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开门,看到林晚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像她带回来的那些高原的风,彻底吹散了。
她瘦了,黑了,眼神里空荡荡的,仿佛那两个月的西藏之行,抽走了她的魂,而不是净化了她的灵。
整整六十二天。我数着日历,从初夏到盛夏。我独自一人打理着这个被称之为“家”的空间,浇她养的花,喂她留下的猫,处理信箱里只写着我们两人名字的账单。我以为我在等一个答案,等一个她回来后,或愤怒或愧疚的解释。
可我等到的,只有沉默,和一种比争吵更伤人的陌生。
而这一切,都始于三个月前,那个闷热的周二晚上,她把一张西藏地图铺在餐桌上的时候。
第一章
“陈阳,我打算去一趟西藏。”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地投进了我们平静如水的生活,激起一圈圈让我心惊的涟漪。
我正把最后一道番茄炒蛋端上桌,热气腾腾的,是我们俩都喜欢的味道。听到这句话,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把菜放在桌子中央,拉开椅子坐下。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西藏了?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等明年我们都攒够了年假,一起去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像是在讨论周末去哪家超市购物一样寻常。
我们结婚三年,从大学毕业就在这座城市打拼。我是个软件工程师,每天对着代码和逻辑,生活规律得像时钟。林晚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骨子里总有些不安分的文艺细胞。她说,西藏是她精神上的故乡,是一生必须抵达一次的圣地。我懂她,也支持她。所以我们早有约定,存够了钱,攒够了假,就一起去完成这个梦想。那张被她翻得起了毛边的西藏旅行手册,就一直放在我们床头的书架上。
“不是突然,”林晚低着头,用筷子尖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是江峰他正好要自驾过去,车队里还有个位置,问我想不想一起。你知道的,这种机会很难得。”
江峰。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不疼,但足够清晰,让你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江峰是林晚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个自由摄影师,朋友圈里永远是风光旖旎的远方和各种极限运动。用林晚的话说,他是“活成了我们想要却不敢的样子”。他们关系很好,自称“灵魂知己”,纯洁得像“兄弟”。
我不反对林晚有异性朋友,甚至欣赏她能和人建立深度的精神交流。但“知己”这个词,尤其是当它被冠在一个男人身上,并且这个男人还时常在深夜和我的妻子聊一些我听不懂的哲学和艺术时,我心里总归是有些疙疙瘩瘩的。
我压下心头那点不适,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她碗里,说:“跟团自驾?安全吗?而且一去就是两个月,你工作怎么办?”
“我辞职了。”
这四个字比“我要去西藏”的冲击力更大。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灯光下,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表情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或者说是……决绝。
“辞职?为什么?你不是说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吗?你们总监还说下个季度要提拔你。”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陈阳,你不懂。”她终于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我今年28了,马上就三十了。我不想我的人生就是每天挤地铁,写那些言不由衷的广告词,然后回家,吃饭,睡觉。我需要喘口气,需要去找找自己。江峰说,西藏能净化人的灵魂。”
“净化灵魂”……我咀嚼着这几个字,觉得有些荒唐。我们的生活,真的有那么不堪,需要跑到几千公里外去“净化”吗?
“那我们的家呢?我们的房贷呢?我一个人……”我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我知道,此刻谈钱,会把她推得更远。这不是钱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试图和她讲道理:“晚晚,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仓促了。辞职是大事,去西藏也是大事,还是和一个……和江峰一起,一去就是两个月。你有没有想过,这不太合适?”
我小心翼翼地措辞,把重点放在“不合适”上,而不是“我不同意”。
“有什么不合适的?”林晚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开始带上了火药味,“陈阳,在你眼里,我和江峰就那么不清不白吗?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你为什么总是要把事情想得那么龌龊?是你太世俗,还是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他!”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一个男人,明知道你是有夫之妇,还单独邀请你进行长达两个月的旅行,他安的什么心?”
