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律师的电话打来,用冰冷而公式化的语气告诉我,强制清场程序已经启动,陈浩一家九口人将在今天下午三点前被“请”出水岸花城16栋别墅时,我正站在新租的单身公寓窗前,看着楼下一棵孤独的香樟树。
这距离我和陈浩走出民政局,仅仅过去了三天。
十年。我用了整整十年,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蚁,试图用我的爱与付出去填满那栋800万的房子,让它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我以为我做到了,直到离婚协议上“净身出户”那四个字,像四根滚烫的钢针,将我十年一梦,烫得千疮百孔。他们以为我输得一败涂地,以为我没了他们,就只剩下半条命。
他们不知道,那栋别墅,从一开始,就是我的。
而故事,要从那个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家庭会议说起。
第1章 一锅排骨汤的温度
“岚岚,汤好了没?你弟弟他们都快饿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厨房磨蹭。”
婆婆张翠花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隔着厨房的磨砂玻璃门,一下下刮着我的耳膜。我把最后一点葱花撒进乳白色的排骨汤里,关掉火,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熟悉的烦躁压下去。
今天是我和陈浩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当然,这个家里,记得的人只有我。
我端着滚烫的汤锅走出厨房,客厅里,沙发上乌泱泱坐满了人。婆婆张翠花,公公陈建国,陈浩的大哥陈军一家三口,还有他刚大学毕业没工作的妹妹陈静。加上我和陈浩,以及我们七岁的儿子陈烁,满满当当,将这个原本宽敞的客厅挤得有些透不过气。这是我们家的常态,十年如一日。
陈浩的侄子,十二岁的陈阳正拿着我的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嘴里喊着“冲啊!杀!”,游戏音效开得震天响。儿子烁烁眼巴巴地站在旁边,小声说:“哥哥,能给我玩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陈阳头也不抬:“去去去,小屁孩懂什么,这局正关键呢!”
大嫂王莉嗑着瓜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说:“烁烁,别缠着你哥,小孩子家家玩什么游戏,赶紧去写作业。”
我把汤放在餐桌上,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说:“烁烁,先去洗手,我们准备吃饭了。吃完饭妈妈陪你搭乐高,好不好?”
儿子懂事地点点头,失落地走开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这栋别墅,是我爸妈在我婚前全款买给我的,房产证上,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他们说,女儿,这是你的底气,是你的退路。可我嫁给陈浩后,为了让他有面子,为了让他所谓的“一家之主”的尊严,我从未对外人提过半个字。陈浩的家人,从我们结婚第二个月就浩浩荡荡地搬了进来,名义上是“互相有个照应”,实际上,这里成了陈家的“根据地”。
我成了这个“根据地”里,唯一一个没有薪水、全年无休的保姆。
“开饭咯!”我扬声喊道,开始把一盘盘菜往外端。糖醋里脊、红烧鲈鱼、油焖大虾……满满一桌子,都是他们爱吃的。
陈浩坐在主位上,正和他大哥聊着什么股票,眉头紧锁,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更别提结婚纪念日了。我有时候会想,他的心,是不是一块被捂了十年的冰,怎么也捂不热。
“哎呀,又是排骨汤,岚岚,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建国他血脂高,不能吃这么油腻的。”婆婆张翠花用筷子在汤里搅了搅,撇着嘴说。
我挤出一个笑:“妈,我今天特意把上面的油都撇干净了,很清淡的。”
“清淡有什么用?根儿上就是油的。”她说着,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又给公公和大儿子各自盛了一碗,唯独跳过了我和烁烁。
我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家里,我的付出是理所应当,我的喜好无足轻重。
饭桌上,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大哥陈军在吹嘘自己单位的新项目,大嫂王莉在炫耀新买的包,小姑子陈静则抱怨着工作难找,话里话外暗示陈浩这个当二哥的,是不是该给她那个在国企当小领导的姐夫打个电话。
陈浩含糊地应着,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进嘴里,忽然皱了皱眉:“这虾,是不是不太新鲜?”
我心里一沉:“不会啊,我下午刚从超市买回来的活虾。”
大嫂王莉立刻放下筷子,捏着鼻子说:“哎哟,浩子一说,我也觉得有点腥味儿。林岚,你买东西可得上点心,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责备。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像这个家的女主人,倒像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辞退的、业务能力不合格的厨娘。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十年了,这种场景上演了无数次。任何一点不合他们心意的地方,最终的矛头都会指向我。
“行了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公公陈建国敲了敲碗,算是给我解了围。但他紧接着看向陈浩,说了一句彻底改变了饭桌气氛的话。
“浩子,你弟那事儿,你想得怎么样了?”
