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九七六年,七月流火。
洛城市中级人民法院。
法槌敲下,声音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在略显空旷的审判庭内回荡。法官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着:“……原告苏念安与被告江屿辰,因感情不和分居已达两年,经调解无效,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准予离婚。”
“判决书生效之日起,双方婚姻关系解除。”
苏念安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却难掩倦意的脸。她的目光越过法庭中央,投向对面那张始终空着的被告席——她的丈夫,不,前夫,甚至连这最后一面,都吝于出现。
这段维系了四年的婚姻,最终以对簿公堂收场,而他,连这点形式上的结局都不愿参与。
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和苍凉。她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上前,从法官手中接过了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离婚判决书。纸张微凉,却仿佛烫手一般,让她指尖微微颤抖。
紧紧攥着判决书,她转身离开了法院,没有回头。
回到位于城东的洛城第一纺织厂家属院,苏念安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这间不大的宿舍,曾是她和江屿辰结婚时厂里分的,如今,也只剩她一个人的痕迹了。
印着“先进生产者”的搪瓷缸,边缘已经磕碰掉了几块瓷;几本边角卷起的专业书籍;还有抽屉里那枚她一直没好意思戴出去的银戒指……所有属于她的,或曾属于他们共同记忆的东西,都被她一一收进一个半旧的藤条箱里。
调令前天就已经下来了。半个月后,她将离开洛城,南下前往鹏城特区,参与一家新合资服装厂的筹建工作。这是她争取了很久的机会,也是她逃离这一切的契机。
“念安姐,回来啦?”同宿舍楼的年轻女工笑着打招呼。
“苏技术员,厂办那边刚才还找你呢!”
熟悉的问候声在耳边响起,苏念安鼻尖微酸,却强忍着没有让情绪流露。还有十五天,她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离开这些熟悉的同事和朋友。每一次道别,都像是在心上划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她正想回应,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宿舍走廊的尽头。
江屿辰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星徽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依旧醒目。他是洛城军区独立团的团长,这里是纺织厂家属院,按理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想到他宁愿出现在这里,也不愿去法庭,苏念安心头那点残存的酸涩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想赶紧关上宿舍门。
“看见我就躲?”江屿辰腿长,几步就跨到了门前,伸手抵住了门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念安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江团长不是说,要注意影响,避嫌吗?”
江屿辰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沉了几分:“苏念安,你知道我有不得已的情况。”
不得已……又是这个词。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心底蔓延开。他们经人介绍相识,恋爱一年后结婚,四年婚姻,却有近两年时间在分居。无论她如何尝试沟通,如何努力经营,他回应她的,永远是疏离、冷静,除了必要的家庭事务,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他的世界里,似乎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苏念安的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一字一句道:“江团长的苦衷,我理解。现在,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罕见的烦躁:“别闹了。今天……是你生日,晚上我会回家。”
这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苏念安强装的镇定。她浑身几不可查地一颤,心口像是被冷风灌满。
原来他还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还以为,他的日历上,只标注着那个叫叶小玲的女孩的重要日子。
叶小玲是江屿辰已故老首长的孙女,老首长临终前将孙女托付给他。自那以后,叶小玲对江屿辰的依赖与日俱增,近乎偏执。而她和江屿辰的婚姻,也因为叶小玲,不能公开;因为叶小玲,他常年住在部队宿舍;因为叶小玲,他们一次次争吵,又一次次妥协。
苏念安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关节泛白,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必了。”
从法院判决生效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是陌路人。
过去他缺席的每一个生日,从今往后,她也不再需要他补上。
江屿辰呼吸一滞,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错愕。在他的印象里,苏念安向来重视这些带有仪式感的日子。
他喉结滚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苏念安已经猛地用力,“哐当”一声,将宿舍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
门板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前段时间,她反复陷入同一个梦魇。梦里,她为了维系这段冰冷的婚姻,放弃了去鹏城的机会。后来在一场特大暴雨引发的泥石流救援中,为了寻找擅自跑进危险区的叶小玲,她被突然崩塌的山体掩埋,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里。
而江屿辰,在她的追悼会上,面容沉痛,却紧紧握着受到惊吓的叶小玲的手。再后来……他和叶小玲组建了家庭。
梦境或许荒诞,但江屿辰对叶小玲那种超越责任与同情的维护,却是她切身感受过的真实。
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冷汗涔涔。她不断地问自己:苏念安,你还要在这段无望的感情里,耗尽多少心血和时光?