“他不是单独邀请我!是车队!车队里还有其他人!”
“那其他人你认识吗?一路上,天高皇帝远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一个男人跑那么远,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在乎我自己想怎么活!”林晚激动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陈阳,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支持我。结果呢?你和那些用家庭、用责任来捆绑女人的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那晚的争吵最终不欢而散。碗筷还摆在桌上,菜已经凉透了,就像我的心。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陷入了冷战。我试图和她沟通,每一次都以“你不懂我”和“你太固执”告终。她像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在准备出发的东西,冲锋衣、登山鞋、各种药品……那个红色的巨大登山包,像一头怪兽,盘踞在我们的卧室角落,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无力。
我找过我们的共同好友,甚至厚着脸皮给我岳母打了个电话,希望她们能劝劝林晚。岳母在电话那头叹着气,说:“小陈啊,晚晚这孩子,从小就犟。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多担待点吧。”
担待。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
出发前一晚,我做了最后的努力。
我没有再跟她争吵,只是默默地帮她检查行李,把一个塞得满满的急救包放进她的背包侧兜。里面有我特意去药店咨询医生后买的高原反应药、感冒药、肠胃药、创可贴……塞得满满当登。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动容。
“晚晚,”我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我只问你一句,你非去不可吗?为了这个所谓的‘灵魂之旅’,工作、家庭,甚至我们的感情,你都觉得可以暂时放下?”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动摇。
但她最后还是轻轻抽回了手,低声说:“陈阳,对不起。但正因为这些东西太重了,我才需要暂时放下。等我回来,我会是更好的林晚,我们也会有更好的未来。你相信我。”
她让我相信她。可她却用行动告诉我,在她的人生排序里,一个认识不久的“男知己”和一个虚无缥缈的“远方”,都排在了我和我们这个家前面。
那一刻,我彻底泄了气。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了。一头一心向往草原的牛,是听不懂牛栏里安稳的好处的。
我只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呼呼地灌着冷风。
第二章
林晚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我特意请了半天假,想送她去跟江峰他们汇合的那个高速路口。她拒绝了,说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伤感,江峰会开车来小区门口接她。
于是,送别的场景,就局限在了我们这间小小的两居室门口。
她背着那个比她半个身子还大的红色登山包,穿着崭新的冲锋衣,脚上的登山鞋还没沾上泥土,一切都显得那么专业,那么义无反顾。她看起来不像要去经历一场艰苦的旅行,倒像要去奔赴一场盛大的典礼。
“我走了。”她站在门口,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忍和一丝雀跃。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家里的那只叫“汤圆”的布偶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绕着她的脚踝“喵喵”地叫,不停地蹭着。
林晚弯下腰,抱了抱汤圆,柔声说:“汤圆乖,在家要听爸爸的话,我很快就回来啦。”
她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歉意,有期待,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对远方的向往。
“照顾好自己,还有汤圆。”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转身,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我站在原地,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汤圆不明所以的叫声,和冰箱压缩机运转的嗡嗡声。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楼下。没过几分钟,一辆改装过的、看起来很硬派的越野车停在了单元门口。江峰从驾驶座上下来,他穿着一身户外装备,高大、阳光,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他很自然地接过林晚背上的大包,轻松地扔进后备箱,然后绅士地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林晚坐进去之前,下意识地抬头朝我们家的窗户看了一眼。
我们的目光,隔着十几层楼的距离,短暂地交汇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以及随后被江峰的一个微笑所取代的坚定。
车子发动,很快就汇入了车流,消失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
我站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慢慢地坐回沙发上。
汤圆跳上我的膝盖,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手,似乎在安慰我。我抱着它,突然觉得这个我们一起布置、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家,变得无比空旷和陌生。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惯用的洗发水香味,阳台上还晾着她前天洗的衣服,床头柜上还放着她没看完的书……她的人走了,但她的气息和痕迹却无处不在,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个家的女主人,此刻正和另一个男人,在通往“诗和远方”的路上。
最初的几天,我像个机器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上班,下班,做饭,喂猫,洗碗。我刻意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她。
