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清澈见底的山涧水潭边,当我拨开最后一丛挡路的野灌木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当场就定在了原地。水里,一个女人光着身子,正背对着我,用一个木瓢舀起水,慢悠悠地从雪白的肩膀上往下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泛着点点金光,那画面,说句实在话,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我当时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第一反应就是扭头跑。可脚底下偏偏不争气,踩断了一根枯树枝,“咔嚓”一声,在这寂静的山谷里,响得跟打雷一样。
水里的女人动作一顿,缓缓地转过身来。我魂儿都快吓飞了,心想这下完了,人家不喊抓流氓,也得骂我个狗血淋头。可让我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是,她看到我这个愣头青,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或者愤怒,反而异常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清澈得就像她身下的潭水,甚至,我还从她嘴角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说起这事儿,那都是1991年的老黄历了,可到今天,那女人当时看我的眼神,还时常在我眼前晃悠。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她之所以一点不慌,不是因为她胆子有多大,也不是因为她不在乎名节,而是因为在那片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藏着一个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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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年夏天,雨水特别足,我爹说这雨水一过,山里的好东西都得疯长。那阵子家里穷,我妹妹马上要上高中,学费还没着落,我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就想着进深山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两株值钱的“独活”或者“七叶一枝花”。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就背着背篓和药锄上山了。为了能采到好药,我特地绕开了村里人常走的老路,专挑那些人迹罕至的野路子走。一直走到晌午头,太阳毒得能把石头烤化,我身上带的水也喝完了,口干舌燥得厉害。正当我准备找个阴凉地儿歇歇脚的时候,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了水流声。
有水就意味着有活路,我精神头一下就来了,循着声音就找了过去。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被巨大岩石围起来的天然水潭就出现在我眼前。潭水清澈碧绿,还能看见鱼儿在里面游。我当时高兴坏了,扔下背篓就想扑过去喝个痛快,结果就撞见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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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从水里站起来。水不深,也就到她腰部。她就那么落落大方地走到岸边一块大石头后面,我赶紧转过身去,心跳得跟打鼓一样。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好了,转过来吧。”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我惴惴不安地转过身,她已经穿好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褂子,头发还在滴着水,正用手随意地拧着。她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清秀,皮肤不像我们村里的女人那样粗糙黝黑,反倒白净细腻,一看就不是常干农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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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山下马家村的,进山采药,迷路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看她的眼睛。
“采药的?”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落在我腰间的药锄上,“这片山你都敢一个人闯,胆子不小。”
我心想,我的胆子再大,也没你的胆子大啊。在这种荒山野岭光着身子洗澡,碰见生人还不慌不忙,这心理素质,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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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确实渴得嗓子冒烟,也顾不上尴尬了,跑到潭边捧起水就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喝完水,我抹了把嘴,背起背篓就想赶紧溜。跟一个陌生女人在这种环境下待着,浑身不自在。
“大姐,那我先走了,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对不住。”我低着头,准备开溜。
“等等。”她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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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从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包里,掏出一个烤得焦黄的红薯递给我:“看你也是饿了,吃个东西垫垫肚子再走吧,这山里头,饿着肚子容易眼花,踩不稳当。”
我愣住了。这算什么事儿啊?我一个大小伙子,偷看了人家洗澡,人家非但不怪罪,还给我东西吃。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女人,要么是脑子不正常,要么就是个活菩萨。
我没敢接那个红薯,摆着手说不用。可她很坚持,直接把红薯塞到了我手里,温热的触感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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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振山。”
“我叫苏玉兰。”她笑了笑,“你顺着这条溪水往下走,大概走一个钟头,就能看到一棵歪脖子松树,从那儿往东拐,就是下山的路了。”
她连下山的路都给我指了,这下我更觉得她不像坏人了。我捧着那个热乎乎的红薯,心里头乱糟糟的,道了声谢,就跟逃命一样顺着溪流往下游跑去。跑出老远,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还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离去的方向,像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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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没再往那个方向去。可那一片区域,是好药材最多的地方。眼瞅着妹妹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一横,决定再去闯一闯。这一次,我特地绕开了那个水潭,从另一边的山坡往上爬。
奇怪的是,那天下午,我又碰见了她。
她提着一个小竹篮,正在一片林子里采蘑菇。看到我,她一点也不意外,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小马,又来采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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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我空空如也的背篓,说:“这几天下雨,药材都被冲得东倒西歪,不好找。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的草药多。”
我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她走了。她对这片深山,熟悉得就像自家的后院。带着我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里。我的天,我当时眼睛都直了。那山坳里,长满了成片的“黄精”和“天麻”,甚至在石壁的缝隙里,我还看到了几株品相极好的“石斛”。这要是都采回去,别说妹妹的学费,就是家里盖新房都够了。
我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玉兰姐,这……这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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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住在山里的猎户家眷,性子野一点,不拘小节,也说得过去。
那天我收获颇丰,临走时,我从背篓里拿出最大的一棵黄精,非要塞给她表示感谢。她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她说:“正好,我家卫国前阵子打猎崴了脚,用这个给他炖汤喝,补补身子。”
她提到了她男人,赵卫国。我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对我好,可能就是山里人淳朴,看我一个后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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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为什么不住到山下的村子里,她说她男人喜欢清净,也习惯了山里的生活。我总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但也不好多问。
直到有一次,我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咬了。
那是一条“竹叶青”,咬在我小腿上。当时我就感觉天旋地转,知道这下要坏事。我用随身带的小刀划开伤口,想把毒血挤出来,可没一会儿就头晕眼花,走不动路了。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荒山野岭的时候,苏玉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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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就消失在了林子里。我迷迷糊糊中,感觉没过多久,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就出现在我面前。他长得一脸络腮胡,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一句话不说,把我往背上一甩,就跟背个麻袋一样,大步流星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背着我走了很久,来到一处更加隐蔽的山谷。山谷里,有一栋用粗大原木搭建的木屋,屋前还有一小片菜地,养着几只鸡。这就是苏玉兰的家。
那个叫赵卫国的男人,把我扔在木屋前的草地上,就进屋去了。苏玉兰赶紧出来,给我喂了一种苦得能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汤药。喝下药,她男人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猎枪,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小子,你在这里养伤,伤好了就赶紧滚。山里的规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然,这杆枪可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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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家养伤的那几天,赵卫国几乎不跟我说话,每天就是扛着猎枪出去,傍晚再回来,有时候会带回野鸡兔子。而苏玉兰则悉心照料我,给我换药、做饭。我发现,她看她男人的眼神里,有爱,但更多的是一种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有天晚上,我起夜,听到他们在屋里小声说话。
“他一个毛头小子,你留他在这儿干嘛?万一把山下的生人引来,坏了大事怎么办?”是赵卫国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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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老子当年要是怕报应,咱们俩早就没命了!记住,等他伤好了,立刻让他滚蛋!”