想明白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也向厂里递交了调任申请。
门外,江屿辰的脚步声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最终渐行渐远。
苏念安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转身开始继续收拾行李。她需要忙碌起来,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晚上,她回到那个冷清了许久的家,简单地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窝了一个荷包蛋。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她只是在心里默默许愿:第一,彻底告别过去,顺利前往鹏城;第二,在新的地方,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刚拿起筷子,家门锁孔传来转动的声音。
江屿辰推门走了进来,而他身后,果然跟着亦步亦趋、一脸怯生生的叶小玲。
第2章
结婚四年,她的生日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
没想到,在她即将离开洛城的倒数第十五天,江屿序竟然破天荒地回来了,还带着叶小玲一起。
这场景,莫名地让人觉得讽刺。
“部队有点事,耽搁了。”江屿辰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放在桌上,语气依旧平淡,“生日快乐。”
叶小玲立刻从他身后探出头,声音娇柔,带着刻意的讨好:“念安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缠着屿辰哥陪我去买了新的画册,所以才来晚了……你看,屿辰哥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亲亲热热地喊她“姐姐”,却称呼她法律上的丈夫为“屿辰哥”。
这种微妙的态度,在过去无数次点燃苏念安心中的怒火和委屈。但今天,她只觉得疲惫,只想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苏念安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起身去厨房拿碗筷:“小玲也来了,坐下一起吃点吧。你屿辰哥也真是,明知道你喜欢缠着他,还总由着你,耽误了正事。”
叶小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带着委屈嘟囔:“念安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耽误正事……”
苏念安懒得争辩,把碗筷放在她面前:“没说你不懂事,只是提醒一下。”
江屿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探究。过去的苏念安,面对叶小玲时总是带着刺,言语间充满了防备和不满,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叶小玲扒拉了几口面条,又开始她的表演。
她眼神哀戚,声音低落:“爷爷走了以后,我就只剩下屿辰哥了……要不是屿辰哥照顾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她又用羡慕的眼神看向苏念安:“念安姐姐,你真幸福,能嫁给屿辰哥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见苏念安始终没什么反应,叶小玲咬了咬唇,做出了一个更直接的举动。她把自己碗里咬了一口的荷包蛋,夹到了江屿辰的碗里。
“屿辰哥,这个蛋有点腥,我吃不下。”
江屿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自然地夹起来吃了。
察觉到苏念安的目光,他甚至还抬眼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念安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可看到这熟悉又刺眼的一幕,心脏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传来密密的疼。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没什么,只是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不能浪费粮食。”江屿辰言简意赅,丝毫不觉得这行为有何不妥。
苏念安彻底没了食欲,放下了筷子。
饭后,江屿辰起身收拾碗筷,叶小玲又抢着要去洗碗。结果,厨房里很快传来瓷碗落地的清脆碎裂声。
叶小玲打碎了两个碗,站在厨房门口,眼圈瞬间就红了,泫然欲泣:“对不起,念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赔给你……”
江屿辰立刻走过去,一边查看她有没有伤到,一边温声道:“你一个学生,拿什么赔?你念安姐不会怪你的。”
他将碎片收拾好,转身将苏念安拉到了卧室里,关上门,压低声音:“念安,小玲她心思敏感,又不是故意的,你别跟她计较。”
这话,苏念安听了两年,几乎能倒背如流。
“小玲还小,经历那些事不容易。”
“我答应了她爷爷要照顾好她。”
两年来,他所有的解释和理由,都围绕着叶小玲,从未变过。
苏念安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连带着为那两只碗感到不值:“我没想计较,你把碗赔我就行。”
江屿辰的眉头立刻锁紧,语气带上了惯常的责备:“你看,你还是在意了!小玲的爷爷是为国牺牲的,我们就不能多体谅她一些吗?非要纠结这种小事?”