可思念和担忧,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她会发微信给我,通常是在傍晚,他们当天行程结束,找到落脚点的时候。内容很简短,无非是“已到XX,一切安好,勿念”,然后配上几张风景照。
照片里的天很蓝,云很白,雪山巍峨,湖泊清澈。每一张都美得像电脑壁纸。有时候,照片里会有她的身影,她穿着鲜艳的冲锋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摆出各种充满活力的姿势。
偶尔,江峰会出现在照片的角落里,或者干脆就是一张两人的合影。他总是站在林晚身边,手臂或搭或不搭地放在她肩上,笑容爽朗。他们看起来,确实像一对志同道合的“兄弟”,默契又和谐。
每一张这样的照片,都像是在我心上划开一道新的口子。我放大照片,仔细研究她的表情,她的眼神,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对我的思念,或者对家的眷恋。
但我找不到。我只看到了挣脱束缚后的自由,和投入梦想怀抱的快乐。
我回复她的微信,也总是言简意赅:“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我有很多话想问,比如高原反应严不严重?吃得习不习惯?晚上住的地方冷不冷?江峰对你好不好?
但我都忍住了。我怕我的关心,在她看来是啰嗦;我怕我的担忧,在她看来是束缚。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千公里的距离,更是一种无法逾越的心理鸿沟。
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在她发来一张在纳木错湖边的照片后,回了一句:“真美。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的。”
我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都自动暗了好几次。
她终于回了两个字:“会的。”
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看着那个表情,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会的,什么时候呢?等你看遍了所有风景,体验够了所有新鲜,才会想起那个和你约定过的人吗?
那段时间,公司的项目正忙,我疯狂地加班,用工作麻痹自己。同事们都说我像变了个人,从一个准点下班的好好先生,变成了办公室里最拼命的卷王。他们开玩笑说:“陈阳,你这是要抛妻弃子,跟公司过了?”
我只能苦笑。我倒是想,可我的妻子,已经先一步“抛弃”了我。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渐渐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话,习惯了做一人份的饭菜,习惯了抱着猫看电视。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她回来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是周六,我正在家里大扫除。电话是林晚打来的,这一个多月,她从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我心里一紧,赶紧接通。
电话那头的信号很差,夹杂着呼呼的风声。
“喂?晚晚?”
“陈阳……是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还带着哭腔。
我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我发烧了……高原反应,很严重……头疼得要裂开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听起来呼吸很困难。
“江峰呢?他没送你去医院吗?你们现在在哪?”我急得在客厅里团团转。
“我们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车坏了……江峰……江峰他去前面找人帮忙了……我一个人在车里,好冷……好难受……”
听到“一个人在车里”,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把你一个人扔在车里?他怎么敢!你病得这么重!”我对着电话吼道。
电话那头,林晚的哭声更大了:“你别怪他……他也……咳咳……他也很着急……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我有点后悔了,陈阳……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这一个多月来,我所有的委屈、愤怒、思念、担忧,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心疼。
我对着电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晚晚,你听我说,别怕,有我呢。你现在打开双闪,锁好车门,把车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盖在身上。喝点热水,吃了药没?我马上想办法,我马上……”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能用什么办法帮到她。查地图,联系当地的朋友,报警……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江峰:“喂?陈阳吗?别担心,我找到人了,拖车马上就到。林晚就是有点高反,加上感冒,情绪比较激动。我带她去县城的医院看看就好了,你别瞎操心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在责怪我的大惊小怪。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再打过去,提示对方已关机。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刚才林晚那脆弱无助的哭声,和江峰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在我脑子里交织成一幅无比刺眼的画面。
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种地方,依赖着那么一个不靠谱的男人。
我疯了一样地开始在网上查去西藏的机票。
第三章
冲动是魔鬼。
在我订下第二天最早一班飞往拉萨的机票,并且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时,理智这根弦,总算被我从沸腾的情绪里捞了回来。
我能去吗?我连他们具体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西藏那么大,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飞过去,除了感动自己,还能有什么用?江峰说的或许没错,可能只是普通的感冒加上高原反应,林晚情绪一激动,就把事情说严重了。我这么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会不会让她更难堪,让事情更复杂?