他们的对话让我心惊肉跳。什么叫“早就没命了”?什么“坏了大事”?这对夫妻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的伤好得很快,苏玉兰的草药确实神奇。临走那天,她给我装了满满一包袱的干粮,还塞给我一小袋草药,说以后进山带着,能驱蛇虫。赵卫国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扛着猎枪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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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把采到的药材卖了个好价钱,妹妹的学费总算是凑够了。可我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苏玉alin。我总觉得,她在那山里过得并不开心,赵卫国对她,不像个丈夫,倒像个看守。
鬼使神差地,过了一个多月,我又一次进了山,而且是直奔那个水潭而去。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再看看她。
这一次,我没再看到她在水潭洗澡。水潭边静悄悄的。我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却无意中发现,水潭边上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我记得,在苏玉兰家的门楣上,也刻着一模一样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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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越来越好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借着采药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地深入那片山区,悄悄地观察他们。我发现,他们几乎从不下山,生活所需全靠赵卫国打猎和苏玉兰自己种菜。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穿着打扮很奇怪的外地人,在深夜悄悄地进山,和赵卫国交换一些东西。
真相,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揭开的。
那天我为了采一株悬崖上的灵芝,下山晚了,被暴雨困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半夜,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我探头出去一看,只见几束手电筒的强光在雨幕中晃动,一群人正朝苏玉alin他们住的山谷方向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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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那伙人包围了木屋,为首的一个刀疤脸对着屋里喊话:“赵卫国,我知道你在里面!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今天就让你和你婆娘血溅当场!”
屋里,传出赵卫国低沉的吼声:“你们这群阴魂不散的杂碎!有本事就进来拿!”
我这才明白,赵卫国根本不是什么猎户,他是在躲避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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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的,是这个吧?”她淡淡地说。那个莲花符号,就刻在坛子上。
刀疤脸眼睛都亮了,死死地盯着那个坛子。就在他伸手要接的瞬间,苏玉兰手腕一抖,整个坛子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卫国,动手!”她大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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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犹豫,从旁边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趁乱从背后给了其中一个小喽啰一闷棍。
那晚的结局是惨烈的。赵卫国身手极好,但对方人多。虽然赶跑了那伙人,但他也受了重伤,倒在血泊里。
我背着重伤的赵卫国,和苏玉兰一起,连夜转移到了我避雨的那个山洞。在苏玉兰的救治下,赵卫国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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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夫妻。苏玉兰的祖上,曾经是某个大家族的御用药师,守护着一个关于“长生草”的秘密和一张药图。那个黑色坛子里装的,就是那张用特殊材质制作的药图。赵卫国,则是这个家族忠诚的护卫,他的任务,就是用生命保护苏玉alin和那张图。
多年前,家族遭逢巨变,被人出卖,仇家一路追杀。赵卫国带着当时只有十几岁的苏玉兰一路逃亡,最后躲进了这片人迹罕至的秦岭深处,对外则以夫妻相称。那个刀疤脸,就是当年的仇家之一。
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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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而她经常在那个水潭洗澡,也不是为了贪凉,而是因为那潭水里含有一种特殊的矿物质,可以洗去她常年接触草药留在身上的气味,防止被仇家用猎犬追踪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知道了这一切,我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对他们的同情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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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学,山里人的恩怨,我不想掺和。但我会时常给他们送去一些山下的生活用品,换一些他们采的珍贵药材。我们成了一种很特殊的朋友。
又过了几年,听说当年的那些仇家在一次内斗中都完蛋了,苏玉兰和赵卫国身上的枷锁,也算是彻底解开了。他们没有下山,依旧住在山里,但听说,他们后来真的成了夫妻,还生了个娃。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马家村早就变了样,我也早就不是那个愣头青小子了。可每当我想起91年那个夏天,想起那个在潭水里从容不迫的女人,心里总会泛起一阵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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