陈浩放下筷子,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犹豫,有为难,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决绝。
我知道,审判我的时刻,要来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那锅我精心撇去浮油的排骨汤,还在丝丝地冒着热气,可我却觉得,那点温度,根本暖不了围坐在桌边的、一颗颗冰冷而算计的心。
第2章 800万的“亲情”
公公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原本还算“和谐”的饭局,激起了一圈圈名为“算计”的涟漪。
“爸,这事儿……我还没跟岚岚商量。”陈浩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敢看我,眼神飘忽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
婆婆张翠花立刻把碗重重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陈军是你大哥,他儿子陈阳就是你亲侄子!阳阳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市一中的学区房看得怎么样了,就差那一百多万的首付。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还能让你大嫂急白了头?”
大嫂王莉立刻配合地叹了口气,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是啊,弟妹。我和你大哥愁得几晚上没睡好觉了。阳阳的前途可就指望这个了。咱们陈家,可就盼着能出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呢!”
我心里冷笑一声。陈阳的成绩在班里是出了名的吊车尾,就算进了市一中,恐怕也是给人家垫底的。但这话我不能说,说了就是我这个当婶婶的见不得侄子好。
我沉默着,等着他们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果然,婆婆清了清嗓子,图穷匕见了:“我和你爸,你大哥大嫂,我们几个商量过了。咱们家现在,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的,也就一个办法了。”
她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一字一句地说:“把这栋别墅,卖了。”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尽管心里隐约有过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时,我还是觉得荒唐得可笑。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陈浩,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他是我的丈夫,他应该知道这栋房子对我、对我们这个小家的意义。
然而,陈浩始终低着头,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缩在椅子里。他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妈,这房子……不能卖。”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语气却很坚定,“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是我们的家。”
“什么你的我的!”婆婆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林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嫁到我们陈家,你就是陈家的人!你的东西不就是我们陈家的东西?现在家里有困难,你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你还想留着这点家底,防着我们陈家人啊?”
这顶“自私自利”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小姑子陈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二嫂。你跟我二哥都结婚十年了,还分这么清。再说,这别墅这么大,咱们一家子住着是热闹,可卖了换成钱,那可是八百多万呢!拿出一百多万给大哥家买学区房,剩下的钱,咱们可以换个小点的三居室,我跟我二哥也能在市中心买套小公寓结婚用,我爸妈也能留点养老钱。这多好的事儿啊,一举多得!”
她这番话说得轻巧,仿佛是在规划一笔天降横财,而不是在处置我的个人财产。
在他们眼里,我的房子,就是整个陈家的银行。谁有需要,谁就可以来取。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看着这一张张理所当然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贪婪和算计,一股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够了!”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来决定我的房子的去留?这十年,我为这个家当牛做马,我得到过你们一句好话吗?你们只知道索取,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考虑过烁烁的感受?”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陈浩身上,带着最后一丝期望,也带着最深的失望:“陈浩,你也这么想吗?你也觉得,应该卖了我的房子,去给你侄子买学un区fang,给妹买婚房吗?”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陈浩,等着他这个“一家之主”做最后的裁决。
陈浩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他挣扎了很久,久到我心里的那点余温都快要熄灭了。最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我说:“岚岚,妈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卖了房子,对我们都好。”
“对我们都好?”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口中的“我们”,是除了我和烁烁之外的,所有陈家人。
婆婆张翠花见儿子表了态,脸上立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假惺惺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岚岚,你看,浩子都想通了。你也就别犟了。女人家家的,别老想着自己那点小九九,要以大局为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就联系中介看房。”
我甩开她的手,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我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他们像一群即将分享盛宴的豺狼,而我,就是那只被摆上餐桌的羔羊。
我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陈浩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陈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我不同意呢?如果我说,这房子,谁也别想动呢?”
陈浩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身后的张翠花,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一场家庭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而我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退了。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第3章 离婚吧,我净身出户
我的拒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整个客厅的火药桶。
“林岚!你这是什么态度!”婆婆张翠花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是要反了天了?我们陈家养了你十年,供你吃供你住,现在让你为家里出点力,你就这个德行?你还有没有良心!”
“妈,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的,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我有权决定卖不卖。”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我的情绪。
“你的名字?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你的人都是我们陈家的,你的房子自然也是!”张翠花蛮不讲理地嘶吼着,“我告诉你,这房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由不得你!”