又是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指责。
苏念安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她不想再争了,毫无意义。
见她沉默,江屿辰以为她听进去了,语气缓和下来,伸手想去握她的手:“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再等等,等小玲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稳定下来,我就……”
苏念安猛地抽回了手,打断了他的话:“江屿辰,我……”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厂区广播尖锐的警报声,紧接着是厂保卫科科长用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话:“三号仓库发生火情!所有消防组成员立刻集合!后勤人员协助疏散!”
苏念安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也是义务消防队的成员。听到警报,她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其他。
“等我回来再说!”她撂下这句话,看也没看江屿辰,如同敏捷的豹子,迅速冲出了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3章
三号仓库堆放着一批即将出口的棉纺织品,火光从仓库窗户里窜出,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二组负责切断电源,疏散附近人员!一组跟我来,用二号消防栓!”苏念安的声音在嘈杂的现场显得异常冷静,她迅速指挥着闻讯赶来的工友们。
“是!苏技术员!”
几乎同时,江屿辰也带着一队士兵赶到了。附近军区接到地方求援,出动是常事。军民一心,抢险救灾。
两人在火光与浓烟中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无需多言,他立刻指挥士兵协助外围警戒和疏散,并派出一支小队配合苏念安他们进行内攻灭火。
当最后一处明火被扑灭时,苏念安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脸上沾满了黑灰,胳膊也被高温炙烤得发红。但她看着基本保住的仓库和确认无人员伤亡的报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赶来指挥的副厂长看着她,又看看仓库,心有余悸又带着赞许:“小苏,好样的!这次多亏了你反应快,指挥得当!”
苏念安抹了把脸上的汗,笑了笑:“大家都没事,货也保住了大部分,就是最好的结果。”
副厂长点点头,随即脸上又露出一丝复杂和歉然:“说起来,这次去鹏城支援建设的名额,本来厂里还有些犹豫,觉得你一个女同志……但今天看来,你的能力和魄力,比很多男同志都强!去了那边,好好干,给咱们厂争光!”
“厂长放心,我一定尽力。”苏念安眼神坚定。她知道,这个机会,她靠自己的能力抓住了。
副厂长又看了看她通红的胳膊:“这几天你就别来车间了,在家好好休息,厂里给你批假,养好精神去鹏城!”
“谢谢厂长!”苏念安应道。
去厂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烫伤,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假期正好,她可以好好整理行李,也整理心情。
用钥匙打开门,她却意外地发现,屋里的灯亮着。
江屿辰竟然还在,系着她那件碎花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你……还没走?”她有些愕然。
“给你炖了点汤,补补身子。”江屿辰回头,目光落在她包扎了一下的手臂上,眼神里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清晰的担忧。
这副模样,几乎要让她产生错觉,以为他真的很在乎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
她想起刚结婚那年冬天,她重感冒发烧,浑身无力,想让他帮忙倒杯热水。他却因为叶小玲一个说心情不好的电话,连夜赶回了部队,只留给她一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小玲那边情绪不太稳定。”
她也记得有一次,她因为在技术攻关中提出了与苏联专家不同的意见,承受了巨大压力,晚上失眠,只想他能听听她的烦恼。他却说:“小玲最近学业压力也大,你们女的,怎么都想那么多?”
如今,她对他早已不抱期待,决定彻底离开了,他反倒表现出迟来的关心。
苏念安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波澜,声音平淡:“我不需要……”
江屿辰却已经端着一个小汤碗走了出来,放在桌上:“趁热喝点。今天在火场,你很勇敢。”
看着他放在面前的汤,苏念安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曾经渴望的寻常夫妻间的关怀,竟然在她拿到离婚判决书后,在她决定远走的此刻,才姗姗来迟。
喉咙有些发紧,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问清楚:“之前……法院寄给你的传票和文件,你收到了吗?”
