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定亲的头一天我果断取消亲事,亲家愿意降低彩礼,我也不同意
一
晚宴定在七点,金玉满堂厅。
我提前三个小时就开始准备,不是为自己,是为那块给未来儿媳张蔓的玉坠。
那是我母亲传给我的,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温润通透,养了人三代的光阴。
我将它从丝绒盒子里取出,用软布细细擦拭,灯光下,玉坠的油脂光泽像一汪凝固的湖水。
儿子陈阳和张蔓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我们两家都乐见其成。
张家提出的彩礼,三十八万八,不算狮子大开口,在我们这个圈层,算是中规中矩。
我先生陈卫东早早就把钱备好了,连同改口费的红包,都放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
一切都妥帖得像教科书范本。
我把玉坠重新放回盒子,准备出门前再交给陈阳。
客厅的石榴摆件红得喜庆,每一颗籽都饱满得快要挣开果皮。
我笑了笑,真是个好兆头。
家里的阿姨请了假回老家,我想着提前给两边的老人都叫好车。
我的手机恰好在卧室充电,陈卫东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我拿了起来,熟练地解开锁——他的生日,二十年的习惯。
点开打车软件,准备输地址。
指尖却在屏幕上顿住。
常用地址下面,有一栏“常用同行人”。
一个陌生的头像,备注是:小安。
我的心,像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不疼,但很麻。
我点开了那个头像。
系统冰冷地显示着数据:近三个月,共同乘车67次。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出发地,是陈卫东的公司。
目的地,不是我们的家,而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址:静安里小区。
时间,大多是晚上九点以后,甚至十一点。
有一条记录尤其刺眼。
上个月我生日,陈卫东说公司有紧急项目,要通宵。
那天晚上十点半,他从公司出发,目的地,静安里。
凌晨一点,又从静安里出发,目的地,公司。
他在那里,待了两个半小时。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我的心脏。
这一次,是真的疼了。
我关掉软件,把手机放回原位,屏幕朝下,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见不得光。
我坐回沙发上,身体挺得笔直,目光落在那个红得晃眼的石榴摆件上。
刚才还觉得喜庆,现在只觉得那红色像血。
二十二年婚姻,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家业,我以为我们是牢不可破的战友。
原来,只是我以为。
我做过八年法务,最懂得契约精神。婚姻这张契约,最核心的条款就是忠诚。
现在,有人单方面违约了。
违约,就该承担后果。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陈卫东的电话。
他应该已经到酒店了,正在跟亲家寒暄。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里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喂,老婆,怎么了?我到酒店了,亲家公他们也到了,就等你们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
“你现在,立刻,回家。”
“什么?”他那边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这边太吵了。”
“我说,”我一字一顿,确保他能听清每一个字,“陈卫东,你一个人,马上回来。现在。”
他那边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殊,你搞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儿子定亲!你让我现在回去?”他的声音里透出不耐和一丝慌乱。
“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所以,我才让你回来。”
“今晚的定亲宴,取消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连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被这沉默吞噬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从错愕到惊疑,最后到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林殊,你别开玩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找一个无人的角落。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今天过去再说?你知道这对陈阳和张蔓影响多大吗?”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能让这个亲定下来。”
我淡淡地说:“我不想我们这个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家,再去污染一个好姑娘。”
“你……你什么意思?”
“陈卫东,我的耐心有限。给你十五分钟,如果你不出现在家门口,那么需要谈话的,就不是我们两个人,而是我们的律师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宣布一个决定。
就像当年在法庭上,冷静地指出对方证据链的每一个漏洞。
我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感觉整个世界都被这冰冷的雨水包裹着。
我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了打印机。
二
陈卫东回来的时候,用了十三分钟。
他冲进门,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狼狈不堪。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和焦灼。
“林殊!你到底发什么疯!”他低吼着,把车钥匙狠狠摔在玄关的柜子上。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那个石-榴上。
“你先别急着发火,不如先解释一下,‘小安’是谁。”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陈卫东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怒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抬起眼,终于正视他。
“静安里小区,环境不错吧?离你公司也近,加班晚了,过去很方便。”
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你……你看我手机了?”
