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陈建军领着那个年轻女孩,站在婆婆的重症监护室外时,我笑了。
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几乎要流出眼泪的、荒诞的大笑。
十年婚姻,我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蜂,试图用我的付出去填补这个家庭里日益扩大的缝隙。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只要我把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之间那根名为“亲情”的纽带就永远不会断。为了这根纽带,我刚刚掏空了我最后一点私产,那笔压在箱底、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陪嫁钱。
可就在我把婆婆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第二天,陈建军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我,我筑了十年的巢,原来只是他随时可以弃之不顾的驿站。
一切,都要从三天前,那个打进我办公室的电话说起。
第1章 那个电话
“林晚秋,你赶紧来一趟市一院!妈不行了!”
电话那头,是陈建军的大姐陈建红,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设计图纸瞬间散落一地,油墨的香气和窗外初夏的燥热混在一起,让我一阵眩晕。
“大姐,你别急,慢慢说,妈怎么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弯腰捡图纸,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还慢慢说!都心梗了!在菜市场买菜,‘咚’一下就倒了!邻居王阿姨打的120,现在人刚推进抢救室!建军呢?我打他电话怎么关机了!”陈建红的语气里满是责备,仿佛婆婆的突然倒下,也与我的失职脱不了干系。
我心里一沉。陈建军出差了,昨天走的,说是去邻市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三天后才回来。临走前,我还特地叮嘱他,让他落地后给我报个平安,但他没有。
“大姐,建军出差了,手机可能没电了。我马上过去,你别慌,在医院等我。”
我挂了电话,心脏跳得像擂鼓。来不及跟部门主管请假,我抓起包就往外冲。一路闯着红灯,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看我煞白的脸。
婆婆张桂芬,是我和陈建军婚姻里最重要的粘合剂。我和陈建军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毕业后,他带我回他家,婆婆拉着我的手,从头看到脚,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欢。她说:“我们家建军脾气倔,以后就拜托你多担待了。”
结婚十年,我和陈建军的感情从最初的浓烈,渐渐被生活的琐碎磨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壳。他事业心重,常年在外奔波,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很多个夜晚,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甚至会怀疑这段婚姻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
但只要一回到婆婆那儿,所有的疑虑似乎都能被抚平。婆婆是个极传统又极善良的女人,做得一手好菜。每次我们回去,她都会提前一天开始张罗。她记得我所有爱吃的菜,也总是在饭桌上敲打陈建军:“晚秋一个人在家不容易,你一个大男人,要多心疼老婆。”
公公走得早,婆婆一个人把陈建军和陈建红拉扯大,吃了太多苦。我心疼她,也敬重她。结婚后,我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妈一样孝顺。她的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我托人从国外买了最好的药膏;她喜欢听戏,我就在网上下载了上百个G的资源,存在一个U盘里,教她怎么用电视播放。
可以说,这个家里,我和婆婆的感情,甚至比我和陈建军的还要深厚。
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红灯还亮着。陈建红和她丈夫赵强正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看到我,陈建红的火气又上来了。
“你怎么才来?从你公司到这儿,要开这么久吗?”
“路上堵车。”我不想跟她争辩,目光紧紧锁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等着呗!”赵强叹了口气,拉了拉自己妻子的衣袖,“行了,晚秋来了就行。这事儿也怪不着她。”
陈建红甩开他的手,瞪着我:“我问你,建军到底去哪儿了?这么大的事,他一个当儿子的居然联系不上!你这个当老婆的是怎么当的?”