大嫂王莉也跟着煽风点火:“弟妹,做人不能太自私了。阳阳可是陈家的长孙,他的前途关系到我们整个家族的未来。你今天要是耽误了他,你就是我们陈家的罪人!”
我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笑了:“我自私?王莉,你儿子是宝,我儿子烁烁就不是了吗?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带着烁烁去租房子住吗?你们谁想过?”
一直沉默的公公陈建国,用他那不容置疑的大家长口吻开了口:“住的地方,先去你大哥家挤一挤,或者租个小房子过渡一下。等阳阳上学的事情落定了,剩下的钱,再给你们买个小的。林岚,你要懂事,要顾全大局。”
“大局?”我看着他,“你们所有人的利益,就是大局。而我和烁烁,就活该被牺牲,是吗?”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我的目光最终还是回到了陈浩身上。他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关键。
“陈浩,你说话。”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这也是你的决定吗?”
陈浩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他一边是咄咄逼人的父母兄嫂,一边是绝望质问的妻子。这道选择题,他做了十年,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我说道:“岚岚,你别闹了,行吗?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你妥协一次。”
“妥协一次?”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浩,结婚十年,我哪一次没有妥协?你们一家人搬进来,我妥协了。我辞掉工作当全职主妇,我妥协了。我每个月的生活费要跟妈报账,我妥协了。我的衣服不能买超过三百块的,因为大嫂说我一个家庭主妇穿那么好给谁看,我也妥协了!现在,你们要卖掉我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你还要我妥协?陈浩,你告诉我,我要退到哪里去?是不是要我带着烁烁睡到大街上,你们才满意?”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如同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
烁烁被我们的争吵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妈妈,别吵了,我害怕……”
我蹲下身,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心如刀割。
陈浩看到儿子哭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张翠花的厉声呵斥给打断了。
“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跟一样,就知道哭!”张翠花瞪着烁烁,然后转向陈浩,下了最后通牒,“陈浩,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要么,让她签字卖房,要么,你就跟她离婚!我们陈家,要不起这么自私自利的媳妇!”
“离婚”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客厅里压抑的空气。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又看向陈浩。
我以为,陈浩至少会为了孩子,说一句软话。
然而,他只是沉默着,紧紧地抿着嘴唇。那张我爱了十年的脸,此刻看起来如此的陌生和冷酷。他没有反驳,没有为我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挽留。
他的沉默,比婆婆那句“离婚”更伤人。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原来,在这场名为“婚姻”的角力中,我,连同我的儿子,都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棋子。他们看中的,从来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背后的这栋房子。
现在,当房子和家族利益发生冲突时,我理所当然地被抛弃了。
也好。
也好。
我抱着烁烁,缓缓站起身。环视着这一张张冷漠而贪婪的嘴脸,我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像是背了十年的沉重枷锁,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被卸下的可能。
我看着陈浩,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好。”
我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离婚吧。”
然后,我加上了让他们欣喜若狂的一句话。
“我,净身出户。”
陈浩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张翠花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无法掩饰的狂喜所取代。她可能在想,这个女人,终于被逼疯了,居然连唯一的筹码都放弃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只是抱着儿子,转身走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他们压抑不住的、兴奋的议论声。
“她真同意了?净身出户?”
“疯了吧!不过这样最好,省得分割财产麻烦!”
“我就说,吓唬吓唬她,她就软了!”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陈浩,十年夫妻,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所谓的“净身出户”,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4章 民政局门口的陌生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林岚!赶紧起来!磨蹭什么呢!说好了今天去办手续,你别想耍花招!”是婆婆张翠花的声音,尖锐而急切,仿佛生怕我反悔。
我睁开眼,看着身边熟睡的儿子,一夜未眠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我轻轻抚摸着烁烁的脸颊,心中酸涩难当。
我没有哭,也没有和他们争吵。平静地起床,平静地洗漱,平静地给自己和烁烁穿好衣服。当我拉着烁烁走出房间时,客厅里,陈家人已经齐刷刷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典礼。
陈浩坐在沙发上,眼圈发黑,神情憔悴。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他母亲凌厉的眼神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都带齐了吧?”张翠花像个监工一样,上下打量着我。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
“那就走吧,别耽误了时间。”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那副急于甩掉我这个包袱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
去民政局的路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辆网约车里,一路无言。烁烁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乖乖地靠在我怀里,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陌生。
到了民政
局门口,陈浩的家人,包括他大哥大嫂,居然都跟来了。他们站在不远处,像一群监视者,确保这场交易能够顺利完成。
陈浩去停车,我拉着烁烁站在台阶下等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朝我走了过来。
“请问,是林岚女士吗?”他微笑着问我,语气十分客气。
我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我是,请问您是?”