“你的手机,就像我们家的财务报表,我作为家庭合伙人之一,难道没有查阅的权利吗?”
我把他的手机拿起来,屏幕向上,点亮。
那67次共同出行的记录,像一份详尽的罪证报告,摊开在他面前。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手机,也不敢看我。
“我……我跟她没什么,就是……就是普通同事,有时候加班晚了,顺路送她一下。”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顺路?”我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陈卫D工,你的建筑设计图纸,也这么不讲究逻辑和路线吗?”
“从你公司到我们家,一路向东。从你公司到静安里,一路向西。你管这叫顺路?”
“我……”他语塞了。
“上个月我生日,你所谓的通宵加班,就是在静安里过的吧?”
“两个半小时,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够做很多事了。”
我的语气始终平静,像在陈述一份与我无关的调查报告。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虚伪的表皮。
他终于放弃了挣扎,颓然地跌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低下头。
“对不起。”
声音沙哑,几不可闻。
“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觉得有些可笑。
“陈卫东,我们结婚二十二年。我陪你从租地下室,到住进这个江景大平层。我放弃了律所的合伙人机会,回家做了三年全职太太,就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创业。”
“我以为,我们是命运共同体。荣辱与共,彼此忠诚。”
“现在你告诉我,你违约了。然后,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把这一切抹平?”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没想抹平!我……我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67次,持续三个月,你管这叫一时糊涂?”
“陈卫东,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法律是儿戏?”
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陈阳打来的。
我当着陈卫东的面,按了免提。
“妈!怎么回事啊?张蔓一家脸都绿了!你跟爸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取消定亲宴?”陈阳的声音又急又气。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温和。
“陈阳,这件事,是家里的问题,跟张蔓无关。你替我跟亲家和张蔓好好道歉。”
“什么家里的问题?有什么问题比我定亲还重要?爸呢?爸在你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我看了陈卫东一眼,他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你爸现在,没有资格跟你说话。”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张叔叔刚才问我,是不是我们家对彩礼不满意?他说可以再商量!张蔓都快急哭了!”
听到儿子的话,我心里一痛。
张蔓是个好女孩,我不忍心伤害她。
但我更不能把她骗进一个即将坍塌的家庭。
“陈阳,你听着。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我们家,现在没有资格去迎接一个新成员。因为这个家的根基,已经坏了。”
“我不管什么根基!我只知道我的婚事被你搅黄了!林殊女士,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强势,这么不近人情!”
儿子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的心像被攥紧了。
“等你回来,我会跟你解释一切。现在,安抚好张蔓和她的家人,这是你作为男人该做的事。”
我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儿子愤怒的控诉。
紧接着,亲家张先生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我同样开了免提。
“亲家母,这……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定亲宴,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张先生的语气还算客气。
“张先生,对不起。这件事,完全是我家的责任,跟你们无关。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我非常抱歉。”
“亲家母,你别这么说。我们两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呢?是不是对彩礼不满意?这个好商量,我们也不是卖女儿。只要孩子们好,三十八万八,我们可以降到二十八万八,不,十八万八也行!只要图个吉利!”
张先生的话,充满了诚意和退让。
我却只觉得讽刺。
他以为这是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
他不知道,我面临的,是比钱要严重一万倍的背叛和崩塌。
我对着电话,清晰地说道:
“张先生,谢谢您的体谅。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再说一遍,定亲取消,不是因为彩礼,不是因为张蔓,而是因为我们陈家,现在不配。”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带着一个有污点的家庭背景,去迎娶您的女儿。”
“这对张蔓不公平。”
“所以,这门亲事,就此作罢。真的很对不起。”
我说完,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客厅,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陈卫东沉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林殊,你疯了……你竟然真的取消了儿子的婚事……”
“我没疯。”我看着他,目光冷得像冰,“疯的是你。”
“你以为你只是在外面找点刺激,满足一下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吗?”