我攥紧了手里的包带,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知道大姑姐对我有意见,她一直觉得我一个外地媳妇,配不上她“有出息”的弟弟。这些年,我一直忍着,为了婆婆,也为了这个家的和睦。
“大姐,我已经给他发了信息,也留了言,他看到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祈祷着婆婆一定要平安无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神情严肃。
我们三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陈建红抢着问。
“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但非常危险。”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大面积心肌梗死,需要立刻进行心脏搭桥手术。你们家属尽快做决定,手术越早做,成功率越高,预后也越好。”
“手术?那……那费用呢?”赵强小声地问了一句,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医生看了我们一眼,报出了一个数字:“手术加上后期的监护、用药,你们至少要准备三十万。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了,交十万押金。”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陈建红和赵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们家条件一般,赵强在一家国企上班,工资稳定但不多,两人还要还房贷、养孩子,能拿出三五万就顶天了。
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我和陈建军这些年的积蓄,大部分都投进了他去年开的公司里,现在手头的活钱,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万。
“医生,我们……我们商量一下。”陈建红的声音有些发颤。
医生点点头:“尽快,病人的时间拖不起。”
医生走后,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三十万……这要去哪儿凑啊?”陈建红喃喃自语,眼圈红了,“都怪那个陈建军!关键时刻找不到人!他要是再不回来,妈可怎么办啊!”
她说着,又把矛头指向我:“林晚秋,你跟建军是夫妻,你们俩的钱呢?他开公司不是赚了点钱吗?”
我苦笑了一下:“大姐,公司刚起步,前期的投入还没收回来,账上根本没多少钱。我们自己手里的,也就五万多。”
“五万多?这么点?”陈建红的音调又高了八度,“你们俩一年挣得也不少,钱都花哪儿去了?”
我不想跟她解释那些复杂的财务状况,只是疲惫地说:“现在不是追究钱去哪儿了的时候,是想办法怎么救妈。”
“想办法?怎么想?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老赵能拿出三万,已经是极限了。”她说着,看了看我,“晚秋,你娘家那边……能不能先借点?”
我的心猛地一抽。我娘家在几千公里外的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唯一的哥哥前年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还在外面打工还钱。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我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我家里……情况也不好。”
陈建红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和鄙夷的神色,嘀咕了一句:“指望不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孤军奋战的士兵,四面楚歌。陈建军联系不上,大姑姐只会指责和推诿。婆婆的命,就悬在那里,等着钱去续。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助。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那本被我压在衣柜最深处的存折。
那是我的陪嫁钱。结婚时,我爸妈倾其所有,给了我十万块钱,让我带到婆家,说是不想让我在婆家直不起腰。后来,我自己工作攒了些,加上一些理财,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有二十二万。
这笔钱,我和陈建军有过约定。他说,这是我的钱,他绝不动用。我们说好,这笔钱留着,以后给我们的孩子当教育基金。
只是,我们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刚开始是我忙工作,想等事业稳定点再说。后来,等我们想要的时候,却怎么也怀不上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受孕。
从那以后,陈建军对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这笔为孩子准备的教育基金,也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我把它锁在柜子里,仿佛锁住了一个破碎的梦。
现在,这个梦或许可以用来拯救另一条生命。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对还在唉声叹气的陈建红说:“大姐,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和姐夫先去办住院手续吧,押金我这里有。”
陈建红和赵强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
“你……你有钱?”
“我还有点私房钱。”我没有多做解释,从包里拿出银行卡,递给赵强,“密码是六个八。你们先去交钱,剩下的我回家去取。”
赵强接过卡,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去缴费的背影,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下去。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正确,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待我如亲生女儿的老人,因为没钱而失去生命。
至于陈建军……等他回来,我再向他解释吧。我相信,为了他妈妈的命,他会理解的。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亲情可以战胜一切。
第2章 压箱底的存折
我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回家。
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房子很大,一百四十平,装修是陈建军喜欢的简约风格,黑白灰三色,像他这个人一样,冷静,甚至有些冷漠。曾经,我努力地用各种绿植和暖色调的软装去温暖这个空间,但最终,它们都像是点缀在冰山上的几朵小花,无力改变整个房子的基调。
我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在最底层,挪开几床厚重的冬被,露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盒子。钥匙,我一直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有些泛黄的存折。
我摩挲着存折的封皮,上面“定期储蓄存折”几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庄重。我仿佛能看到十年前,我爸妈把这本存折交到我手里时,那郑重其事的表情。
“晚秋啊,爸妈没多大本事,这点钱你拿着。到了婆家,别委屈自己。钱是人的胆,手里有钱,腰杆子就硬。”我爸当时这么说,眼角带着细密的皱纹。
我妈则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这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这是你的根,是你的退路。”
退路……
我苦涩地笑了笑。十年了,我从没想过自己需要什么退路。我一头扎进这段婚姻里,以为只要我用心经营,就能把它经营成一个固若金汤的港湾。