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心情像是坐过山车。最终,我还是取消了机票。
我不能去。我去了,就等于把我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彻底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林晚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不会希望看到我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那会让她觉得颜面尽失。
我只能等,等她的消息。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我把手机放在枕边,音量调到最大,生怕错过任何电话和信息。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
然而,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收到了林晚的微信。
“昨晚让你担心了。已经到县城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肺部感染,挂了水,现在好多了。江峰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吧。”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是医院输液室的一角,她的手背上扎着针,旁边放着一个削好的苹果。照片的构图和光线都很好,一看就是江峰拍的。
“江峰照顾得很好”。
这几个字,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我一夜的担惊受怕,我差点买机票飞过去的冲动,在她眼里,似乎都成了多余。她用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再次把我推开了。她宁愿相信一个“知己”的照顾,也不愿接受丈夫的担忧。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回复了两个字:“保重。”
从那天起,我不再主动给她发信息,只是例行公事地回复她的“报平安”。我们的交流,比陌生人还要客气和疏远。
我开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我报了一个健身班,每天下班后就去健身房,把自己练到筋疲力尽。汗水流淌的感觉,似乎能稀释掉心里的苦闷。我还捡起了大学时期的爱好,开始在家里画画,一画就是一整个晚上。
我开始学着,把“我们”的生活,过成“我”的生活。
时间就在这样刻意的忙碌和麻木中,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离林晚说的两个月归期,越来越近了。
她发回来的照片,背景从雪山草地,渐渐变成了寺庙经幡。我知道,他们的旅程快要结束了。她的文字里,也开始出现一些诸如“心灵的涤荡”、“信仰的力量”之类的感悟。
看起来,她的西藏之行,除了那次生病的波折,一切都很圆满。她似乎真的找到了她想要的“净化”。
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她的归来。期待?好像没有那么浓烈了。愤怒?似乎也已经平息。剩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
这两个月,对她来说,是一场寻找自我的旅行。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被迫的修行?我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和孤独相处,也学会了……降低期待。
我甚至开始设想,等她回来之后,我们该如何相处。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一对恩爱夫妻?还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们之间的问题?又或者,这条裂痕,已经大到无法修复了?
我没有答案。
她回来的前一天,给我发了信息,告诉我航班号和抵达时间。
“用不着来接我,我自己打车回来就行。”她特意嘱咐道。
我看着那行字,自嘲地笑了笑。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刻意地和我保持距离。
我回了一个字:“好。”
但我还是决定去接她。不管我们之间变成了什么样,她终究是我的妻子。她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我没有理由不去接她。
我提前下班,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又去超市买了她喜欢吃的水果和零食,塞满了冰箱。我还炖了一锅她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算着时间,等她回来,正好能喝上热的。
我做着这一切,心里却没什么波澜。这更像是一种惯性,一种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而不是出于爱和期待。
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了机场。站在人来人往的到达大厅,看着电子屏幕上滚动的航班信息,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我就要见到那个阔别了两个月的妻子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她会怎么面对我?
