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七年的秋阳,把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染成蜜色。西市胡商赛义德牵着他的骆驼,在青石板路上踩出细碎的声响。驼铃晃荡着,将西域的风沙气息揉进中原的桂花香里——这是他来长安的第五个年头,皮囊里塞满了于阗的美玉,也藏着对故乡撒马尔罕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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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的货栈总飘着混合的香气:波斯的没药、岭南的沉香、河西的胡饼,还有酒肆里新酿的西州葡萄酒。赛义德掀开货栈门帘时,见着穿圆领袍的大唐商人正用算盘核账,银铤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出发时,父亲把香料塞进他的行囊:“长安的市舶司里,能听见三十国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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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假。他见过吐蕃使者穿着毡裘在鸿胪寺递交国书,见过日本僧人捧着经卷在西明寺抄录,甚至见过黑人奴隶在权贵府邸里演奏羯鼓。最难忘是上元节,朱雀大街的灯笼串成银河,胡姬在酒肆里跳着胡旋舞,鬓边的金箔随旋转簌簌落下,与长安少女鬓边的珠花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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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年的秋意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萧索。回鹘的商队比往年少了一半,河西走廊传来吐蕃内乱的消息。赛义德去东市采买丝绸时,见着市令在墙上张贴新的告示:“诸蕃客互市,须验过所,无者不得入市。”他摸了摸怀里的过所文书,那是去年在京兆府花了三个月才办下来的,上面盖着七枚朱红印鉴,像一串沉甸甸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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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躺在货栈的毡毯上,他总想起撒马尔罕的市集。那里的商队更喜欢用香料和玉石直接交换,不像长安,铜钱的叮当声总在耳边响。但他又舍不下长安的好:清晨坊门开启时,卖蒸梨的小贩吆喝声能穿透三条街;暮春曲江池畔,仕女们的罗裙扫过青草地,惊起的蝴蝶能飞进李白的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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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一位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走进货栈,指着一匹波斯锦缎问价。赛义德认出他腰间的金鱼袋,知道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那人却没还价,只说:“这纹样像极了我在安西都护府见过的,那时我还是个戍卒,常听胡商说长安的好。”赛义德的心猛地一跳,他父亲曾说,二十年前在安西,唐军的明光铠能映亮沙漠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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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完毕,官员临走时留下一锭银子:“听说你们明年要走?”赛义德点头,撒马尔罕的信鸽带来消息,母亲病了。官员望着西市的方向,那里的驼铃依旧在响,只是不如从前稠密。“路上保重,”他说,“若将来回来,还来我府上,我藏着陈年的西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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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时,赛义德的商队终于启程。出金光门那天,长安的城墙在残照里泛着赭红色,像一块被岁月浸红的琥珀。他回头望,见市楼上的风铃在风里摇晃,恍惚间竟与撒马尔罕的驼铃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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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队走进夕阳里,蹄声敲打着古道。赛义德摸出怀里的长安舆图,上面用墨笔圈着西市的位置,旁边是他用波斯文写的小字:“此处,天下之中心。”风沙渐起,驼铃的声浪漫过戈壁,向东,是长安渐远的轮廓;向西,是故乡渐近的炊烟。而那串在长安市舶司盖下的印鉴,在行囊里沉甸甸的,像一枚跨越万里的邮戳,盖在时光的信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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