翻开存折,看着上面那一串数字,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二十二万三千六百七十二块五毛。每一分钱,都记录着我过去的努力和对未来的期盼。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将来有了孩子,这笔钱要怎么规划。是给他报最好的兴趣班,还是带他去环游世界。那些画面,曾经是我在无数个孤独夜晚里,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慰藉。
可现在,这些幻想都要变成一张薄薄的取款凭条了。
我拿起存折,又犹豫了。我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了陈建军的电话,依然是关机。我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告诉他婆婆病危需要手术,费用缺口很大,我准备动用陪嫁钱。
“建军,我知道这笔钱对我们意义重大,但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妈等不了。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把钱赚回来。看到信息速回。”
发送键按下去,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我不能再等了。
我把存折和身份证放进包里,锁好门,直奔最近的银行。
银行里人不多,我取了号,坐在等候区,心里五味杂陈。旁边一位阿姨正在跟她女儿打电话,语气里满是炫耀:“……你爸给我的那张卡,我又存了五万进去,专门给你留着当嫁妆的!以后到了婆家,可不能让人看轻了……”
我的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手机。
“A07号,请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前,将存折和身份证递了进去。
“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柜员是个年轻的女孩,笑容甜美。
“取钱,全部取出来。”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女孩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存折上的金额,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女士,您这笔是定期存款,还没到期,现在取出来的话,利息会损失很多,您确定要全部支取吗?”
“确定。”我毫不犹豫。
在签了好几份文件,输入了两次密码后,女孩开始清点现金。点钞机哗啦啦的声音,在安静的银行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清点我那破碎的梦想。
最后,二十二万现金被装进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回到医院,我把钱交给了赵强,让他去补齐手术费。陈建红看着我怀里那个空了的牛皮纸袋,眼神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晚秋,辛苦你了。这份情,我们家记下了。”
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婆婆的手术被安排在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人在手术室外等了整整六个小时。那六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六个小时。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手机,陈建军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信息也没有回。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管?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我强行压了下去。不会的,那是他的亲妈,他再怎么混蛋,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妈妈。
下午三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接下来要转到ICU观察两天。”
我们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我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几乎站不住。陈建红激动得哭了出来,拉着医生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隔着ICU厚厚的玻璃窗,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婆婆。她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如纸,但胸口在平稳地起伏着。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值了。
只要她能活下来,什么都值了。
我在医院陪了一夜。陈建红和赵强回家去给婆婆准备些日用品。ICU不能进人,我就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医院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轻微响动。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倦意阵阵袭来。手机终于有了动静,是陈建军的回信。
不是电话,而是一条简短的微信。
“知道了。项目走不开,明天下午到。”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句感谢,甚至没有一个问号。就像是领导在批阅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我的心,在那一刻,凉得像医院走廊里的地砖。
我没有回复他。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第二天上午,婆婆的情况稳定,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我和陈建红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顿好。虽然婆婆还很虚弱,不能说话,但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我握着她干瘦的手,让她安心休养。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中午。我一夜没睡,又累又饿,准备去楼下买点吃的。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建军。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躲闪。
我以为他是一个人来的。
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她看到我,有些怯生生地往陈建军身后缩了缩,一只手,却紧紧地挽着陈建军的胳膊。
那个动作,亲密得刺眼。
我的脚步,瞬间定在了原地。
第3章 那个陌生的女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而过,病人家属端着饭盒低声交谈,那些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幅荒诞的画面。
我的丈夫,在我为他母亲的生命奔波操劳、掏空家底之后,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陈建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想把胳膊从女孩的手里抽出来,但女孩却挽得更紧了。
“建军,这位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哦,她……她是我同事,孙莉。听说咱妈病了,顺路过来看看。”陈建军的解释磕磕巴巴,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
同事?
