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5日,西安的夜色刚退,杨得志在兵团机关小院里踱步。耿飚一纸调令即将赴京,临走前想回醴陵看一眼解放后的故土。杨得志听罢,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顺路,一起走。”一句话,定下了这趟时隔二十四年的归乡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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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新疆军区副司令陶峙岳也来搭伴。三位湖南籍将军同乘一辆吉普车,从秦岭一路南下,经汉口、长沙,直奔醴陵。沿途百姓簇拥相送,锣鼓喧天,可车里气氛却并不轻松。杨得志翻着口袋里那张早已折痕遍布的通讯簿,只有两行字:南阳桥,桂泗。除此之外,他对家乡的一切都显得陌生。
南阳桥的冬天仍旧潮冷。破旧的土坯房映入眼帘时,杨得志心口猛地缩紧——屋顶的茅草已被岁月啃得参差不齐。桂泗听到脚步声,抹干手上的米糠,站在门槛外,瞪大了眼。看清弟弟军装上的领花,她只是轻轻点头,嘴唇哆嗦半天,什么也没说。
短暂相拥后,姐姐转身钻进屋角,从两块歪斜木板间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指着它压低声音:“这东西以前见不得光,坏人看见要杀头的。”照片里,二十出头的杨得志头发往上梳,穿着红军军装,目光倔强。那是1935年到达陕北后拍下的第一张像,他当年自以为稳妥地在信中写“在延安做小生意”,却忘了衣领上的八角星。
杨得志苦笑。姐姐继续絮叨:白色恐怖最厉害时,乡里一个自称“剿共模范”的团丁翻遍村子,她只得把照片塞进墙缝,连夜堵上黄泥。若非今日,他怕是永远不知道这张照片如何躲过了国民党的搜捕。
重逢的欣喜掺杂着旧日创痛。杨得志七岁学打铁,十一岁送走母亲,十五岁挑着160斤石灰奔向衡阳修路。那年离家,父亲叮嘱“做个有志气的人”,桂泗抱着孩子泣不成声。此后兄弟姐妹相继病亡,他与唯一的哥哥杨海堂踏遍安源、湘南,最终同赴井冈。1930年长沙一战撤围时路过醴陵,他却只能远远望见自家山头的炊烟。
战火中,哥哥在一次突围里失散,生死不明。杨得志从班长熬到团长,再到兵团司令,胸前的勋章越挂越多,却始终不敢写信问一句“海堂可曾回乡”。怕听到坏消息,更怕给家人添祸。姐姐低声补上残缺的答案:哥哥没再出现,父亲也在饥荒里病倒,叔叔六十一岁那年去讨饭,被地主家的大狗咬死。说完,她抹了把眼泪,平静得近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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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挂着打铁用的旧风箱,皮囊干裂,拉动时仍发出呜呜声。杨得志伸手抚摸,掌心满是铁锈味。那声音似乎把他拉回到深夜的炉火旁,父亲黝黑的臂膀一次次举起大锤,只为换回咸菜和杂粮。如今,他已能指挥百万士兵,却没能让父亲看到自己穿上崭新的军装。
临别前,桂泗把照片塞回弟弟手里:“现在光明了,留作念想。”杨得志郑重收好,又掏出几枚志愿军臂章,“留着,谁问就说我在前线,一切都好。”姐姐点头,这一次,她终于露出了笑。
数日后,列车驶向东北。杨得志站在车厢连接处,望着车尾摇晃的铁轨,指节因寒风泛白。车窗倒映中,年轻的自己仍穿着那身旧军装,眼神倔强;身后,是姐姐的目送和故乡破旧的土坯房。前方,朝鲜硝烟正浓,他知道自己还未到歇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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