“不,陈卫东。你在做的,是摧毁我们这个家的地基。”
“一个地基不稳的房子,你还指望它能为下一代遮风挡雨吗?”
“我今天取消陈阳的定亲,就是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你的每一个行为,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它会影响到这个家的每一个人,会让你儿子为你蒙羞,会让你的妻子为你心死。”
“你,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已经失信了。”
“一个失信的人,一个失信的家庭,凭什么去要求别人托付一生?”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进他心里。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我……我错了,林殊,我真的错了……”
“现在说对错,已经晚了。”
我转身,从书房里拿出刚刚打印好的几页纸,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看看吧。”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新的‘家庭契约’。”
三
那几页A4纸,散落在深色的茶几上,白得刺眼。
陈卫东颤抖着手,拿起第一张。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
《婚内忠诚协议及财产补充约定》。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慢慢喝着。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你不用这么惊讶。”我背对着他,声音平稳,“我们结婚时,没有签婚前协议,是我念及情分,也是我相信你的人品。”
“事实证明,我的信任,一文不值。”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把一切都说清楚,白纸黑字。”
他翻看着协议,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殊……你这是要跟我离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离婚?”我转过身,靠在吧台上,看着他,“如果我想离婚,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不是这份协议,而是法院的传票了。”
“陈卫东,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继续当你儿子父亲的机会。”
他沉默了,低头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份协议。
协议的内容,清晰,冷酷,像我这个人。
第一条:忠诚义务的重申与违约责任。
明确规定,婚姻存续期间,任何一方不得与第三方发生超越正常社交关系的情感或肉体联系。一旦违反,违约方将自动放弃夫妻共同财产中70%的份额,并净身出户。
第二条:财产的重新界定与管理。
将我们名下所有的房产、车辆、存款、股权进行详细列表,并明确为夫妻共同财产。从协议签订之日起,陈卫东的个人收入,包括工资、奖金、分红,必须全部转入我们新开设的联名账户,由双方共同管理。单笔超过五千元的支出,需要得到另一方的书面(或电子信息)同意。
第三条:关于“小安”的处理。
陈卫东必须在协议签订后24小时内,与该名女性彻底断绝一切联系,包括但不限于电话、微信、邮件以及任何形式的线下见面。他需要当着我的面,删除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并做出永不联系的书面承诺。
第四条:对儿子的坦白与道歉。
陈卫东必须亲自向儿子陈阳解释婚事取消的真实原因,承认自己的过错,并请求儿子的原谅。这是他作为父亲,必须承担的责任。
第五条:协议的生效与执行。
协议一式三份,我们夫妻各执一份,另一份交由律师公证。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具有法律效力。
陈卫东看完,手里的纸像有千斤重,几乎拿不稳。
“林殊……你这是在审判我。”他抬起头,眼里是屈辱和不甘。
“审判?”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过那份协议。
“不,陈卫东,这不是审判,这是补救条款。”
“你违约在先,现在,我作为合同的另一方,有权提出补救措施和追加条款,来保证这份契约能够继续履行下去。”
“你觉得这些条款苛刻吗?”
我指着第二条:“财产共同管理,难道不应该吗?我不想再看到我们辛苦赚来的钱,被你拿去给别人买包、买首饰,或者支付静安里那套公寓的房租。”
他又想辩解,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觉得第三条过分吗?让你和她断绝联系,难道不是你作为一个丈夫最基本的义务吗?我没有要求你去她公司闹,或者让她身败名裂,已经是给你,也是给这个家,留了最后的体面。”
“至于第四条,”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觉得向儿子承认错误,让你很没面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把儿子的脸面放在哪里?你让他如何面对他的未婚妻和岳父岳母?你让他如何相信家庭和婚姻?”
