没有备份的电子版。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李浩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喂?什么事?”

背景音里,我似乎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像是一个女人在哭喊,还有一个男人在咆哮。

“李浩?你……你那边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他的声音很冲,“资料在我电脑D盘的‘工作文件’里,你自己找吧,密码是我生日。先挂了!”

说完,他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毫无疑问,他家里出事了。那个争吵的声音,很像苏阿姨和李叔叔。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担忧驱使着我,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李浩的电脑。输入密码后,我没有先去找文件,而是下意识地点开了一个名为“家庭相册”的文件夹。

或许,我想从这些照片里,找到一些能解释苏阿姨反常行为的蛛丝马迹。

文件夹里有很多照片,记录了李浩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有他穿着开裆裤在公园里奔跑的,有他戴着红领巾参加学校运动会的,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在外滩的合影。

在大多数照片里,苏阿姨都笑得非常灿烂,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是装不出来的。李叔叔虽然表情不多,但抱着小李浩的时候,眼神里也充满了父爱。这是一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幸福家庭。

我快速地翻阅着,直到一张照片让我停下了鼠标。

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看样子至少有二十年了。照片的场景,是在一个医院的病房里。苏阿姨躺在病床上,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的脸上虽然带着产后的疲惫,但笑容却无比温柔满足。李叔叔和年幼的李浩站在病床边,李浩好奇地伸出小手,想要触摸那个婴儿。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小字:欢迎我们家的新成员,李然。

李然?

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动。李浩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有兄弟姐妹。

我继续往下翻,很快又找到了几张关于这个叫“李然”的孩子的照片。他长得和李浩小时候很像,虎头虎脑,非常可爱。有一张照片里,兄弟俩穿着一样的衣服,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笑,亲密无间。

可是,翻过这几张照片之后,“李然”就彻底从这个家庭相册里消失了。之后所有的照片,无论是全家福,还是生活照,都只有李浩、苏阿姨和李叔叔三个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我立刻关掉相册,在D盘的根目录里疯狂地寻找。终于,在一个名为“个人日记”的加密文档里,我找到了答案。

我不知道破解别人的日记是一种多么卑劣的行为,但在那一刻,我只想搞清楚真相。我试了几个常用的密码,李浩的名字缩写、他女朋友的生日……都不对。最后,我福至心灵,输入了那个在照片上看到的名字:Liran。

文档,被打开了。

那不是李浩的日记,而是苏阿姨的。确切地说,是她写给那个叫李然的孩子的信。

日期从十五年前开始,一直断断续续地写到了最近。

“然然,我的宝贝,今天是你离开妈妈的第一个月,妈妈好想你。你爸爸不让我哭,他说人要往前看。可是,我怎么往前看?我的世界,一半都跟着你走了……”

“然然,哥哥今天上初中了,他长得好快,越来越像你爸爸了。他好像已经忘了你,他再也不提前你的名字了。也好,忘了吧,忘了就不痛苦了……”

“然然,今天在街上,我看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穿着蓝色的球衣,在阳光下奔跑。妈妈忍不住跟了他好几条街,直到他跑进小区,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你爸爸骂我,说我是个疯子……”

“然然,哥哥带他的同学回家吃饭了,那个孩子叫张辰,是个好孩子,很懂事,也很腼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就想起了你。你如果还在,也该这么大了,也会这么懂事,对不对?妈妈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你坐在那里。我忍不住想对他好,把所有对你的爱,都给他……”

最后的一篇,日期就是我借宿的那个周五。

“然然,今天张辰住在我们家了。晚上,我给他送毛毯,看到他睡在沙发上,那么安静,那么乖。我突然好想抱抱他,就像小时候抱你一样。我的身体好烫,我知道,那是思念在燃烧。我怕吓到他,我赶紧跑了回来。你爸爸又跟我吵架了,他说我疯了,说我不该把对你的感情,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真的太想你了,我的然然……”

看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关掉文档,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个滚烫的体温,不是暧昧的试探,而是一个母亲压抑了十五年的、无处安放的、滚烫的思念和母爱。

