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渐随岁月淡,忠魂长共野云眠。只因一点孤臣泪,化作靖南万颂田。”
这首诗的作者不是旁人,正是与吴石将军一同英勇就义的陈宝仓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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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月的基隆港,海风裹着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师文通牵着几个孩子的手,手里攥着“商业考察团家属”的证件,回头望了好几眼,没看见丈夫陈宝仓的身影。
她不知道,此刻丈夫就缩在码头对面的窄巷里,军大衣领口拉得老高,右眼旧伤被海风激得发疼,只能盯着客轮的烟囱一点点变小,他不敢靠近,怕自己这身国民党“国防部”中将的军装,反而给家人招来特务的盯梢。
这一别,就是永别。5个月后,台北马场町的枪声响起,50岁的陈宝仓永远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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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仓这辈子的苦,是打小就被世道磨出来的。
1900年他生在北京,爹在古玩店松宝斋当伙计,原本日子能凑活过,可八国联军一打进城,家里被抢得连个像样的碗都没剩下,家底一下就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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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那年,父母接连去世,他连中学学费都掏不起,听说清河军官预备学校管吃管住还免学费,揣着两件打补丁的旧衣服就去了。那会儿哪想当什么官,就是想混口饭吃,顺便能认几个字,别当一辈子“睁眼瞎”。
没成想,这一步竟走成了他的军人路。
在清河念了几年,他凭着本事考进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学的是工兵科。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练队列,白天趴在地上画测绘图,各门功课都是前几名,连老师都夸他“肯下死劲”。
1923 年毕业,他投奔了阎锡山,从最底层的排长一点点熬到团长,可看着军阀们今天抢这块地、明天打那场仗,心里总堵得慌,这身军装要是只用来打中国人,还有啥意思?
直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没了,他才彻底醒过来:该打鬼子了,这身军装得用在正经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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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淞沪会战打响,陈宝仓在张发奎的第八集团军当参谋长,管的是外围防御的协调。日军飞机天天往阵地上扔炸弹,炮弹把土翻过来又翻过去,他一连好几天都没沾过床,眼里全是血丝。
有士兵慌了神,他就拍着胸脯喊:“我在这儿守着,阵地就垮不了!”就这么硬扛了好几个月,把上海的老百姓和重要物资都护着撤到了内地,没让鬼子轻易往前推一步。
转年打安徽宣城,一颗日军航弹在他身边炸开花,右眼当时就看不见了。医生强拉着他要养伤,他却攥着望远镜不肯放:“怕啥?一只眼照样能瞅准鬼子的阵地!”
没歇多久,武汉会战又开始了,他拖着伤眼去给张发奎当第二兵团参谋长,在德安那一仗里,硬是帮着把两万多鬼子收拾了,连日军联队长田中大佐都被打死了。这一仗下来,部队里的人都对他更加敬佩。
后来到广西任职的那几年,陈宝仓跟共产党走得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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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办的《新华南》杂志,他不光常写文章骂鬼子、劝青年参军,还帮着找印刷的地方;八路军办事处撤了以后,抗敌演剧队被特务盯着没法活动,他干脆把人调到自己管的靖西,拍着桌子跟特务呛声:“在我这儿,谁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连越南的胡志明被困在广西天保,要被就地枪毙,也是他和张发奎暗地里斡旋,把人转到柳州的战区长官部,最后保下了性命。
可这事也引来了麻烦,军统特务把他的名字记下来,到处说他“通共”,后来还差点被蒋介石叫到重庆受审。幸好张发奎等人帮着说情,才躲过去。陈宝仓心里明白,自己没做错,要是为了怕麻烦,就看着进步的人受欺负、看着抗日的事没人管,那才真叫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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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后,陈宝仓去青岛接受日军投降。1945年10月25日,汇泉路跑马场上,他穿着中将呢子军装,看着日军司令官长野荣二解下战刀、签下投降书,那一刻,他觉得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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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高兴多久,麻烦就来了。
解放战争打响后,国民党山东省主席王耀武告了他一状,说他“把军粮送给解放军”,他就这么被免了职。
1948年春天,陈宝仓又去了香港,在那里遇到了民革的人,也见到了中共华南局的同志。聊起台湾的情况,他知道国民党退到台湾后,肯定会搞白色恐怖,可他还是说:“我在国民党里还有熟人,能去台湾传情报,帮着早日统一。”
没人劝他别去,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1949年,陈宝仓凭着“国防部中将高参”的身份,顺利登上了去台湾的船。刚到台北,他就觉出不对劲:以前常去的茶馆,多了些面生的人;同事聊天,连“大陆”两个字都不敢提;街上时不时就有特务抓人,报纸上天天登“抓匪谍”的新闻。
他没慌,先找了吴石将军。吴石也是潜伏在台湾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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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约好,每周在中山堂旁边的老茶馆见面,把收集到的海防部署、炮位坐标,用密写药水抄在《红楼梦》扉页或者《唐诗三百首》里,再托可靠的人送到大陆。