“你欠他一个解释,一个道歉。这是你必须偿还的债。”
我的话,句句诛心。
陈卫东的头越埋越低,肩膀垮了下来,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客厅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在为我们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倒计时。
“我累了,林殊。”
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
“这几年,公司压力大,项目一个接一个,我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回到家,你永远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感觉自己不像你的丈夫,更像你完美生活蓝图里的一个零件。”
“我累了,真的累了。”
他开始诉说他的“苦衷”。
“小安她……她很年轻,很崇拜我。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被需要,被仰望。我能找到那种……久违的成就感。”
“我承认我错了,我混蛋。我没有守住底线。但是林殊,这个家,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我有时候……喘不过气。”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打断,没有反驳。
等他说完,我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他点点头。
“好,我听完了你的‘陈情’。”
“第一,累,不是你出轨的理由。这个家里,谁不累?我管理着一个百人团队,每天要处理的合同和纠纷比你见过的客户还多。陈阳为了考研,每天只睡五个小时。阿姨为了供她儿子上大学,一个人打三份工。谁不累?”
“累,是生活的常态。如何排解压力,是成年人的必修课。你可以去健身,去钓鱼,去跟朋友喝酒。但你选择了最廉价,也最无耻的一种方式——背叛。”
“第二,你说在我面前没有成就感。”
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悲哀。
“陈卫东,你第一次拿到设计金奖,我陪你喝到凌晨三点,听你畅想未来。你公司资金链断裂,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还抵押了我父母留给我的房子,帮你渡过难关。”
“你每一次的成功,我比谁都高兴。你每一次的失意,我比谁都心疼。”
“你所谓的成就感,究竟是需要一个伙伴的分享和支持,还是需要一个粉丝的盲目崇拜?”
“如果是后者,那对不起,我做不到。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信徒。”
“第三,你说这个家让你窒息。”
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我们亲手打造的家。
“这个家的每一块地板,每一盏灯,都是我们一起挑选的。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经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如果你觉得窒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沟通,可以调整。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可以重拾我们年轻时的爱好。”
“但你没有。你选择了向外寻找‘新鲜空气’,却把污浊的废气,留给了这个家。”
我说完,把那份协议,重新推到他面前。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签字。按照协议上的条款,我们重新开始。我会给你时间,也给我自己时间,看看我们是否还能修复这段关系。”
“二,不签。那么,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财产分割,就按我刚才说的,你拿三成,我拿七成。我会向法庭提供你婚内出轨的全部证据。”
“陈阳那边,我会告诉他全部真相。他跟谁,由他自己决定。”
“你选吧。”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夹杂着雨水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在脸上,很冷,却也让我感到一丝清醒。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
无论他怎么选,我们都回不去了。
区别只在于,是就地重建,还是彻底推倒。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我听到了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很轻,却像一声宣判。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从他落笔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婚姻,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披着婚姻外衣的,契约关系。
四
第二天,天晴了。
阳光透过雨水洗过的玻璃窗,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
仿佛昨夜那场风雨,只是一场梦。
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
煎蛋,全麦面包,一杯黑咖啡。
陈卫东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吃完最后一口面包。
他眼下有浓重的黑影,神情憔悴,像是整夜未眠。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默默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沉默像一层厚厚的玻璃,隔开了我们。
那份签了字的协议,就放在餐桌上,一式三份。
我吃完早餐,把我的那份收进公文包,然后对他说:
“今天下午三点,去恒信律师事务所,找张律师做公证。”
他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还有,”我看着他,“今天之内,处理好你和那个‘小安’的事。我要看到结果。”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低。
我没有再说什么,换好鞋,准备去公司。
走到门口,我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陈阳昨晚没回来,应该是在张蔓那里。你今天,必须找他谈。”
“……谈什么?”
“谈你的错误,你的责任,以及你给他带来的伤害。”
“林殊,”他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了一丝恳求,“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绝?”