那件真丝睡裙,或许只是她无意中的选择,又或许,在那一刻,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有什么不妥。在她眼里,我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而是她那个已经逝去的、永远长不大的儿子的影子。

她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关心,都源于此。

而我,却用自己龌龊的心思,去揣度、去误解、去玷污了这份沉重而纯粹的母爱。

巨大的羞愧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想起苏阿姨那双总是带着一丝落寞的眼睛,想起她在我拒绝去她家吃饭时,可能会有的失望,想起今天电话里她和李叔叔激烈的争吵……

这一切,都因我而起。

我才是那个残忍的人。我不仅误解了她,还在她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抓起外套,冲出了办公室。

我必须去当面跟她道歉。

第6章 未曾说出口的道歉

我一路狂奔到地铁站,脑子里一片混乱。道歉的话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却觉得每一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该怎么说?说我偷看了您的日记,知道了您所有的秘密?还是说,阿姨,对不起,我误会了您那天晚上的行为?

无论哪一种,都像是在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

当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李浩家门口时,我却犹豫了。我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无力地垂下。

屋里很安静,听不到任何争吵声。或许他们已经和好了,我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再次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李浩。他眼圈通红,神情憔悴,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戒备。

“张辰?你怎么来了?”

“我……我路过,想起来有份资料忘在你电脑里了,顺便来拿一下。”我撒了个谎,声音干涩。

李浩侧过身,让我进去。“进来吧。”

客厅里,光线有些昏暗,窗帘拉着。李叔叔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看到我,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苏阿姨不在客厅。

“阿姨呢?”我小声问。

“在房间里。”李浩叹了口气,把我拉到阳台上,关上了玻璃门。

“到底怎么了?”我看着他,故作不知地问。

李浩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也点上了一根。他很少抽烟,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烦心事。

“家里的事,唉……”他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年轻的脸,“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有个弟弟。”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叫李然,比我岁。十五年前,因为白血病,走了。”李浩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从那以后,我妈就变了。”

“她变得特别敏感,特别没有安全感。我爸脾气不好,他觉得人应该往前看,总说我妈是钻牛角尖。他们俩因为这个,吵了十几年。”

“最近,我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李浩掐灭了烟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特别是你出现之后。”

他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复杂。“张辰,我拿你当兄弟,所以有些话我直说了。我妈……她好像把对李然的感情,转移到你身上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这是真的。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她就跟我说,你笑起来的样子,跟我弟弟很像。从那以后,她就总念叨你,给你准备东西,盼着你来家里。你来的那天,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可是,她的这种‘好’,已经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执念。我爸说她疯了,我也觉得她……不太正常。那天晚上你住下,她半夜非要去给你送毛毯,我爸拦着她,她不听,两个人就吵了起来。今天下午,又因为我拒绝帮你约她吃饭,她就彻底崩溃了。”

李浩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张辰。我爱我妈,可我……我也有点怕她了。我怕她这种沉重的爱,会吓到你,会毁了我们的朋友关系,更会毁了她自己。”

听完李浩的话,我沉默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完整了。我终于明白了苏阿姨所有行为背后的逻辑,也明白了李叔叔的暴躁和李浩的无奈。

这是一个被伤痛困住了十几年的家庭。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对方,却又在不经意间,互相伤害着。

苏阿姨的爱,太过沉重,以至于让人无法呼吸。

李叔叔的爱,太过深沉,以至于显得冷酷无情。

而李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李浩,”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我说。阿姨没有病,她只是太想念了。她需要的,不是指责,也不是躲避,是理解。”

“你说的轻巧!”李浩激动起来,“我怎么理解?难道我要放任她把一个外人当成自己死去的儿子吗?这对你不公平,对她更是一种折磨!”