“我姓王,是盛德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受您父亲林建业先生的委托,特地来协助您处理一些事务。”
我父亲?我愣住了。父亲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王律师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是林老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委托。他预料到您可能会有需要我们的一天。他说,当您决定不再需要那栋房子作为‘家’的时候,就是我们该出现的时候。”
父亲……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那个最爱我的男人,即使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依然在用他的方式,为我铺好了所有的退路。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陈浩,不信任陈家,所以才做了这样周全的安排。
我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接过名片:“王律师,谢谢您。我明白了。”
“林女士,您想好了吗?一旦您和陈先生办理了离婚手续,根据您父亲遗嘱中的附加条款,我们将立即启动房产的处置程序。”王律师的语气很专业,也很冷静。
“我想好了。”我看着不远处陈家人那一张张急不可耐的脸,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就按我父亲的意思办吧。”
“好的。”王律师点点头,“另外,关于孩子的抚养权和抚养费问题,您确定要按照协议上写的,由您独立抚D养,对方不支付任何费用吗?”
“我确定。”我说。我不想再跟陈家有任何经济上的牵扯,我只想快刀斩乱麻,彻底离开这个泥潭。我有手有脚,还有父母留给我的一笔存款,养活我和烁烁,足够了。
王律师不再多言,只是对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然后便退到了一旁,安静地等待着。
这时,陈浩停好车走了过来。他看到了王律师,疑惑地问我:“这人是谁?”
“一个朋友。”我淡淡地回答。
陈浩没有多想,只是催促道:“走吧,进去吧。”
走进民政局,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询问着例行问题。
“双方是否自愿离婚?”
“是。”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陈浩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他家人的方向,最终也低声说了一个“是”。
当两本红色的结婚证换成两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时,我的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十年,终于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
张翠花第一个冲了上来,一把从陈浩手里夺过离婚证,翻开看了又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太好了!终于离了!”她笑得合不拢嘴,“林岚,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们陈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你可别后悔!”
大嫂王莉也假惺惺地说:“是啊,弟妹……哦不,林女士,以后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可要多保重啊。”
我没有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只是平静地看着陈浩。
“陈浩,烁烁的衣物和学习用品,我下午会回去收拾。希望你们能行个方便。”
陈浩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妈,我们走吧。”我牵起烁烁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张翠花突然叫住了我,她扬着下巴,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看在你跟了浩子十年的份上,这三千块钱你拿着,算是我们陈家给你的补偿。以后别到处说我们陈家亏待了你。”
她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沓钱,想要塞给我。
我看着那沓钱,又看了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突然笑了。
我没有接那笔钱,而是转身,走到了王律师面前。
在陈家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从王律师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然后转身,走回到他们面前。
我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递到目瞪口呆的陈浩面前,声音清晰而响亮,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浩,这是水岸花城16栋别墅的房产证复印件,以及一份律师函。”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以及我作为房产唯一所有人的意愿,限你们一家,在三天之内,搬离我的房子。”
“否则,我的律师,将采取一切必要的法律手段。”
第5章 惊呆的陈家人
我的话音刚落,民政局门口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陈家的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前一秒的得意、喜悦、幸灾乐祸,尽数僵在脸上,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滑稽的、难以置信的错愕。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婆婆张翠花。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你说什么?你的房子?林岚你疯了吧!那明明是我儿子的房子!”
她说着就要上来抢我手里的文件,被我侧身躲过。
“妈,您最好看清楚。”我把房产证复印件上,户主那一栏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林岚。
“这……这不可能!”张翠花瞪大了眼睛,一把抢过陈浩手里的离婚证,仿佛想从上面找出什么破绽,“你们都离婚了!离婚了财产就要平分!这房子就是我们陈家的!”
站在一旁的王律师适时地走了上来,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专业口吻说道:“张女士,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根据我国《婚姻法》规定,一方的婚前财产,为夫妻一方的个人财产,不因婚姻关系的延续而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水岸花城16栋别墅,由林岚女士的父亲林建业先生于十一年前全款购入,并登记在林岚女士一人名下。因此,这栋别墅属于林岚女士的个人婚前财产,与陈浩先生无关,更与你们陈家的任何人无关。”
王律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陈家人的心上。
“婚前财产?”陈浩喃喃自语,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岚岚……你……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这是我的房子,然后让你们一家人住得更心安理得,更理直气壮地把我当成保姆使唤吗?陈浩,我以为这十年,就算没有爱情,也该有点情分。我以为把房产证的事瞒下来,是给你留面子,是维护你作为男人的尊严。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维护的不是你的尊严,而是你们全家人的贪婪。”
我的话,让陈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不!我不信!”大嫂王莉尖叫着,她指着王律师,“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她请来骗我们的托儿?现在外面的骗子可多了!”