我看着那个叫孙莉的女孩。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背着一个价格不菲的名牌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她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挑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姿态。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同事会有的眼神。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挽着陈建军胳膊的手上。那只手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小巧的钻戒。
款式很眼熟。
去年我生日,我们路过一家珠宝店,我曾指着橱窗里的一枚戒指,开玩笑地对陈建军说:“你看,这枚戒指真好看。”
陈建军当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太小家子气了,不适合你。”
原来不是不适合我,是适合别人。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但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看着陈建军,一字一句地问:“你说的出差,就是和她一起?”
陈建军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避开我的问题,强行转移话题:“妈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
“托你的福,妈没事了。”我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孙莉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她松开挽着陈建军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对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位就是嫂子吧?你好,我叫孙莉。一直听建军哥提起你,说你特别能干,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
她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糯糯的,像棉花糖。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建军哥?叫得真亲热。
我没有理她,目光依然锁定在陈建军身上。“你什么时候知道妈病了?”
“昨天……昨天下午收到的信息。”他含糊其辞。
“昨天下午?”我冷笑一声,“昨天下午,妈还在手术室里抢救。你收到信息,就是回了那一句‘知道了’,然后继续陪你的‘同事’谈项目?”
我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孙莉见状,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嫂子,你别误会。建军哥一收到消息就急着要回来,是我劝住了他。那个项目对公司真的很重要,关系到几十号员工的饭碗。我想着,医院里有你和姐姐在,肯定能安排好一切的。建军哥就算第一时间赶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耽误了工作。”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解释。把他的自私和冷漠,轻描淡写地粉饰成了顾全大局。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越是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关机,为什么他回信息如此冷漠。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为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的女人。而我,这个所谓的妻子,不过是一个负责处理他后方麻烦的、免费的保姆。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个眼神躲闪,一个楚楚可怜,像是在上演一出拙劣的戏剧。
然后,我笑了。
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荒诞,无比可笑。
我笑我这十年的付出,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笑我掏空陪嫁钱去救他的母亲,而他却在用我们共同的财产,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我笑我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清这个与我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是何等的凉薄与虚伪。
我的笑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陈建军和孙莉都愣住了,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却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晚秋,你……你没事吧?”陈建军试探着问,脸上带着一丝惊恐。
我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看着他,眼神清明而冷冽。
“我没事,我好得很。”我说,“陈建军,我们谈谈吧。”
我没有选择在走廊里和他们撕破脸。那是婆婆的病房外,我不想让她老人家受到任何惊扰。
我转身,朝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对孙莉说,语气不容置喙。然后看着陈建军,“你,跟我来。”
陈建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楼梯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眼前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她是谁?”我开门见山。
“我……我跟你说了,是同事。”他还在嘴硬。
“陈建军。”我叫着他的全名,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们十年夫妻,你觉得我还看不出你这点把戏吗?戒指,是你买的吧?‘出差’,是和她一起去的吧?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碎他最后的伪装。
他终于低下了头,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眼里竟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半年了。”他说。
半年。
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原来,在我为了我们那个冷清的家添置新的桌布,在他出差前为他熨烫好每一件衬衫的时候,他早已有了另一个温暖的港湾。
“为什么?”我问,声音有些发颤。
“晚秋,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不是吗?”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个家,太冷清了。我每天下班回来,面对的都是你的沉默和叹息。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坐牢。我需要一点……激情,一点新鲜感。”
“激情?新鲜感?”我重复着这几个词,觉得无比讽刺,“所以,你就去找了一个比你小十岁的女孩?陈建军,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这个家?”
“我想过。”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晚秋,我对不起你。但是,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小莉她……很懂我,和她在一起,我很轻松,很快乐。”
“所以,你是打算为了你的‘轻松快乐’,抛弃我,抛弃这个家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妈的手术费,花了多少钱?你垫付的,我会还给你。”
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
他以为,用钱就可以抹平他带给我的伤害和背叛。
“钱?”我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陈建军,你知道那笔钱是什么钱吗?”