“陈卫东,这不是绝情,这是清创。”
“伤口烂了,就要把腐肉都挖掉,才能有愈合的可能。虽然过程会很痛,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你连这点疼痛都承受不了,那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有想过要让这个伤口愈合。”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高跟鞋踩在走廊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坚定而决绝。
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我见到了儿子陈阳。
他一夜没睡,眼睛通红,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和愤怒。
“妈,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他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我把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解释,你爸会给你。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张蔓。”
提到张蔓,他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你还提她!你知道她昨天哭了多久吗?她父母今天早上就让她收拾东西,说这门亲事,他们不同意了!你满意了?”
“我不满意。”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很难过,也很抱歉。张蔓是个好女孩,她不该承受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一个不诚实的家庭,没有资格去承诺另一个女孩的幸福。陈阳,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们家的信誉,因为你父亲的行为,已经破产了。”
“我爸?这跟我爸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他又跟你吵架了?你们能不能不要总把自己的问题牵扯到我身上!”
看着儿子激动的样子,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我多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敬爱的父亲,做了怎样龌龊的事情。
但我不能。
这个“清创”的过程,必须由陈卫东自己来完成。
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陈阳,冷静一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
“你父亲的事情,他会亲自跟你说。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无论我们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和张蔓的感情,是你们自己的事。”
“如果你真的爱她,想跟她在一起,现在就不是在这里质问我的时候。”
“你应该去她家里,去向她和她的父母,真诚地道歉。告诉他们,无论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你对她的心,是不会变的。”
“你要用你的行动,去证明你的诚意和担当,去重新赢得他们的信任。”
“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陈阳愣住了,他看着我,眼里的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和思索。
“我……我去了,他们会见我吗?”
“去不去,是你的态度。见不见,是他们的选择。”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如果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就不配说爱她。”
“妈给你订了明天去她老家的机票。她家乡的特产,我也准备好了。剩下的,看你自己的了。”
陈阳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恒信律师事务所。
陈卫东已经到了,坐在会客室里,神情萎靡。
张律师是我的老同学,看到我们俩和那份协议,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职业素养让他什么都没问。
公证过程很快,签字,盖章。
当钢印落下的时候,我感觉心里某块地方,也随之烙上了一个冰冷的印记。
从律所出来,我们一路无话。
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陈卫东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很久了,他没有下过厨。
我坐在客厅里,能听到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抽油烟机的轰鸣声。
这些曾经最熟悉的家庭声响,此刻听起来,却无比陌生。
晚饭,他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是我以前最喜欢吃的。
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他把面端到我面前,不敢看我的眼睛。
“……吃吧,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
但吃的人,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她那边,处理好了吗?”我问。
他身体一僵,点了点头。
“下午……我给她打了电话。”
“说什么了?”
“就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她怎么说?”
“她哭了,问我为什么。”
“你怎么回答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我说……我不能对不起我太太。”
我心里冷笑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然后呢?”
“我把她微信删了,手机号也拉黑了。”他说着,把手机递给我,“你可以检查。”
我没有接。
“不用了。”
“陈卫东,我监控不了你二十四小时。这份协议,也防君子不防小人。”
“我之所以还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不是因为我还相信你,而是因为陈阳。”
“我不想让他因为我们,而对婚姻彻底失望。”
“所以,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书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几近崩溃的抽泣声。
我靠在门后,闭上眼睛。
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这场婚姻保卫战,我看似赢了。
可我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五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和陈卫东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我们分房睡,他睡客卧。
我们很少说话,必要的交流仅限于“饭好了”、“我出门了”、“明天有个账单要付”。
他严格地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每天的收入,准时转入联名账户。
超过五千的开销,会发微信向我报备,措辞恭敬得像下属给上级写报告。
他开始学着做家务,打扫卫生,研究菜谱。
每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不再有应酬,不再晚归。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个家里,像一个努力弥补过错的学生。
陈阳去了张蔓的老家。
三天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疲惫,但多了一丝轻松。
“妈,张叔叔和阿姨,愿意见我了。”
“嗯,然后呢?”
