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生物钟准时把我唤醒。窗外天色微明,小城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清晰。我轻手轻脚起身,生怕惊扰了还在熟睡的妻儿。二十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比闹钟还准。
菜市场是这个县城最早苏醒的地方。穿过熙攘人群,我停在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摊前。她的韭菜捆得整整齐齐,露珠还挂在叶尖。"老苏,今天韭菜嫩得很!"她笑着递过一把。我接过时注意到她冻得发红的手指,关节粗大,像老家山里的枯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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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手让我想起2010年冬天,海拔4500米的驻训场。我们营有个兵,也是这样的手,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还死死握着锹柄挖冻土修工事。我问他不疼吗,小战士咧嘴一笑:"教导员,想想晚上能吃上热乎饺子,啥疼都没了!"那时我们用野战炊事车给全营包饺子,韭菜馅的,热腾腾的蒸汽融化了高原的严寒。
"阿婆,剩下的韭菜我都要了。"我说。她愣了一下,连连摆手:"使不得,吃不完要蔫的。"我笑着掏钱:"腌成酸韭菜,下饭。"其实我是想起昨天听街坊说,她儿子在外地打工,老伴卧病在床。有些"困难",当过兵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回家路上,韭菜的辛辣味钻进鼻腔。这味道太熟悉了——每年退伍季,旅里炊事班都会包韭菜鸡蛋馅饺子,说是"久财"的彩头。我当宣传科长时,还特意写过一篇《韭菜饺子送老兵》,登在军区报纸上。有退伍兵给我发短信:"主任,吃了这饺子,走到哪儿都记得咱旅的味道。"
如今我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接送儿子上下学。学校门口停着各式电动车,我站在家长堆里,没人知道这个穿夹克衫的中年人,曾经在演习中指挥过一个防空营。但当我看见孩子们追逐打闹,某个调皮蛋的跑姿突然让我心头一动——那弯腰冲刺的姿势,像极了战术基础动作中的"低姿匍匐"。
妻子常说我现在过的是"躺平生活"。她不知道,这种"躺平"其实是精神上的休整。就像当年野外拉练,每走十公里要组织一次调整休息。不是真的躺下,而是检查装具、处理水泡、补充能量,为了下一段路走得更稳。
下午去退役军人服务站交材料,遇见个愁眉苦脸的同龄人。他抱怨自主择业后适应不了地方节奏,喝酒打牌度日。我给他泡了杯茶:"老哥,咱们当兵时最擅长什么?适应战场环境啊。现在无非是换了个'战场'。"我指着窗外练太极拳的老人:"你看他们,看似慢,实则每个动作都在调息。咱们的'躺平',也该是这种积极的休整。"
他走时脚步明显轻快了。这让我想起在防空营当教导员时,有个班长因考核失利一蹶不振。我陪他在阵地旁坐到深夜,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星星一直在那儿,云来了看不见,云散了它还在发光。咱们当兵的人,就得有这股劲儿。"后来他成了全旅有名的标兵。
晚饭时,妻子用韭菜炒了鸡蛋,儿子吃得满嘴流油。窗外华灯初上,这个小城的夜晚安静得能听见江水流动的声音。我突然明白,所谓"躺平",不是懈怠,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坚守——对家庭责任的坚守,对平凡生活的热爱,对内心秩序的维护。
就像当年守防,我们坚守的不是某个具体的高地,而是身后的万家灯火。如今,我的"阵地"变成了这个九十平米的家,变成了菜市场的韭菜摊,变成了校门口等待的身影。而那份刻进骨子里的责任与担当,从未褪色。
睡前给儿子整理红领巾,他迷迷糊糊问:"爸爸,你以前真的是解放军吗?"我亲亲他的额头:"是啊,爸爸现在还是——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保卫我们的生活。"
夜色渐深,阳台上我养的多肉植物在月光下泛着淡光。这些小家伙耐旱耐寒,给点阳光就灿烂。多像我们这些自主择业的老兵,无论种在哪里,都能活出自己的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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