他愣了一下。
“那是我的陪嫁钱。是我爸妈给我傍身的钱,是我们说好要留给孩子的钱!”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知道。所以我会还给你。双倍还给你。”
双倍。
多么慷慨。
我突然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和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身上的人,谈什么感情,谈什么责任,都是对牛弹琴。
“好。”我说,只说了一个字。
我的干脆,让他有些意外。他大概准备了无数套说辞来应对我的眼泪和控诉。
“你……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我反问。
“我们……离婚。”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离婚可以。”我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第4章 两个条件
陈建军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冷静地直接谈到离婚的条件。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你说。”
在他看来,我大概会狮子大开口,索要一大笔补偿,或者要求分割他公司的股份。他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戒备和算计。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声音清晰而坚定,“婆婆住院期间所有的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直到她康复出院,全部由你承担。你之前说的,要把我垫付的钱还给我,很好,我不需要双倍,本金加银行同期利息,一分不少地打到我卡上。这笔钱,是我救婆婆的,不是给你陈建军的。”
陈建军松了一口气,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轻松。他公司的业务虽然刚起步,但几十万的流动资金还是有的。
“没问题。”他立刻答应下来,“我明天就让财务把钱转给你。”
“第二,”我看着他,缓缓地说出了我的第二个条件,“离婚后,婆婆由我来照顾。”
这个条件一出,陈建军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你照顾我妈?林晚秋,你没搞错吧?我们都要离婚了,她是我妈,不是!”
“没错,她是。”我冷冷地看着他,“可你这个当儿子的,在她心梗躺在抢救室里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陪你的小风花雪月!在她需要几十万手术费救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关机失联!是我,这个即将被你抛弃的‘外人’,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救了她的命!”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陈建军的耳朵里。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陈建军,你扪心自问,你配当她的儿子吗?你把她交给你,你放心吗?还是说,你准备把她交给你那个二十出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女友来照顾?”我步步紧逼。
“我……我会请护工的!”他色厉内荏地争辩道。
“护工?”我嗤笑一声,“婆婆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她一辈子要强,最讨厌麻烦别人。她能接受一个陌生人来伺候她的吃喝拉撒吗?她现在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身体和心理都脆弱得很,需要的是亲人的精心照料和情感慰藉,不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护工!”
“你……”陈建军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但态度依然坚决:“我跟婆婆生活了十年,我了解她的每一个生活习惯,知道她的口味,懂得怎么安抚她的情绪。把她交给我,对她的康复才是最好的。这一点,你我心里都清楚。”
陈建军沉默了。他当然清楚。这些年,他这个做儿子的,除了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对母亲的关心,远不如我这个儿媳妇来得细致周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们都离婚了,你没有义务再照顾她。这对你不公平。”
“公不公平,我自己说了算。”我看着窗外,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陈建军,我和你之间的夫妻情分,今天就算到头了。但是,我和妈之间的婆媳情分,在我心里,还没有断。她待我如亲生女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支持我,在我受委屈的时候安慰我。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我不能因为你的背叛,就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我照顾她,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这个名存实亡的家。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想对得起她叫我十年的那声‘晚秋’。”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自己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了一角。
楼梯间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建军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许,我的话触动了他心里仅存的一丝愧疚。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好,我答应你。但是,赡养费我来出。”
“可以。”我点点头,“赡养费、医疗费,所有费用你出。人,我来照顾。我们之间,只谈钱和责任,不谈感情。”
“另外,”我补充道,“在我们办完离婚手续之前,以及婆婆完全康复之前,我不希望孙莉这个女人,出现在婆婆面前。我不想她老人家再受任何刺激。你能做到吗?”
“能。”他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好。协议就这么定了。你去找个律师,把离婚协议写好,财产分割我没意见,房子车子都是婚前财产,我也不要。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还有我应得的那部分夫妻共同财产。”我条理清晰地交代着,像是在谈一桩生意。
谈完了。
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牵扯,也只剩下这些冰冷的条款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却突然叫住了我。
“晚秋。”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没有回应。一句“对不起”能换回什么?能换回我逝去的十年青春吗?能换回我被践踏的真心吗?能换回我那个关于孩子的、破碎的梦吗?