王律师面不改色地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律师执业证:“这位女士,您可以随时去盛德律师事务所核实我的身份。另外,我刚才递交的律师函具备完全的法律效力。如果三日后,各位仍未搬离,我们将会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届时,场面可能就不会这么体面了。”
“强制执行”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陈家人喘不过气来。
公公陈建国一向自诩为家里的顶梁柱,此刻也慌了神,他扶着额头,身体摇摇欲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子陈静的脸,更是精彩纷呈。她刚刚还在畅想着卖掉别墅后,自己能在市中心拥有一套小公寓,转眼间,美梦就碎成了泡沫。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风暴的中心,拉着烁烁的手。我看着他们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表情,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这场闹剧,是时候该收场了。
“王律师,接下来的事,就麻烦您了。”我对王律师点了点头。
“林女士请放心。”
我不再看他们一眼,牵着儿子的手,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了陈浩撕心裂肺的喊声。
“林岚!你站住!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是夫妻啊!我们还有烁烁!”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陈浩,就在昨天,你为了卖我的房子,亲口同意了离婚。就在刚才,我们拿到了离婚证。从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夫妻了。”
“至于烁烁,”我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他是我的儿子,以后,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你们陈家,既然觉得他是我这个‘外人’生的,那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我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抱着烁小小的身子,快步走向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陈浩颓然跪倒在地的身影,和他家人那一张张如同末日来临般的、绝望而扭曲的脸。
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烁烁,别怕,妈妈带你回家。”
“妈妈,我们去哪个家呀?”儿子仰起头,天真地问。
我吻了吻他的额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轻声说:“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新的家。”
第6章 一扇关上的门
回到我临时租住的单身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烁烁煮了一碗他最爱吃的番茄鸡蛋面。
小小的公寓,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开放式厨房和一个小阳台。虽然远不及那栋别墅宽敞,但空气里没有了争吵、指责和令人窒息的压抑,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自由和安宁。
烁烁吃得很香,他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妈妈,你做的面真好吃。比家里的饭好吃。”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一阵酸楚。孩子是最敏感的,那个所谓的“家”,带给他的,或许也只有压抑和不快。
下午,我按照约定,回了一趟水岸花城。
开门的瞬间,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栋我生活了十年的房子,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客厅里一片狼藉,陈家人东倒西歪地瘫在沙发上,个个双眼通红,失魂落魄,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曾经的嚣张和理所当然,此刻荡然无存。
看到我进来,张翠花第一个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冲到我面前,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岚岚,好媳妇,妈错了,妈之前是昏了头了!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不卖房子了,再也不提卖房子的事了!你和浩子,快去复婚吧,啊?”
她那双曾经对我充满鄙夷的手,此刻却紧紧地攥着我,力道大得让我生疼。
大嫂王莉也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是啊是啊,弟妹,之前都是大嫂不对,大嫂给你赔不是了。阳阳上学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不给你添麻烦。咱们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小姑子陈静,也怯生生地说:“二嫂,我……我错了,我不该跟着瞎起哄。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们的气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变幻莫测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们道歉,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是因为他们对我这十年的付出感到愧疚,而是因为他们害怕失去这栋价值800万的别墅,害怕失去他们寄生于此的安逸生活。
他们的亲情,廉价得可笑。
我没有说话,只是挣脱开张翠花的手,平静地说:“我回来给烁烁拿东西。”
说完,我径直走向烁烁的房间。
陈浩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见我上楼,他才猛地站起来,跟了上来。
在烁烁的房间里,我默默地收拾着孩子的衣物、书籍和玩具。陈浩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悔恨和不解。
“岚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箱子里,拉上拉链,然后才转过身,正视着他。
“陈浩,你知道这十年,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最怕的,不是做不完的家务,不是你家人的冷言冷语,而是每一次我们有分歧,每一次我和你家人有矛盾时,你永远都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你永远都在对我说,‘岚岚,你忍一忍’,‘岚岚,你让一让’,‘岚岚,你要顾全大局’。”
“我忍了十年,让了十年,也顾全了你们陈家十年的大局。可是,谁来顾全我?谁来心疼我?”