厨房里正在关火的声音停了。
江屿辰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什么法院文件?没印象。最近的信件都是小玲帮我从收发室拿的,她放假过来帮我整理内务。怎么了?”
一瞬间,苏念安全都明白了。
是叶小玲。她截留了法院的所有文书。所以,江屿辰对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一无所知。
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释然。
说与不说,似乎都没什么意义了。离婚已是既定事实,她的未来在鹏城,那里没有江屿辰,也没有叶小玲。
饭桌上,气氛依旧沉默。汤是按照叶小玲口味炖的,偏油腻,苏念安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饭后,江屿辰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拿起报纸坐在了沙发上。
苏念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今晚不回部队?”
江屿辰从报纸上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深邃:“嗯,这几天休假。我住这里。”
第4章
苏念安怔住了。
“住这里?”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分居近两年,这间屋子几乎成了她一个人的空间,他突然说要住下,让她感到极其不适和突兀。
“嗯。”江屿辰放下报纸,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毕竟是夫妻。”
“夫妻?”苏念安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那张冰冷的离婚判决书还躺在她的藤条箱里。她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演戏痕迹,但他表情坦荡,只有一丝对她此刻反应的疑惑。
他居然真的不知道离婚的事。叶小玲把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
一股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忽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摊牌了。距离她去鹏城还有十几天,她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还要面对一场必然激烈的争吵和难以预料的纠缠。平静地离开,是她给自己这段婚姻最好的结局。
“随你吧。”她转过身,声音带着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客房很久没收拾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门外,江屿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他感觉苏念安变了,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以前的她,要么尖锐,要么委屈,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几天,诡异而又平静。
江屿辰似乎真的打算弥补,每天都会买菜做饭,虽然口味多半还是偏向叶小玲的喜好。他会试图找话题和她聊天,从厂里的工作问到她的胳膊伤势。
苏念安大多时候只是淡淡回应,不主动,不抗拒,但也绝不多言。她按部就班地整理行李,办理各种调动手续,去和同事朋友道别。
她这种疏离的态度,显然让江屿辰感到不适和困惑。他几次想深入谈谈,都被苏念安以“累了”或者“有事要忙”为由避开。
期间,叶小玲又来找过江屿辰几次,每次都用各种理由,不是学校有事,就是身体不舒服。江屿辰每次都会放下手头的事赶过去,回来后,面对苏念安更加沉默的态度,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天下午,苏念安从厂办办完最后一道手续回来,发现江屿辰不在家。桌上留了张字条,字迹遒劲:“小玲学校有事,我去去就回。”
看着字条,苏念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默默地将字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也好,省了面对面的尴尬。她开始最后一遍清点要带走的行李。
傍晚时分,江屿辰回来了,脸色有些疲惫,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担忧。
“小玲怎么样了?”苏念安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江屿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随即答道:“没什么大事,和同学闹了点小矛盾,心情不好。已经安抚好了。”
“哦。”苏念安点点头,继续整理手中的书,状似无意地说道,“她也不小了,二十岁的大姑娘,总是依赖你也不是办法。你毕竟成了家,她总这样,以后你怎么好好过日子?别人看了,也不好。”
这话她说得心平气和,没有一丝抱怨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客观的陈述和建议。
江屿辰的眉头却瞬间拧紧了,语气也沉了下来:“念安,我说过很多次,小玲她情况特殊!她爷爷对我有知遇之恩,临终托孤,我不能不管她!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吗?”
看,又来了。
苏念安在心里冷笑。无论她以何种方式提起,最终都会落到她“不够大度”、“不理解他”的结论上。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也没有动怒,只是清晰地陈述:“江屿辰,我没有不让你管她。我只是觉得,你的管法有问题。你不是她父亲,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你应该做的是引导她独立,而不是让她越来越依赖你,甚至影响到你正常的家庭生活。”
江屿辰似乎被她的冷静和直白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烦躁:“她现在状态还不稳定!等以后……”
“以后?”苏念安轻声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看透一切的凉薄,“以后是多久?等她大学毕业?等她找到工作?还是等她找到男朋友结婚?江屿辰,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根本不想‘以后’,她只想永远像现在这样,占据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位置?”