不能。
我拉开楼梯间的门,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
孙莉还等在原地,看到我一个人出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大概以为,我和陈建军在里面已经谈崩了,而她,即将成为胜利者。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张年轻而充满胶原蛋白的脸。
“孙小姐,”我平静地开口,“有几句话,我想跟你说。”
她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第一,陈建军是个男人,但他首先是个儿子。一个可以在自己母亲生命垂危时,为了所谓的‘项目’而置之不理的男人,你指望他将来能为你付出多少真心,我劝你好好掂量掂量。”
“第二,我用来救他母亲的钱,是我自己的陪嫁钱。而他,很可能在用你们婚后的共同财产,来给你买包、买戒指。今天他能这样对我,明天他就能这样对你。前车之鉴,希望你好自为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婆婆面前,请你管好你的身份和言行。如果因为你的出现,让她老人家受到任何刺激,后果你承担不起。”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回到了婆婆的病房。
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我靠在门后,身体缓缓地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眼泪,终于决堤。
我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任由泪水无声地浸湿我的衣襟。
我不是为那个男人哭,我是为我自己,为我那死去的、长达十年的爱情和婚姻而哭。
第5章 没有你的家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却又暗流涌动。
陈建军履行了他的承诺。第二天上午,我的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转账信息,二十二万三千六百七十二块五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后面还跟着一笔几千块的利息。紧接着,他又往医院的账户里预存了三十万的医疗费。
他把钱的问题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急于用这种方式,来撇清我们之间除了金钱之外的一切关系。
他也再没有带孙莉来过医院。每天下午,他会一个人过来一趟,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一会儿,问问护士情况,然后就走。他和我,默契地维持着一种相敬如“冰”的距离,除了必要的事情,一句话都多说。
我的生活,全部围绕着婆婆展开。
她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后,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营养餐,用保温桶送到医院。排骨汤要撇掉最上面一层油,鱼肉要剔掉所有的刺,青菜要剁得碎碎的。这些都是我照顾了她十年,摸索出来的习惯。
我给她擦身,帮她按摩,陪她说话,读报纸给她听。病房里的其他病友和家属,都以为我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家闺女可真孝顺啊!”邻床的阿姨不止一次地对婆婆说。
每当这时,婆婆都会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对别人说:“是啊,比我亲闺女还亲。”
她从来没有问起过陈建军为什么不常来,也没有问起过孙莉那个女孩。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愿意点破,不想让我为难。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
有一次,我给她喂完汤,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说:“晚秋,苦了你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我赶紧转过头,假装收拾碗筷,瓮声瓮气地说:“妈,说啥呢,不苦。”
我知道,她什么都懂。
一个月后,婆婆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
出院那天,陈建军来了,开着他的车。陈建红和赵强也来了,忙前忙后地帮忙收拾东西。
我默默地把婆婆的换洗衣物整理好,扶着她坐上轮椅。
“晚秋,我们……回哪个家?”婆婆突然小声地问我。
我愣了一下。
是啊,回哪个家?
是回她自己那个老房子,还是回我和陈建军那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
陈建军显然也听到了,他走过来说:“妈,先回我那儿吧,那边条件好一点,方便照顾。”
我没有作声,决定权在婆婆手上。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看着我,说:“我跟晚秋走。”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建军的脸色很难看:“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我们……”
“你们的事,我不管。”婆婆打断了他,语气虽然虚弱,但却异常坚定,“我这条命是晚秋给的,我就跟着她。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陈建红在一旁急了:“妈,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他们俩都要闹离婚了,你跟着她算怎么回事?你让她怎么生活?”
“我怎么生活,不用你操心。”我平静地开口,看着陈建红,“大姐,我跟建军已经说好了,离婚后,妈由我来照顾。这是我们俩的决定。”
“你照顾?”陈建红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林晚秋,你图什么啊?你是不是想拿我妈当筹码,好多分点财产?”
她的话,刻薄又伤人。
没等我反驳,婆婆先激动了,她撑着身体,指着陈建红,气得直喘:“你……你胡说八道!晚秋不是那样的人!你给我闭嘴!”