“不。”我摇了摇头,迎着他困惑的目光,说出了我来之前就想好的话,“你错了,李浩。对我来说,这没什么不公平的。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亲人。如果苏阿姨愿意把我当成半个儿子,那是我的荣幸。”

李浩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阿姨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她觉得,你们都把李然忘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记着。她害怕,如果连她都忘了,那李然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把对李然的思念投射到我身上,不是想把我变成李然,而是想通过对我好,来告诉自己,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儿子,她还爱着他。”

“我们能做的,不是把她推开,而是走近她,跟她一起,去思念李然。你要告诉她,你没有忘记你的弟弟,你也很想他。你爸也一样,他需要表达出他的悲伤,而不是一味地用冷漠来掩盖。”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李浩。他眼中的激动和戒备慢慢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或许……你说得对。”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苏阿姨走了出来。她也看到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愧。她低着头,不敢看我,声音微弱地说:“小张……你来了。”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和那双躲闪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我准备好的那些道歉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我知道,此刻任何关于“误会”的解释,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残忍的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最真诚、最灿烂的笑容。

“阿姨,我听李浩说您包了饺子,我特地过来尝尝您的手艺。我……好久没吃过家里的饺子了。”

我刻意加重了“家里”两个字。

苏阿姨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第7章 一碗饺子

那一刻,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叔叔停下了抽烟的动作,抬起头,有些诧D异地看着我。李浩站在我身后,嘴巴微张,显然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苏阿姨,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感动,有委屈,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相信的欣喜。

我没有躲闪,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

我知道,我说对了。

对于一个被思念折磨了十五年的母亲来说,再多的安慰和道歉,都比不上这句“我想吃家里的饺子”来得更有力量。这代表着接纳,代表着理解,代表着我没有被她“吓跑”,我愿意走进她用思念筑起的世界。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苏阿姨才颤抖着嘴唇,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好,阿姨这就去给你煮。”

她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有些踉跄。我看到她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李浩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一直沉默的李叔叔,也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对我说了句:“小张,坐吧。”语气虽然依旧平淡,但比之前多了一丝温度。

那天晚上的气氛,很奇妙。

厨房里,很快就传来了烧水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那声音充满了烟火气,驱散了客厅里压抑的沉闷。

李浩没有再回阳台,而是坐在我身边,跟我聊起了他弟弟李然小时候的趣事。他说李然小时候特别淘气,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个小跟屁虫;他说李然最喜欢吃妈妈做的三鲜馅饺子,每次都能吃两大碗;他还说,李然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天文学家,因为他觉得天上的星星,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听李浩主动提起他的弟弟。他说得很平静,脸上甚至带着微笑,仿佛那个叫李然的男孩从未离开,只是暂时出了趟远门。

李叔叔就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他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紧锁的眉头,却在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当李浩说到李然把他的模型飞机弄坏时,我甚至看到李叔叔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我明白,李浩是在用他的方式,回应我下午在阳台上说的话。他在告诉他的母亲,也告诉他的父亲,他没有忘记。

很快,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

还是三鲜馅的,和我第一次来时吃的一样。

苏阿姨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在我面前。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平静和温柔。

“快吃吧,尝尝味道怎么样。”她说。

我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皮薄馅大,汤汁鲜美,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

“好吃。”我抬起头,由衷地赞叹道,“阿姨,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苏阿姨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她说:“好吃就多吃点。”

那一晚,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饺子,聊着天。我们聊工作,聊生活,也聊那个已经远去,却从未被遗忘的家人。李然这个名字,第一次被这个家庭如此坦然地提起,不再是禁忌,不再是伤痛,而变成了一种温暖的、共同的回忆。

我看到苏阿姨的脸上,重新焕发了神采。她不再刻意地对我好,也不再躲闪我的目光。她对我的关心,变得自然而然,就像对待李浩一样,会嗔怪我吃得太快,也会叮嘱我多穿件衣服。

那份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滚烫的爱,在被理解和接纳之后,终于冷却下来,变成了一种恰到好处的、令人舒适的温暖。

临走的时候,苏阿姨把我送到门口。

“小张,”她看着我,郑重地说,“谢谢你。”

我知道她谢的是什么。我摇了摇头,笑着说:“阿姨,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您的饺子。”

她也笑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清凉,吹在脸上很舒服。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想起了李然那个当天文学家的梦想。

或许,他真的变成了天上的某一颗星,在默默地守护着他的家人。而我,只是一个幸运的路人,偶然间接收到了来自那颗星的信号,并有幸,帮助他的家人们,重新找到了仰望星空的方向。