“你胡说什么!”江屿辰脸色一沉,语气带着训斥,“小玲不是那样的人!苏念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
刻薄?
苏念安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责备,心口最后那一点点残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彻底熄灭了。
她不再争辩,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江屿辰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算了,”她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背影单薄却挺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沟通是徒劳的。他们之间,早已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而这道鸿沟,最初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叶小玲,但后来,更多的是因为他的不以为然和她的彻底失望。
江屿辰看着她沉默的背影,胸口堵得厉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控制,正从他指缝中流走,他却抓不住。
第5章
离出发去鹏城的日子越来越近。
苏念安将大部分行李都打包托运了,身边只留了一个随身的小箱子。这几天,她刻意早出晚归,尽量避免和江屿辰独处。
她去了以前常去的图书馆,在洛城的大街小巷慢慢走着,像是要和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江屿辰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刻意回避,脸色一天比一天沉郁。他试图和她沟通,但苏念安总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回应,然后找借口离开。
这天晚上,苏念安刚到家,发现江屿辰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他指间夹着的烟,明明灭灭。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嗯。”苏念安应了一声,伸手想去开灯。
“别开灯。”他说。
苏念安的手顿住了。
黑暗中,两人沉默着,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念安,”最终还是江屿辰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我们谈谈。”
苏念安在离他不远的椅子上坐下,平静地说:“好,谈吧。”
“你最近……很不对劲。”他斟酌着词语,“是在怪我最近陪你的时间少?还是因为小玲?”
苏念安在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虽然知道他可能看不见:“没有。我只是在准备去鹏城的事情,比较忙。”
“去鹏城?”江屿辰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错愕,“你去鹏城做什么?出差?”
苏念安这才想起来,她从未跟他提过调职的事情。以前是觉得说了他也不会在意,后来是觉得没必要再说。
“不是出差,”她语气平静无波,“是工作调动。我申请了去鹏城合资厂支援建设,调令已经下了,后天就走。”
“什么?!”江屿辰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烟头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工作调动?后天就走?苏念安!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他的反应在苏念安的预料之中,却又让她觉得有些可笑。商量?他们之间,早已失去了商量的基础。
“江团长,”她依旧坐着,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传来,“我认为,这是我的工作,我自己可以做决定。”
“你的工作?”江屿辰几步走到她面前,即使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意,“我们是夫妻!你的工作调动,难道不应该告诉我吗?鹏城多远的地方!你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吗?人生地不熟,你一个女同志跑去那里……”
“江屿辰。”苏念安打断了他带着质问和不满的话语,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她的目光似乎也能精准地找到他的位置,“首先,我去哪里工作,是我的自由。其次,鹏城是经济特区,是国家大力发展的前沿,机会很多,我很期待。最后……”
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江屿辰僵在原地,半晌,才像是没听清一样,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你说什么?”
苏念安站起身,走到墙边,“啪”一声按下了电灯开关。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也照亮了江屿辰脸上那混杂着震惊、茫然和无法置信的表情。
苏念安走到自己的藤条箱前,打开锁,从最底层拿出了那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离婚判决书,转身,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法院的离婚判决书。一个月前就已经生效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传票和相关的文件,应该很早之前就寄到你的部队了。看来,叶小玲同志帮你‘整理’得很好,一份都没让你看到。”
江屿辰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份文件上,像是要把它烧穿两个洞。他没有接,只是猛地抬头,看向苏念安,眼神锐利如刀:“离婚?苏念安!你单方面去法院起诉离婚?!”