“妈!”
“都别吵了!”我提高了声音,制止了这场争吵,“妈的身体刚好,经不起你们这样大呼小叫。”
我蹲下身,握住婆婆冰凉的手,轻声说:“妈,你别生气。你想跟我住,我当然愿意。但是,我跟建军的房子……我不能再住下去了。我在外面租了个小点的房子,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你要是不嫌弃,就先跟我去那边住,好不好?”
婆婆看着我,点了点头,眼眶红了。
陈建军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最终,我们还是按照婆婆的意愿,去了我新租的房子。那是一个老小区,虽然旧了点,但周边生活设施齐全,很安静。
陈建军把我们送到楼下,帮着把行李搬了上去。他看着那个只有七十平米的小房子,眼神复杂。
房子虽小,但我已经提前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台上摆满了绿植,客厅的沙发上铺着暖黄色的毯子,处处都透着生活的气息。
安顿好婆婆后,我送陈建军下楼。
“离婚协议,律师已经拟好了,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下周就去把手续办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我接过来,没有看,只是点点头:“好。”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我问。
“房子……你租了多久?”
“一年。”
“租金多少?”
“这个你不用管。”
“晚秋,”他叹了口气,“你没必要这样。那套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搬出去就是了。妈住在那边,条件也更好。”
“不必了。”我摇摇头,“陈建军,那个家,没有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房子。没有我,对你来说,也一样。既然要分开,就分得干干净净。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牵扯。”
那个我曾经用心布置了十年的地方,如今,我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沉默了。
临走前,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我:“这里面有二十万,算是给妈的营养费,你先用着,不够了再跟我说。”
我没有接。
“赡养费,按月打到我卡上就行。我们之前说好的,只谈责任,不谈其他。”
说完,我转身上了楼。
我没有回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回到家,婆婆正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看到我进来,她朝我招了招手。
“晚秋,来,坐。”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说:“这房子,挺好,亮堂。”
“嗯,朝南的。”
“以后,就我们俩了?”
“嗯。”
她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疼惜和愧疚:“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对不住你。”
我摇摇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妈,不关你的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从我决定用陪嫁钱救她的那一刻起,我和陈建军的婚姻,其实就已经死了。他后来的出现,不过是给我那颗还抱有幻想的心,补上了最后一刀,让我死得更彻底,也更清醒。
晚上,我给婆婆熬了小米粥,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我们俩坐在小小的餐桌前,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这一刻,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了那个男人的家,虽然小了,但似乎……更温暖了。
第6章 一碗长寿面
办离婚手续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我和陈建军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议,而不是结束一段十年的婚姻。
我们全程几乎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排队,填表,拍照,按手印。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里时,我的心异常平静。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不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走出民政局,阳光有些刺眼。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言简意赅。
“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
“不会的。”我打断了他,“陈建军,祝你幸福。”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给他任何再说下去的机会。
我不想再听任何虚伪的客套和廉价的歉意。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从此山高水远,各不相干。
回到家,婆婆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我手里的离婚证,她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视。
“都办好了?”
