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秀梅,今年五十九岁。在很多人眼里,我这个年纪再婚,还能找到一个愿意每月给我五千块零花钱的老伴,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街坊邻居们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三分羡慕七分揣测。她们说,林秀梅真是好命,老了老了,还有人当宝一样供着。
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老伴老周,周建国,退休前是个小企业的老板,家底殷实。我们是通过广场舞的舞友介绍认识的。他比我大三岁,丧偶多年,儿女都在国外。他看上我的,是我的温婉和一手好厨艺。我看上他的,是他的稳重和那份能让我晚年无忧的经济条件。我不想再为柴米油盐操心了,前半辈子,我累够了。
领证那天,周建国当着介绍人的面,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说:“秀梅,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这张卡里每月我会打五千块钱,是你的零花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跟我商量。家里的开销,买菜水电什么的,我另外给你。”
那一刻,我的心是热的。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我前半生的婚姻,是无尽的付出和算计。前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我们俩一辈子为了几毛钱的菜价争执,为了儿子的学费彻夜难眠。他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带大了孙子,才算完成了任务。儿子儿媳都孝顺,但他们有自己的小家,我住在他们那里,总觉得像个外人,束手束脚。
搬进周建国那套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时,我甚至有些恍惚。宽敞的客厅,明亮的落地窗,柔软的真皮沙发,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才对得起他给我的这份体面。
同居的第一个月,是甜蜜的。我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从南到北的菜系,我研究了个遍。他爱吃鱼,我就学会了清蒸、红烧、糖醋、水煮四五种做法,一周不重样。他夸我手艺好,吃得心满意足,那种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幸福。那五千块钱,我一分没动。我给他买了新茶具,给家里添了绿植,剩下的都存了起来。我觉得,我们是夫妻,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不能乱花。
可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周建国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八点,雷打不动地要坐在书房里,关上门,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待就是两个小时。我问他,他说是在处理一些以前公司的旧账和投资的事。我没多想,男人总得有点自己的空间。
但有一天,我给他送一盘切好的水果进去,他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写着什么。见我进来,他像受了惊吓的兔子,猛地合上本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
我愣住了,端着果盘的手悬在半空:“我看门没锁紧,就……想着给你送点水果。”
“以后进来先敲门。”他生硬地说,把那个笔记本塞进了抽屉,还上了锁。
那一晚,我心里第一次有了疙瘩。夫妻之间,有什么是需要这样严防死守的秘密吗?我安慰自己,或许是他的商业机密,我不该多问。
第二个变化,是关于那五千块钱。第二个月初,钱准时到账了。那天,他吃晚饭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我:“秀梅啊,上个月给你的钱,花得怎么样啊?”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怎么花,就给你买了套茶具,给家里添了点花草,剩下的都存着呢。”
他听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可我分明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我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几天后,我们去逛商场,我看中了一件羊绒大衣,摸了又摸,看了看标签两千八,咋了咋舌,又放下了。
他看在眼里,说:“喜欢就买啊,不是给你钱了吗?”
我说:“太贵了,我穿不着这么好的。再说,钱还是省着点花好。”
他当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可从那天起,我感觉他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点微妙的冷淡。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饭后拉着我一起看电视,而是吃完饭就钻进书房。我们之间的话,也变少了。
我心里很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加倍地对他好,把他爱吃的菜做得更精致,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可我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同居的第三个月。
那天是周末,他儿子周浩从国外回来了,说是要谈一笔生意,顺便看看我们。我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食材,准备做一桌子好菜,给这个继子留个好印象。
周浩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看起来很精明。他对我还算客气,礼貌地叫了一声“林阿姨”。饭桌上,气氛却有些诡异。周建国不停地给儿子夹菜,问他在国外的情况,父子俩聊得热络,我像个外人,插不上一句话。
吃到一半,周浩放下筷子,看着我,笑着说:“林阿姨,听我爸说,他每月给您五千块零花钱?”
我心里一紧,点了点头:“你爸他……对我很好。”
周浩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探究:“那您都花在哪儿了?我爸这房子什么都不缺,您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应该花不了多少吧?”
我脸上一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总不能说,我把钱都存起来了吧?那显得我多有心机。我支支吾吾地说:“就……随便买点东西,女人嘛,总有些零零碎碎要花的。”
周建告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他打断了儿子的话:“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给你林阿姨钱,是我的事。”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浩转向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就是关心一下。您年纪大了,找个伴是好事,但人心隔肚皮,咱们还是得留个心眼。这钱花得明不明白,花得值不值,总得有个数吧?”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我嫁给他,不是为了图他的钱,可是在他儿子眼里,我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捞金女。
我放下碗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浩你放心,你爸爸的钱,我一分都不会乱花。”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周浩走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周建国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
我走过去,低声说:“建国,你别听孩子的。我知道他担心你,是为你好。那钱……下个月你别给我了,家里需要什么我跟你说,你买就行。”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他掐灭烟头,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秀梅,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月给你五千块钱吗?”