每次见面,陈宝仓都要换身便衣,坐三轮车绕好几条街,再穿过菜市场,确认身后没人跟着,才敢进茶馆,他知道,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1949年底,女儿陈禹方放学回家,怯生生地说:“爸,街上又抓人了,五花大绑的,听说是拉去马场町。”
马场町是特务处决人的地方,陈宝仓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特务的手,快伸到自己这儿了。
当晚,他就跟妻子师文通说:“你带孩子去香港,越快越好。”师文通不同意,说要一起走,可陈宝仓知道,全家一起撤,目标太大,肯定会被特务盯上。他想了几天,最终想出个主意:演场“离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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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故意在邻居能听见的地方跟师文通拌嘴,摔了个搪瓷碗,嘴上骂着“家都管不好,就知道吃醋”,声音大得能传到街对面。晚上,他又凑到师文通身边,把家里仅有的金条分成两份,一份藏在女儿的玩具里,一份让英商朋友带走,小声说:
“到了香港,千万别提我名字,也别回头。”
为了让戏演得更像,他还故意在军官俱乐部跟女秘书跳了两支舞,让别人说他“风流”。1950年1月12日,师文通带着孩子去基隆港坐船,陈宝仓没去送。
他躲在巷子里,看着妻子牵着孩子上了船,汽笛声响起时,他偷偷敬了个军礼,眼泪没敢掉,他怕一哭,就忍不住冲上去,坏了全家人的生路。
家人到了香港,给他捎来消息,说一切平安。陈宝仓这才松了口气,可手里的活更紧了。他知道,自己多传一份情报,解放军解放台湾就多一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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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他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后半夜,桌上堆着《台湾海防部署概要》,每一个炮位坐标、每一个碉堡编号,他都要核对好几遍才敢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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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2月,坏消息传来:台湾地下党负责人蔡孝乾第1次被捕了。虽然蔡孝乾没叛变,但风声已经紧到不行。
吴石劝陈宝仓:“你赶紧撤吧,找渔船去香港,还来得及。”可陈宝仓摇头:“海防图还差台南最后一个炮位的数据,我走了,谁送出去?”
他把没送出去的情报烧了,灰烬拌进花盆里,还在上面种了株海棠,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有同僚偷偷给他准备了渔船,让他夜里走,他却又拒绝了:“再等等,等把最后一份情报送出去。”
2月28号晚上,他把标着台南炮兵阵地经纬的图纸塞进《唐诗三百首》,交给了交通员朱枫。那天夜里,他一个人泡了壶冻顶乌龙,对着月亮念陆游的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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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仓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但他还是抱着希望,万一呢?
3月1号,蔡孝乾第2次被捕,这次他彻底叛变了,供出了400多人。3月3号,《中央日报》头条登了“破获匪谍案”,吴石当天就被抓了。
陈宝仓知道,自己也快了。他赶紧烧了剩下的密件,却故意在衣柜夹层留了半封没写完的“通共”信。他想当“鱼饵”,让特务以为抓了他就够了,放过还没暴露的同志。
3月29号,陈宝仓正在吃早餐,门突然被撞开,特务举着枪冲了进来。他没慌,放下筷子,只对邻居说:“帮我给香港家人报个平安,就说我一切都好。”
审讯室里,灯光刺眼,特务用了皮鞭、烙铁、电椅,他咬碎了牙齿,也没吐露一个字。特务举着那半封“通共”信问他,他只淡淡一笑:“我通的不是共,是中国。”
狱友后来回忆,他常把带血的衣服浸在冷水里,拧干了再穿,就为了保持清醒。他怕自己晕过去,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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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8号,军法处下了死刑判决,他签字的时候,在“陈宝仓”旁边写了句“浮名身外事,应不愧苍穹”。6月10号黎明,他跟吴石、朱枫等人被押去马场町刑场。
行刑前,他跟宪兵说:“请让我面朝香港方向。”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他想再“看”他们一眼。
枪声响起时,他没喊口号,也没哭,就那么站着,像平时站岗一样。此时的陈宝仓,也才50岁,距离他送家人离开台湾,只有5个月零26天。
没人敢收他的尸体,最后是两个进步学生找到火化工,偷偷把他的遗体火化了。有个19岁的姑娘叫殷晓霞,说自己是陈宝仓女儿的同学,把骨灰盒绑在身上,趁着夜色跳进冰冷的海峡,游向接应的渔船。
8个小时后,她在香港把骨灰交给了师文通,骨灰盒早已经被海水浸湿,师文通抱着它,哭到几乎晕厥。
1952年,毛主席亲笔签发了《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上面写着“陈宝仓同志为革命事业牺牲,特追认为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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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陈宝仓的骨灰被运回北京,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李济深副主席主持了公祭,念祭文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这个把生路给了家人、把死路留给自己的将军,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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