“嗯。”我把离婚证随手放进抽屉,就像扔掉一张过期的电影票。
“晚秋,你……后悔吗?”婆婆小心翼翼地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不后悔。妈,你知道吗?拿到这个本子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卸下了一个很重很重的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了。”
这不是假话。这些年,我活得太累了。我努力地扮演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儿媳,试图去维系一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那个男人身上。
现在,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了。
婆婆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好孩子,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妈。有我在一天,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的眼眶一热,走过去抱住了她。
“妈。”
从此以后,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家人,就只剩下她了。
我和婆婆的新生活,简单而规律。
我每天上班,下班后就回家陪她。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晚上一起看电视,或者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步。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脸颊渐渐有了血色,也能自己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了。她总想帮我分担一些,但我从不让她动手。
陈建军每个月会准时把赡养费打到我的卡上,偶尔会打电话来问一下婆婆的情况,但从没上门看过。我知道,他大概是怕尴尬,也或许,是孙莉不让他来。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生活中。没有了婚姻的牵绊,我在工作上反而更加专注。我的设计方案屡次得到公司的嘉奖,年底的时候,我被破格提拔为设计部副主管。
加薪那天,我特地去商场,给婆婆买了一件她念叨了很久的羊绒大衣。
婆婆嘴上说着我乱花钱,但穿在身上,却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婆婆七十岁的生日。
我提前跟公司请了假,准备好好给她操办一下。我问她想不想要大摆宴席,请些亲戚朋友来热闹热闹。
婆婆摇了摇头,说:“人老了,不喜欢那些吵闹的场合。就我们俩,你给我做碗长寿面就行。”
“那怎么行。”我笑着说,“生日一年就一次,得有点仪式感。”
生日那天,我起了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食材。我没叫陈建军,也没通知陈建红。这是我和婆婆两个人的生日会。
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婆婆爱吃的。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西湖醋鱼,还有一个我亲手做的水果蛋糕。
晚上,我们点上蜡烛,我唱着生日歌,婆婆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
烛光下,她脸上的皱纹显得那么柔和,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妈,许了什么愿?”我笑着问。
她睁开眼,吹灭了蜡烛,看着我说:“我许的愿啊,就是希望我的晚秋,能早点找到一个真心疼她、爱她的好男人,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妈……”
“傻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婆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才三十出头,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不能因为建军那个混小子,就耽误了自己一辈子。妈不能这么自私,把你一辈子拴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
“我没有被拴着,妈,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知道你喜欢,但人终究是需要个伴儿的。”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晚秋,答应妈,别拒绝别人对你的好意,好吗?遇到合适的,就试着处一处。”
我知道,她是真的为我好。我们单位里,确实有几个男同事对我表示过好感,都被我婉言谢绝了。我承认,我对感情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看着婆婆期盼的眼神,我点了点头:“好,我答应您。”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
打开门,我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陈建军。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还有一束康乃馨。他的身后,没有孙莉。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完全没有了当初离婚时的意气风发。
“我……我来看看妈。”他看到我,眼神有些闪躲,声音沙哑。
我侧过身,让他进了屋。
婆婆看到他,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今天是生日啊。”
“妈,生日快乐。”陈建军把蛋糕和花放在桌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到了桌上丰盛的菜肴,和我亲手做的那个虽然不怎么漂亮但用料十足的蛋糕,眼神黯淡了一下。
“你们……已经吃过了?”
“嗯。”我应了一声,开始收拾碗筷。
婆婆没有留他,也没有多跟他说话,只是说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建军。
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她……还好吗?”他终于开口,问的却是孙莉。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道:“我不知道,这你应该问你自己。”
他苦笑了一下,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我们分了。”
我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她太年轻了,想要的太多了。”他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对我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想要名牌包,想要豪车,想要我所有的时间都陪着她。我公司的资金出了点问题,周转不开,她就跟我闹。我才发现,她喜欢的,可能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能提供给她的物质生活。”
“我最近……焦头烂额。公司的事情,感情的事情……每天晚上都失眠。我才想起来,以前不管我多晚回家,你都会给我留一盏灯,准备一碗热汤。那个时候,我怎么就没觉得珍惜呢?”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
“晚秋,我……”
“陈建军。”我打断了他,“这些话,你没有必要跟我说。你的生活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了。”
我把洗好的碗放进橱柜,擦干手,走到他面前。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以后,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也不用再来了。妈这里,有我。”
我的语气,平静而疏离。
他看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但他失败了。我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波澜。
他最终还是走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没有丝毫的快意,也没有丝毫的同情。我只是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你种下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我,也早已在自己的选择里,找到了新生。
我转身回到婆婆的房间,她并没有睡着,正靠在床头。
“都走了?”
“嗯。”
她向我伸出手,我走过去,坐在床边,让她握住。
“晚秋,妈今天这碗长寿面,吃得真香。”
我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妈,您要是喜欢,我以后每年都给您做。”
“好。”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房间,照亮了我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我知道,我的未来,也会像这月光一样,虽然清冷,但明亮,且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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