我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从茶几下拿出那个我见过一次的、上了锁的笔记本,打开了。他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说:“你看看吧。”
我颤抖着手接过来。那上面,记录的根本不是什么公司旧账,而是一笔笔清晰的账单。
“九月五日,给秀梅银行卡转账5000元。”
“九月十日,秀梅购买茶叶一套,花费388元。备注:给我买的。”
“九月十五日,秀梅购买绿萝、吊兰,花费120元。备注:装饰家里。”
“九月消费合计:508元。余额:4492元。”
“十月五日,转账5000元。”
“十月十二日,秀梅看中羊绒大衣一件,价格2800元,未购买。”
“十月消费合计:0元。余额:9492元。”
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后面的字我已经看不清了。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我花的每一分钱,甚至我没舍得花的钱,都被他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这个本子上。他不是在处理旧账,他是在给我记账!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只是想看看,这五千块钱,你怎么花。我以为,你会给自己买点好衣服,买点化妆品,或者跟你的老姐妹们出去旅旅游,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可你呢?你把钱攥得死死的,一分钱都舍不得为自己花。”
我愣住了,反驳道:“我省钱,难道不对吗?我们是夫妻,我为你省钱,不就是为这个家省钱吗?”
“夫妻?”他冷笑一声,“秀梅,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丈夫,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了吗?你更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姆!你小心翼翼,讨好我,不敢有任何自己的需求。你省钱,不是为了这个家,你是怕!你怕花了我的钱,就欠了我的,就在我儿子面前直不起腰杆!你心里,根本没跟我成为一家人!”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一直以来用温顺和贤惠包裹着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灵魂。
是啊,我怕。我怕他觉得我图他的钱,怕他儿子看不起我,怕街坊邻居说我闲话。所以我拼命地干活,拼命地省钱,想证明我不是个吃白饭的。我以为这是对的,我以为这是维系我们这段婚姻最好的方式。
“我前妻,”周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怀念,“她是个花钱很大手的女人。她喜欢买漂亮衣服,喜欢去旅游,喜欢捣鼓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们年轻时也吵过,我觉得她不会过日子。可后来我明白了,她那是热爱生活。她把钱花在自己身上,让自己高兴,她高兴了,整个家都是亮的。她把我当成可以依靠的丈夫,所以她花我的钱,心安理得。”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我给你钱,是想让你也活成那样。我想看到一个开心、放松、会享受生活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时刻紧绷着神经、看我眼色行事的保姆。可你,让我失望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化为了巨大的悲哀。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港湾,没想到,这只是一个更华丽的笼子。他用金钱给我画了一个圈,然后站在圈外,冷漠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给我打分。我表现得好,他满意;我表现得不好,他就失望。这哪里是婚姻?这分明是一场不对等的测试,一场冷冰冰的交易!
我突然明白了,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能满足他想象的、懂得“正确”花他钱的女人。而我,这个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女人,骨子里就带着节俭和谨慎,我学不会他想要的那种“心安理得”。我们的价值观,从根上就是拧着的。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想起了我的前夫,那个跟我为了一毛钱菜价吵架的男人。我们虽然穷,但我们的心是贴在一起的。我花了他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分钱,他都不会多问一句,因为他知道,我是为了我们那个小家。我们之间,没有账本,只有信任。
而在这里,在这座漂亮的大房子里,我拥有了物质上的一切,却唯独没有了那种被全然信任的感觉。那五千块钱,不是零花钱,是枷锁,是试探,是横在我们之间的一道看不见的墙。
第三天早上,我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像我刚来时一样。
周建国坐在客厅里,看着我,没有挽留。
我把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轻声说:“建国,谢谢你这三个月的照顾。这钱,我一分没动,密码是六个零。你说的对,我可能……做不来你想要的那种妻子。我这辈子苦惯了,学不会怎么去‘享受’。我只想找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心里不设防的人。”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或许,是我要求太多了。”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和释然:“不,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找一个和你同频的人。我也没错,我只是想活得像我自己。我们……不合适。”
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压在心头三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回家了。儿子在电话那头很惊讶,但还是立刻说:“妈,你回来吧,家里永远是你的家。”
挂了电话,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真正的幸福,从来不是每个月能拿到多少零花钱,也不是住多大的房子。而是两个人能真正地理解和接纳对方本来的样子,是那种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安心和自在。
五十九岁,我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我一点也不害怕。这一次,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逃离那座用金钱和算计堆砌起来的华丽牢笼,或许才是我晚年生活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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