航班准点到达。我挤在接机的人群里,伸长了脖子,盯着出站口。
旅客们推着行李车,陆陆续клю地走出来。有疲惫的商旅人士,有兴奋的游客,有一家老小……我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和江峰一起走出来。江峰推着行李车,上面放着两个巨大的登山包,他一边走,一边侧头和林晚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而林晚,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确实像我后来在家里看到的那样,瘦了,黑了。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似乎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活泼明媚的样子,而是多了一种……沉郁。
我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我没有立刻上前。我就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走到大厅门口,江峰帮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临上车前,江峰给了林晚一个拥抱。是一个很用力的,告别的拥抱。林晚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没有推开他。
拥抱过后,江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挥挥手,转身走向了另一边。
林晚一个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四处张望,没有试图寻找我的身影。在她心里,大概已经认定了,我不会来。
我看着她乘坐的出租车汇入车流,才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向我自己的车。
我没有追上去,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那辆出租车后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我只是想多一点时间,来准备如何面对这个“净化”归来的妻子。
回到家,我把车停好,先上了楼。我打开门,把炖着的汤又热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等着。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林晚拖着那个红色的登山包,站在门口。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当我打开门,看到林晚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像她带回来的那些高原的风,彻底吹散了。
她瘦了,黑了,眼神里空荡荡的,仿佛那两个月的西藏之行,抽走了她的魂,而不是净化了她的灵。
她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丝慌乱。
“你……没去上班?”她开口,声音沙哑。
“今天请假了。”我站起身,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背包。包很沉,勒得我肩膀一沉。我可以想象,这两个月,她就是背着这样的重量,走过了几千公里的路。
“回来了,就先进来吧。外面热。”我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嗯”了一声,换了鞋,走进客厅。汤圆亲热地跑过去,蹭她的裤腿,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排骨汤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第四章
“先去洗个澡吧,解解乏。我给你炖了汤,洗完正好喝。”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得像在跟一个合租的室友说话。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了浴室。
我把她那个巨大的登山包立在墙角,那上面沾满了尘土,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风沙、酥油茶和汗水的混合体。它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纪念碑,矗立在我们的家里,无声地诉说着女主人那段我未曾参与的旅程。
浴室里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我走进厨房,把汤盛在碗里,又简单地炒了两个她爱吃的小菜。等我把饭菜都端上桌时,林晚也正好洗完澡出来。
她换上了我们结婚纪念日时我送她的那套真丝睡衣,柔软的布料贴着她消瘦的身体,显得有些空荡。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包着,露出的脸庞因为热水的蒸汽,有了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是空洞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喝点汤,暖暖胃。”我把汤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她拿起勺子,机械地舀着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却好像尝不出味道。
“怎么不说话?”我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次旅行……不顺利吗?”
我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跟我分享旅途的见闻,跟我描绘那些壮丽的风景,或者跟我探讨那些关于灵魂的感悟。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放下勺子,说:“没有,挺顺利的。”
“那怎么看你好像不太开心?”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茫然。“陈阳,”她轻声说,“我好像……把我自己弄丢了。”
我心里一震。
“什么意思?”
“我以为去西藏,能找到答案,能让我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我走了一路,看了那么多风景,见了那么多人,我反而更糊涂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那里的天确实很蓝,雪山也确实很神圣,可……也就那样了。”
“也就那样了?”我重复着这几个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圣地”吗?怎么在她嘴里,变得如此平淡无奇?
“是啊。”她苦笑了一下,“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确实很震撼。但是你看多了,每天都看,也就麻木了。而且,旅途比我想象的要辛苦得多。高反、缺氧、没完没了的赶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大家都很累。”
“你和江峰……你们相处得还好吗?”我问出了那个我最关心,也最害怕的问题。
提到江峰,林晚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避开了我的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碗。
“还行吧。”她含糊地回答。
这个答案,让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如果真的只是“还行”,那她朋友圈里那些亲密无间的合影,又算什么?