从那以后,我去李浩家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候是周末,有时候是下班后,苏阿姨会提前打电话问我想吃什么。我们会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吃饭,看电视,聊天。

那个暴雨夜的秘密,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它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虽然曾激起巨大的涟漪,但最终,还是沉入了湖底,成为了我们共同守护的、心照不宣的过往。

它提醒着我,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多么复杂而幽深。有时候,你所感受到的,未必是真相。多一份理解,少一份揣测,或许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害,也能收获一份意想不到的温情。

而那晚透过真丝睡裙传来的滚烫体温,也终于在我的记忆里,褪去了所有暧昧的色彩,还原了它本来的面目——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纯粹、最深沉,也最绝望的思念。

第8章 阳台上的兰花

时间一晃,又是两年过去。

我和李浩都升了职,工作更忙了,但我们之间的友谊,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牢固。我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家庭,成了他们家雷打不动的“周末编外成员”。

李叔叔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会在饭桌上跟我讨论几句国际形势,甚至会主动给我看他新买的鱼竿。而苏阿姨,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轻松。她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国画班,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那个叫李然的名字,依旧会偶尔被提起。但每一次,都像是拂去一张老照片上的灰尘,带着怀念,却不再有沉重的悲伤。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压抑和困惑的家,如今充满了欢声笑语。

有一个周日的午后,我照例去李浩家蹭饭。李浩被公司一个电话叫去处理紧急事务,李叔叔则跟他的钓友们出门垂钓了。家里,又只剩下我和苏阿姨两个人。

和那个暴雨夜不同,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尴尬和不安,只有一种家人才有的自在和放松。

吃完午饭,苏阿姨在厨房洗碗,我便走到阳台上,去看她养的那几盆兰花。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那几盆兰花虽然被照料得很好,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开出的花也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而现在,它们却枝繁叶茂,花开得异常繁盛,整个阳台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长得好吧?”苏阿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手里还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嗯,长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阿姨,您是怎么养的?有什么诀窍吗?”

苏阿姨笑了笑,将果盘递给我,目光落在那些兰花上,眼神悠远而温柔。

“其实没什么诀窍,就是用心罢了。”她顿了顿,轻声说,“以前啊,我养这些花,是把它们当成一个念想。每天看着它们,就好像……还能感觉到一点生气。”

我心里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没有做声,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时候,我总怕它们渴了,怕它们冷了,天天浇水,时时查看,恨不得把它们搬进暖房里。可越是这样,它们反而越长不好,叶子发黄,花也开得有气无力。”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花跟人一样,都需要自己的空间。你对它太好,爱得太满,反而会把它给淹死。水浇多了会烂根,关心多了,就成了负担。”

她转过头,看着我,目光清澈而坦然。

“小张,阿姨知道,以前……吓到你了。”

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触及那个我们都心照不宣的话题。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阿姨,您从来没有吓到我。您只是……太爱您的孩子了。”

苏阿姨的眼圈微微泛红,但她很快就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了回去。她欣慰地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感激,也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通透和智慧。

“是啊,”她感叹道,“爱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会让人犯傻。幸好,遇到了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再追问。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来解释和剖白。

我们就那样站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沉默地看着那几盆生机勃勃的兰花。微风拂过,花香袭人。

我知道,那个曾经困扰了我很久的谜团,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彻底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苏阿姨走出了她用思念筑起的围城,而我,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理解一份沉重却无私的母爱。

生活有时候就像养花,过分的关心和爱护,可能会适得其反。给彼此留一些空间和距离,让阳光照进来,让空气流通,或许,生命才能以更舒展、更美好的姿态,悄然绽放。

后来,李浩结了婚,我也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了自己的小家。我们两家的走动依然频繁,苏阿姨和李叔叔成了我孩子的干爷爷干奶奶。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想起那件藕粉色的真丝睡裙,和那股透过布料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但它在我的记忆里,早已不再是一个尴尬而暧昧的符号。

它变成了一个温暖的提醒,时刻告诉我:永远不要轻易用自己的认知,去揣度他人的世界。因为在那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可能隐藏着你无法想象的深情与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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