“压垮我的,不是卖房子这件事本身,而是当你的家人逼我卖房,甚至用离婚来威胁我的时候,你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默认。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完了。”
陈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想要抓住我的手:“对不起,岚岚,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懦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改,我带你和烁烁搬出去住,我们再也不跟他们掺和在一起了!”
“晚了。”我轻轻地,但却无比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陈浩,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我已经不想再要一个需要我用房子来维系的丈夫,和一个需要用金钱来衡量的家了。”
我提起箱子,从他身边走过。
下楼时,张翠花他们还想围上来,却被我冷漠的眼神逼退了。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个我曾经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家”。
我对他们说:“三天时间,是王律师给你们的体面,也是我给这段十年婚姻,留下的最后一点情面。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张翠
花声嘶力竭的哭喊和咒骂,夹杂着陈浩绝望的哀求。
我没有停下脚步。
当我关上那扇沉重的铁门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声音,像是对我过去十年荒唐人生的告别,也像是我崭新未来的序曲。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林岚,真正地自由了。
第7章 新生
第三天的下午三点,王律师给我打来了电话。
“林女士,一切顺利。陈家人已经全部搬离了别墅,我们更换了门锁,后续的房产交接手续我会处理好,您不用担心。”
“好的,辛苦您了,王律师。”
挂断电话,我正坐在新家小小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烁烁在我身边,正专心致志地用乐高搭着一座城堡。
他说:“妈妈,这是我们的新城堡。”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这是我们的新城堡。”
一个没有争吵,没有算计,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的,温暖而坚固的城堡。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出乎意料的充实。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凭借着我结婚前在设计公司的经验,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但我很快就适应了。每天上班、下班、接送烁烁,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虽然累,但我的心里却无比踏实。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需要为了几百块钱的生活费而小心翼翼。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这种感觉,让我重新找回了丢失已久的自信和尊严。
期间,陈浩来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他等在我公司楼下,整个人憔ें悴不堪,胡子拉碴。他红着眼眶求我原谅,求我复婚,说他已经和他父母断绝了关系,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住。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陈浩,我们已经结束了。为了烁烁,我们可以是朋友,但绝不可能再是夫妻。”
第二次,他带着烁烁最喜欢的变形金刚,出现在小区的门口。烁烁很高兴地收下了礼物,也礼貌地叫了他一声“爸爸”。我和他隔着小区的铁门,聊了几句孩子最近的情况。他看着我和烁T烁的背影,站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或许有吧。人的成长,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他的成长,不应该再由我的人生来买单了。
至于陈家的其他人,我也零星听到了一些消息。
听说他们搬回了乡下的老房子,一家九口人挤在那个几十平米的小院里,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大嫂王莉因为学区房泡了汤,天天和婆婆张翠花吵架,闹得鸡飞狗跳。小姑子陈静的婚事也黄了,因为男方听说她家没了那栋大别墅,态度立刻就变了。
他们就像一群习惯了寄生的藤蔓,当那棵可以依靠的大树突然消失时,便只能在泥地里狼狈地纠缠在一起,腐烂、枯萎。
我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觉得唏嘘。他们始终不明白,一个家庭真正的根基,从来不是房子,不是金钱,而是相互的尊重、理解和爱。当他们把亲情当成算计的筹码时,就已经亲手摧毁了自己家庭的根基。
半年后,我用卖掉别墅的一部分钱,在市区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面积不大,但阳光很好。
搬家的那天,我和烁烁一起,亲手把这个小家布置得温馨又漂亮。我买了一块柔软的羊毛地毯,烁烁可以光着脚在上面跑来跑去。阳台上,我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只有我和烁烁两个人,吃得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香甜。
吃完饭,我陪着烁烁在客厅里搭乐高,他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我说:“妈妈,我喜欢现在这个家。”
我愣了一下,问他:“为什么呀?”
他想了想,说:“因为,现在的妈妈,每天都在笑。”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是的,妈妈也很喜欢。以后,妈妈会一直笑着,陪着烁烁长大。”
窗外,夜色温柔,万家灯火。
我知道,属于我和儿子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栋800万的别墅,曾经是我以为的家,是我十年青春的牢笼。而当我亲手推开那扇门,选择“净身出户”时,我才真正地拥有了全世界。
真正的家,不在于房子有多大,而在于住在里面的人,是否能感受到爱与自由。真正的底气,也从不是一纸房产证,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和爱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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