这顿饭,就在这样沉闷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晚上,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无形的银河。我能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能感觉到她翻身时床垫的轻微震动,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亲近。
她背对着我,身体绷得紧紧的。
“晚晚,”我在黑暗中开口,“我们能聊聊吗?”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和江峰,在路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鼓足了勇气,把话挑明。
黑暗中,我听到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像是叹息又像是抽泣的声音。
“陈阳,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有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你不对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忽然翻过身,面对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
“我们吵架了。或者说,这一路上,我们几乎都在吵架。”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吵架?为什么?你们不是‘灵魂知己’吗?”我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嘲讽。
我的嘲讽似乎刺痛了她。
“是啊,灵魂知己。”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在网上聊天的时候,隔着屏幕,聊风花雪月,聊诗和远方,当然是知己。可真正在一起生活两个月,每天24小时待在一起,你就会发现,所有的滤镜都会碎掉。”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他看起来洒脱,其实比谁都计较。一路上,所有的花费都AA得清清楚楚,一瓶水,一顿饭,他都要用手机记账。我不是说AA不好,但那种斤斤计较的样子,真的很……”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很磨人。”
“他开车很猛,不顾别人的感受,好几次都差点出事。我让他开慢点,他就说我胆小,不懂越野的乐趣。他喜欢拍照,为了等一个光线,能让整个车队的人在风里等他几个小时。别人稍有怨言,他就说人家不懂艺术,没有追求。”
“还有……还有那次我生病。”林晚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高烧,呼吸困难。可他第一反应,不是送我去医院,而是抱怨车坏得不是时候,抱怨我身体素质差,拖了整个行程的后腿。他把我一个人扔在车里,自己去找救援,走了很久很久……我当时躺在冰冷的车里,看着窗外荒无人烟的戈壁,我真的好害怕。”
“我给你打电话,是想求救,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可他回来后,抢过电话,跟你说我没事,只是情绪激动。然后就把电话关了。他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旅行,不应该让第三个人来打扰,尤其不能让你觉得他照顾不好我,这会让他很没面子。”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愤怒,心疼,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快意。
原来,那个被她奉为“活成了理想模样”的男人,在现实中,也不过是个自私、虚荣、不负责任的普通人。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僵。他觉得我娇气、麻烦,我觉得他自私、冷漠。我们不再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到了拉萨,旅行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把他说的那些话,都还给了他。我说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关心。我说他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极端的自我。”
“他怎么说?”
“他愣住了。然后他跟我说,林晚,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只是‘驴友’,是搭伴旅行的伙伴,我没有义务像你丈夫一样照顾你、迁就你。他说,是你自己要跟出来,寻求什么狗屁的灵魂净化,现在受不了苦,就来怪我?”
林晚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我能感觉到,她在哭。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体很凉,还在不停地发抖。我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他说的没错。”林晚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的灵魂共鸣,不过是空中楼阁。我以为的诗和远方,背后全是琐碎和苟且。我辞了工作,花了所有的积蓄,离开你,跑了那么远……结果,只是证明了自己有多傻。”
“我在布达拉宫门口,看着那些磕长头的信徒,我突然在想,他们有信仰,所以不觉得苦。那我呢?我的信仰是什么?我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我只觉得很累,很空虚。我想回家,陈阳。我特别特别想回家。”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这两个月来,她所受的委屈、失望、恐惧和疲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而我,这两个月来积压的怨气、不满和嫉妒,也在她的哭声中,一点点地消散了。
我没有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之类的风凉话。我只是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因为我知道,有些路,别人说再多都没用,只有自己亲自走一遍,摔个头破血流,才会明白,哪条路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对林晚来说,这场西藏之行,不是一场净化灵魂的旅行,而是一场打碎幻象的成人礼。虽然代价惨重,但,或许是值得的。
第五章
林晚哭累了,就在我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是两个月来,我们第一次如此亲近。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依然紧锁,仿佛在梦里还在经历着那些不愉快的旅程。
我一夜没怎么睡,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在想林晚说的那些话,在想那个叫江峰的男人,也在想我们这段婚姻的未来。