“是。”苏念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分居两年,感情破裂,符合离婚条件。”
“你……”江屿辰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一把抓过那份判决书,快速地扫视着,当看到法院盖章和生效日期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为什么?”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隐瞒、被背叛的屈辱,“就因为小玲?就因为我觉得应该照顾她?苏念安,你就因为这个,就要离婚?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看着他愤怒而又似乎真的不明所以的样子,苏念安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可悲。
“江屿辰,”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苍凉,“走到今天这一步,叶小玲只是一个导火索,或者说,是一面镜子。”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说道:“她照出了我们婚姻里所有的问题。你的心,从来就不完全在这个家里,也不在我身上。你有你的责任,你的道义,你的不得已。我理解,也尝试过接受。”
她转过身,看着他:“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需要丈夫的关心,需要家庭的温暖,需要被尊重,被放在心上。而不是永远排在别人的后面,永远要被‘大度’,被‘理解’。”
“我累了,江屿辰。”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自己平静的倒影,“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我不想再在每一个需要你的夜晚,听到你去照顾别人的消息;不想再在每一个属于我们的日子里,看到第三个人的影子;不想再每一次沟通,最后都变成你对我的指责和不满。”
“离婚,不是我一时冲动,而是我深思熟虑后,为自己做的选择。”她指了指他手里那份判决书,“法律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我去哪里工作,什么时候走,都不需要你的同意。”
江屿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听着她条理清晰、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他心里是有她的,想说他只是……只是觉得小玲更需要照顾……
可是,那些他曾经说过无数次、自以为理所当然的理由,在此刻苏念安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竟然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忽然想起,她手臂烫伤那天,他炖了汤,她却只喝了两口;想起她看到他吃叶小玲夹来的菜时,那自嘲的眼神;想起她一次次欲言又止,最后化为沉默的背影;想起她这几天刻意的疏远和那句“随你吧”……
原来,那不是赌气,不是闹脾气,而是……真的不在乎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第6章
“不……”江屿辰的声音干涩沙哑,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抓苏念安的手,“念安,这件事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法院的文件!如果我知道……”
苏念安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眼神疏离:“知道了又如何呢?江屿辰。你会改变吗?你会为了我,减少对叶小玲的事无巨细的关心吗?你会把她放在一个恰当的、不影响我们生活的位置上吗?”
江屿辰语塞了。
他会吗?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照顾叶小玲是他的责任,是他对老首长的承诺。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认为苏念安作为他的妻子,理应理解和支持。
看着他沉默而挣扎的表情,苏念安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彻底的释然和一丝淡淡的悲哀。
“你看,你不会。”她轻轻地说,“所以,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只是那一纸法院文书。”
她走到藤条箱边,合上盖子,锁好。
“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祝你以后,一切顺利。”她说完,提起箱子,走向卧室,“今晚我睡客房。”
“念安!”江屿辰猛地喊住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我们不能……再谈谈吗?就算……就算判决书下来了,也可以……”
“江团长,”苏念安停在客房门口,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覆水难收。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也彻底关上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江屿辰独自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冰冷的离婚判决书。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他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这里似乎还残留着苏念安的气息,但她的人,她的心,已经彻底抽离了。
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疼痛,迟来的、汹涌地击中了他。他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这一夜,对江屿辰而言,注定无眠。
而客房里的苏念安,在最初的片刻恍惚后,很快便沉沉睡去。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和执念,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天,苏念安起得很早。她走出客房时,发现江屿辰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势似乎和昨晚没什么变化,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没有再试图挽留或者争吵,只是在她准备出门做最后告别时,声音沙哑地开口:“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苏念安拒绝得很干脆,“厂里有车送。不麻烦江团长了。”
她语气里的疏离和客气,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江屿辰的心上。
他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走出家门,背影决绝而坚定,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是真的,永远地失去她了。
苏念安走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月台上,前来送行的同事、朋友熙熙攘攘,说着祝福和珍重的话。苏念安笑着——回应,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她没有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江屿辰。这样很好,她心想。
火车汽笛长鸣,缓缓启动。