“我把您让我带的礼物送过去了,也跟他们诚恳地道了歉。他们虽然还是有气,但态度好多了。”
“张蔓呢?她怎么说?”
“她……她让我跟她说实话,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一紧:“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我只是告诉她,是我爸犯了错,让您很伤心,这个家需要时间来修复。但我对她的感情是真的,我想跟她在一起的决心,也是真的。”
“我跟她说,我愿意等。等我们家重新好起来,等她父母重新接纳我。”
听到儿子的话,我鼻子一酸。
他长大了。
“好,陈阳。你做得很好。”
“妈,爸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儿子在电话那头,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沉默了片刻。
“这件事,等你回来,让他亲口告诉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五味杂陈。
我用最激烈的方式,保住了家庭的框架,却也让每一个人都遍体鳞伤。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周末,陈卫东约我谈话。
这是协议签订后,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沟通。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林殊,”他看起来比之前更瘦削了,“关于……陈阳的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
“我想……亲自去一趟张蔓家,跟她父母当面道歉。”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我欠陈阳的。”他垂下眼眸,“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做好榜样,才让儿子的婚事陷入僵局。我必须去承担这个责任。”
“我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诚意。也想……为陈阳争取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和不甘,多了一丝真诚和担当。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卫东吗?
那个在我面前诉说“疲惫”,为自己背叛寻找借口的男人。
“你想好了?”
“想好了。”他点头,“我已经跟公司请了假,订了下周的机票。”
“费用呢?”我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自己出。”他立刻说,“用我协议里规定的,每个月五千块的零用钱。不够的话,我……我可以卖掉我那块手表。”
那块手表,是我在他四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价值不菲。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不用。”我说,“从联名账户里出。这是家庭事务支出。”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谢谢。”
他去的那几天,家里空荡荡的。
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
竟然有了一丝不习惯。
我开始反思,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错吗?
我像一个精准的程序,规划着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追求着完美和高效。
我是不是,也忽略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情感需求?
我是不是,把婚姻,也当成了一个需要严格管理的项目?
那个周末,我去超市买了很多食材。
回到家,我系上围裙,走进那个许久未进的厨房。
我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
这是陈卫东最喜欢喝的汤。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莲藕切成滚刀块,排骨焯水,放进砂锅里,小火慢炖。
汤的香气,慢慢地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股熟悉的烟火气,让这个冰冷了许久的家,有了一丝温度。
陈卫东是周日晚上回来的。
他打开门,闻到满屋的汤香,整个人都愣在了玄关。
我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回来了?”我淡淡地说,“洗手,准备吃饭。”
他看着我,眼里的情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你做的?”
“嗯。”
那顿饭,我们依然沉默。
但他给我夹了菜。
我也给他盛了汤。
吃完饭,他主动洗了碗。
我在客厅看财经新闻,他洗完碗,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回客卧,而是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张家那边……态度缓和了很多。”他主动开口。
“嗯。”
“张先生说,他看到了我的诚意。他说,年轻时谁都可能犯错,关键是看犯错之后,想不想改,敢不敢承担。”
“他说,他会再考虑一下孩子们的婚事。”
我关掉电视,转头看着他。
“陈卫东。”
“嗯?”
“你跟陈阳,说了吗?”
他身体一僵,点了点头。
“说了。在他去张蔓家之前,我跟他视频了。”
“我……把我做错的所有事,都告诉他了。”
“他是什么反应?”