第二天,林晚醒得很早。她看到自己睡在我的臂弯里,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坐了起来。昨晚的情绪宣泄过后,我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尴尬的沉默中。
“我……去做早饭。”她低着头,掀开被子下床,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打破的镜子,就算粘起来,裂痕也依然存在。信任的重建,远比想象中要困难。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次旅行,也没有再提江峰。林晚开始重新找工作,每天投简历,去面试。她不再谈论什么“诗和远方”,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眼前的现实生活中。
她变了。变得沉默,也变得……体贴。
她会记得在我加班的晚上,给我留一盏灯,温一碗汤。她会主动承担大部分的家务,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会陪我看我喜欢的球赛,尽管她根本看不懂。
她似乎在用一种补偿的方式,来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得更远了。
我们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室友,客气、礼貌,却唯独缺少了夫妻间应有的亲密和随意。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一件小事斗嘴;也再没有过躺在沙发上,分享一天趣事的闲聊。
家里的气氛,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知道,问题不在她,而在我。
我的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尽管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她和江峰之间是清白的,但那种被抛下、被背叛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
我无法忘记,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和一个所谓的“知己”,是如何决绝地离开我。我无法忘记,在我苦口婆心地劝阻时,她脸上那种不耐烦和鄙夷的表情。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时常在我脑海里回放。
我开始变得敏感多疑。她接个电话,我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她对着手机笑,我会忍不住猜测她到底在看什么。
有一次,我看到她和一个微信名叫“风”的人聊天,我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我几乎认定那就是江峰。我压抑着怒火,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在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她把手机递给我,坦然地说:“一个猎头,给我推荐了一个不错的职位。”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顶着风车头像的猎头,脸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林晚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收回了手机。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们的婚姻,正在被我的“心魔”拖入一个危险的深渊。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
我需要一个出口,我们需要一次彻底的沟通。
那个周末,我没有加班,林晚也正好拿到了新工作的offer,我们决定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
我选了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西餐厅,环境清幽,很有情调。
摇曳的烛光下,林晚的脸看起来比之前圆润了一些,气色也好了很多。她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化了淡妆,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漂亮的都市白领。
“祝贺你,找到新工作。”我举起酒杯。
“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支持。”她碰了碰我的杯子,眼神真诚。
我们聊了聊她的新工作,聊了聊公司里的趣闻,气氛难得地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我看着她微醺的脸庞,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晚晚,我们能……谈谈吗?不是谈工作,是谈我们。”
林晚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她点了点头:“好。”
“我知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知道,你和江峰没什么。但是……”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但是我心里这个坎,好像一直过不去。”
“我总是在想,在你心里,我,还有我们这个家,是不是真的那么不重要?是不是可以为了任何一个你觉得更新鲜、更有趣的人或事,就轻易地被牺牲掉?”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了。
林晚的眼圈红了。
“对不起,陈阳。”她放下酒杯,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伤害有多大。我这两个月,也一直在反省。”
“我以前总觉得,你太现实,太无趣,不懂我追求的精神世界。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江峰的出现,就像往这潭死水里扔了一块石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我被那种可能性迷惑了,我觉得那才是精彩的人生。”
“可我真的走出去了才发现,所谓的精彩,都是有代价的。而我习以为常的平淡,才是最珍贵的。在西藏,我最想念的,不是城市的繁华,而是你做的番茄炒蛋的味道,是家里汤圆的叫声,是你每天晚上睡觉时均匀的呼吸声。”
“这些我曾经不屑一顾的日常,才是我真正的根。是我错了,陈阳。我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了现实之上,还伤害了最爱我的人。”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在我心里,你和这个家,比什么都重要。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现在,我懂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