苏念安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象在细雨中逐渐后退,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心中没有太多的伤感,只有一种告别过去、奔向未来的豁然开朗。
而此刻,站台的另一根柱子后面,江屿辰穿着一身便装,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列逐渐加速的火车,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铁轨的尽头。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他想起苏念安最后看他的那个平静无波的眼神,想起她说“覆水难收”时的决绝,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密集的抽痛。
他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直到此刻,才痛彻心扉。
第7章 (尾声)
五年后,鹏城。
一家新开业的高档时装店内,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媒体见面会。
店铺设计现代明亮,陈列的服装款式新颖,融合了东方元素与国际潮流,吸引了众多时尚界人士和媒体的目光。
作为品牌创始人和首席设计师的苏念安,穿着一身自己设计的、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站在聚光灯下,从容自信地向来宾介绍着她的设计理念和品牌故事。
五年的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褪去了在洛城时的些许沉寂和隐忍,如今的她,眼神明亮锐利,谈吐优雅自信,周身散发着一种独立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与光芒。
她从一家合资厂的打版师傅做起,凭借过硬的技术和独到的审美,迅速脱颖而出。后来利用业余时间学习设计,大胆结合中国传统工艺与现代时尚,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念·坊”,短短几年,就在竞争激烈的鹏城服装界站稳了脚跟,并开始崭露头角。
见面会结束后,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苏念安轻轻舒了一口气。助理递上一杯温水,笑着说:“苏总,今天反响非常好!几家大媒体都表示会重点报道。”
苏念安接过水杯,笑了笑:“大家辛苦了。收拾一下,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正说着,店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穿着军装,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肩章上的星徽显示着他不凡的身份。店员正要上前接待,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微微愣了一下。
苏念安听到动静,转过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有瞬间的停滞。
走进来的,是江屿辰。
他比五年前更显成熟冷峻,眉宇间沉淀着更深的稳重,但眼神依旧锐利如昔。他的目光穿过店铺,精准地落在了苏念安身上。
苏念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并没有失态。她对助理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朝江屿辰走了过去。
“江团长。”她在他面前站定,语气客气而疏远,如同对待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好久不见。是来鹏城公干?”
江屿辰看着她,目光复杂。眼前的苏念安,陌生得让他几乎不敢认。不再是那个在纺织厂家属院里,带着些许倦意和隐忍的女子,而是像一个真正发光体,自信,耀眼,夺目。
“嗯,有个会议。”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扫过店内精致的装潢和她身上显然价值不菲的套装,“你……看起来很好。”
“谢谢。”苏念安微笑,礼貌而周全,“托国家的福,鹏城发展很快,机会也多。”
一阵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屿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五年,他的人生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叶小玲大学毕业后,在他的坚持和安排下,去了外地工作,虽然依旧依赖他,但毕竟距离远了。他试图找过苏念安,只知道她来了鹏城,发展得很好,具体却无从得知。他这才发现,除了那个早已被她弃用的洛城地址,他对她的社交圈、她的工作单位,一无所知。
直到最近,在一份报道特区经济发展的内参上,他偶然看到了关于“念·坊”及其创始人苏念安的报道,附着一张小小的、却让他心跳骤停的照片。
他才知道,她已经走到了如此高度。
“我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很成功。”
“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运气比较好而已。”苏念安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又是一阵沉默。
“念安……”江屿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悔恨,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分明的情感,“当年的事……”
“江团长,”苏念安适时地打断了他,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商业化的微笑,眼神却清明而坚定,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或怨怼,“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挺好的。”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动作自然流畅:“抱歉,我晚上还有个重要的饭局,恐怕不能多陪了。”
逐客令下得明确而礼貌。
江屿辰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苏念安平静无波的眼睛,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万水千山,再也回不去了。
五年时间,她早已不是那个困在感情牢笼里的苏念安。
而他,也失去了弥补和挽回的资格。
“是啊……挺好的。”他最终,只能干涩地重复着这句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那你忙,我……先走了。”
“再见,江团长。”苏念安微微颔首。
江屿辰转身,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出了时装店。门外,鹏城特区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与他来时的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苏念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脸上客套的笑容慢慢收敛。她转身,看向橱窗外这座充满活力和机遇的城市,目光平静而悠远。
没有怨恨,也没有留恋。那段属于洛城、属于江屿辰的过往,早已被她妥善安放在记忆的角落,蒙上了时光的尘埃。
她的人生,她的舞台,在这里,在鹏城,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在她自己脚下,才刚刚拉开序幕。
至于江团长将来要娶谁过门……
早已与她苏念安,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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