“他很生气,也很失望。他骂我混蛋,说看不起我。”陈卫东的声音里带着痛苦,“他说,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他抬起头,看着我,“我也告诉他,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这个家。我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这个家的底线和尊严。”
“我说,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但你,是个伟大的母亲。”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
二十多年的铜墙铁壁,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句话击穿了一个小孔。
我迅速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行了,很晚了,去睡吧。”我站起身,声音有些不自然。
他没有动。
“林殊。”
他又叫了我一声。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家。”
我没有回答,快步走回了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靠在门上,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我赢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输家。
六
秋天的时候,陈阳和张蔓,重新定了亲。
没有在酒店大摆宴席,只是两家人,在我们家里,吃了一顿便饭。
饭菜是陈卫D和我一起做的。
张先生和张太太的态度,比之前要亲切随和得多。
席间,张先生端起酒杯,对陈卫东说:“老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главное看以后。”
陈卫东眼圈泛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谢亲家,谢谢。”
张蔓坐在陈阳旁边,小脸上带着雨过天晴的笑容。
她给我敬茶的时候,轻声说:“妈,谢谢您。”
我愣了一下。
她笑着说:“陈阳都跟我说了。谢谢您守住了这个家,也教会了他什么是责任。”
我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女孩,心里百感交集。
我拉着她的手,把那块早已准备好的和田玉坠,亲手给她戴上。
“好孩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玉坠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散发着莹润的光。
那一刻,我感觉,这个家,好像真的在慢慢地,重新活过来。
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陈卫东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回家只知道瘫在沙发上的甩手掌柜。
他会记得家里的水电费该交了,会注意到我爱吃的水果没有了,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留一盏灯,温一碗汤。
我们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讨论陈阳的婚房装修,会一起规划周末去哪里散步。
虽然,我们依然分房睡。
那份冰冷的协议,也依然锁在保险柜里。
我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去慢慢填补。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
他在用行动,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曾经被他敲碎的信任,重新粘合起来。
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家庭和工作中。
年底,他凭借一个环保主题的社区设计,拿到了业内一个很有分量的奖项。
颁奖典礼那天,他邀请我参加。
站在领奖台上,他手捧奖杯,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我身上。
“感谢我的家人,特别是我太太,林殊。”
“在我最迷茫,最混蛋的时候,是她,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个家。”
“她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责任和担当。”
“这个奖,不属于我一个人,它属于我们这个家。林殊,谢谢你。”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坐在那里,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
他好像,还是我年少时爱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眼里有光的少年。
也好像,又不是了。
我们之间,隔着背叛,隔着伤害,隔着一份冰冷的契约。
我们都变了。
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小心翼翼地问我:
“今晚……我能回主卧睡吗?”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他自嘲地笑了笑:“当我没问。”
快到家的时候,我淡淡地开口:
“客卧的被子,该晒晒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从他眼中迸发出来,像被点燃的烟火。
他激动得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去。
“林殊,你……你原谅我了?”
“原谅?”我转过头,看着他。
“陈卫东,‘原谅’这个词,太重了。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件事。”
“但是,”我顿了顿,“我愿意试着,往前走。”
生活就像一杯柠檬水。
命运给了你一颗酸涩的柠檬,你可以选择抱怨它的酸,也可以选择把它做成一杯可以入口的柠檬水。
虽然,可能永远都带-着一丝酸味。
但至少,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就这样,在平淡的修复和前行中,慢慢走向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直到,那天晚上。
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律师,我是安然。”
看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以为,这个人,已经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准备删除。
第二条短信,紧接着发了过来。
“我知道现在打扰您很不合适,但我有一样东西,必须亲手交给您。”
“这样东西,是陈工之前落在我这里的。”
“我本来想直接扔掉,但我想,您或许比我,更有权决定它的去留。”
“明天下午三点,在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我会等您。”
“如果您不来,我就会把它处理掉。”
我的手指停在删除键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是什么东西?
是陈卫东背叛我的又一个证据吗?
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更深层的东西?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几个月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和信任,在这一刻,又变得摇摇欲坠。
我看着客卧的方向,门关着,里面没有灯光。
陈卫东,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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