看着她哭,我的心也跟着揪疼。我抽出纸巾,递给她,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是啊,我们都有错。她错在天真和自私,而我,又何尝没有错?我只是一味地用我认为好的方式去爱她,给她安稳的生活,却忽略了她内心的波澜和对精神世界的渴求。如果我能早一点察觉,多一点沟通,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两个月的煎熬。
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两个人的共同经营。
第六章
那晚的谈话,像一场及时雨,浇熄了我心中积压已久的火苗,也洗去了我们关系上的尘埃。
我们把所有的问题都摊开来讲,那些委屈、不满、猜忌和恐惧,在坦诚的交流中,都找到了释放的出口。我告诉她,我最大的恐惧不是她爱上别人,而是她不再需要我,不再需要这个家。她告诉我,她最大的错误是把对平淡生活的不满,错误地归结为对我的不满,从而向外寻求一种虚假的认同感。
我们聊了很久,从餐厅聊到回家的路上,再从客厅聊到卧室。好像要把这两个多月缺失的对话,全部都补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隔着一条银河。我抱着她,她也紧紧地回抱着我,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身体里。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们都知道,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无形墙壁,终于倒塌了。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但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晚在新公司做得很出色,她变得比以前更成熟,更脚踏实地。她不再动不动就说“你不懂我”,而是会耐心地跟我解释她的想法。她会主动关心我的工作,听我吐槽那些难缠的客户和改不完的bug。
我也在改变。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我开始学着去了解她的世界,会陪她去看她喜欢的画展,听她推荐的播客,甚至会硬着头皮读几页她看的那些哲学书。虽然大部分时候我还是看不懂,但我愿意去尝试,愿意去倾听。
我们开始有了新的共同话题和共同爱好。
周末的时候,我们不再是宅在家里各玩各的手机。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研究新的菜谱;我们会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聊一些有的没的;我们甚至还一起报了个陶艺班,虽然捏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但过程中的笑声却是真实而快乐的。
那个曾经象征着决裂和远方的红色登山包,被林晚清洗干净后,收进了储藏室的最深处。那张西藏地图,也被一张我们俩在陶艺班的合影所取代,贴在了冰箱门上。
关于江峰,我们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林晚默默地删除了他的微信。我知道,那个所谓的“灵魂知己”,连同那段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已经被她彻底埋葬在了过去。
有一天,我们窝在沙发上看一部关于旅行的电影。电影里的主角,正驾车行驶在广袤的公路上,窗外是壮丽的风景。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晚。
她正靠在我的肩膀上,看得津津有味,脸上没有丝毫的向往和失落,只有纯粹的欣赏。
“还在想去西藏吗?”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她转过头,看着我,笑了。那笑容,比西藏的阳光还要明媚。
“想啊。”她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却接着说:“不过,下一次,必须你陪我一起去。而且,我们只请十天假,坐飞机去,住最好的酒店,找最靠谱的当地向导。我可再也不想受那个罪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好,一言为定。”我捏了捏她的脸,“不过,去之前,你得先把体力练好,别到时候又高反,还得我背你下山。”
“去你的!”她笑着捶了我一下。
我们俩笑作一团。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和迷茫。我知道,那个我熟悉的林晚,真的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更好的方式,回到了我的身边。
那场长达两个月的西藏之行,就像我们婚姻中的一场重感冒。发作的时候,头疼、发烧、浑身无力,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痊愈之后,身体却产生了抗体,变得比以前更强壮。
我们都从这场“病”中,学会了很多。
林晚学会了,真正的自由,不是身体走多远,而是内心的安定和丰盈。所谓的诗和远方,如果不能与爱的人分享,那也不过是一场孤独的流浪。
而我学会了,爱一个人,不仅要给她安稳的港湾,也要懂得欣赏她向往的大海。婚姻,不是捆绑,而是两个人牵着手,一起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精彩。
生活依旧平淡,房贷要还,工作要忙,偶尔也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但我们都明白,这些触手可及的“苟且”,才是生活最真实的底色。而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里,藏着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有一次,林晚翻看手机相册,翻到了那次西藏之行拍的照片。她没有删,只是平静地看着。
我凑过去,看到一张她在纳木错湖边的独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但眼神里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孤单。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那天拍完这张照片,我一个人在湖边坐了很久。湖水很蓝,天也很蓝,美得让人窒息。可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美的景色,要是陈阳也在我身边,该多好。”
我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我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说:“以后,所有美的景色,我都陪你一起看。”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会继续。而且,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坚定,也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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