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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顾维钧的夫人黄蕙兰到北京后,不仅迷上了收集翡翠,也开始热衷收藏瓷器。
和许多刚入门的藏家一样,她起初也吃过几次亏。
但通过不断请教行家、上手赏玩,她渐渐积累了眼光,在前门外那条窄窄的珠宝市街也有了名气。
那条街上大约有两百家小店,零零散散地陈列着翡翠、玉髓、鼻烟壶和一些零碎瓷器。
她说,中国的珠宝商和西方店主不同——他们通常把普通货色摆在店面橱窗里,即便被偷损失也不大。真正的好东西,都是锁在柜子里,只留给懂行的熟客。
在那个年代,想买到真正上档次的翡翠,得有熟客或前清贵胄引荐,整个过程简直像一场“狩猎”。
你得懂规矩,当精明的商人悄悄靠近,从袖子里摸出件东西,问“这位太太可想看看上等货?”时,你还得学会不动声色。
他们并不太在意生意是否一定做成——事实上,大约六成的顾客根本见不到真正的好东西。
黄蕙兰是由裕格格引荐的,因此成了少数能接触到精品的“特等主顾”。
不过黄蕙兰自己也下功夫学会了辨别翡翠的成色。
新坑翡翠不值钱,不如老翠通透。老翠大多出自古墓,而宫廷流出的翡翠最为珍贵,最适合做首饰。
她陆续收集到不少精品:一副雕花配对的手镯,是整块翠料雕成;两串翡翠项链;还有几块极品翡翠被她镶成了耳环。
但她收藏中最好的一件翠货——或许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件——背后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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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就在沙逊爵士和她打赌前不久,珠宝市街有位叫“老德”的珠宝商,为了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把店铺改建得比别家都高。
这自然引起了同行的不满。
这关乎“面子”。其他商人联合告到北京市市长那里,市长也答应要强制老德拆掉他那栋高出来的房子。
老德急疯了。如果真拆了房,他不仅颜面扫地,还会成为全北京的笑柄,声誉尽毁。
他气急败坏地去找裕格格诉苦,说若真如此,他要么自杀,要么只能离开北京。
裕格格对他说:“你唯一的机会是去找顾太太(黄蕙兰),如果她也帮不了你,那就没人能帮了。”
老德赶到黄蕙兰的公馆,磕头哭诉:如果房子被拆,他不仅自己丢尽脸面,连儿子、甚至未出世的孙子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一番诉苦最终汇成一句:求夫人出手相助。
黄蕙兰让王管事给市长打电话,说夫人想和他通话。
她接过电话对市长说,老德盖高楼确实有错,但如果强令拆除,对他本人和子孙的惩罚未免太重。
她建议,不如过段时间,等大家习惯了,或许反而会有人效仿,让整条珠宝市街焕然一新。
市长听完,最终回答:“尊重您的意思,那房子就不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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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在旁焦急等待的老德。
老德感激地说,黄蕙兰挽救了他的名誉。
为表敬意,他要告诉她一个秘密:清末代皇帝溥仪——光绪的侄儿,当年被冯玉祥将军逐出紫禁城时,曾与皇后一同逃往天津。
当时皇后在腰带里藏了一块价值连城、举世无双的翡翠。
如今他们急需用钱,很可能愿意出手。
由于这是稀世之宝,要价可能极高。
他问黄蕙兰是否想看货,自己可以代为牵线。
黄蕙兰表示想看。
几天后,老德神秘兮兮地再次来到她的公馆。确认四下无人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黄蕙兰从未见过的绝美翡翠。
它形似一枚青椒,通体碧绿透亮,不见一丝裂纹。
黄蕙兰将它托在手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温润——正如学者所说,美玉能传递出独特的触感与能量。
老德随后讲起这枚翡翠青椒的来历:
乾隆皇帝曾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宠妃,她思念故乡的波斯口味,尤其想吃在寒冷的北京长不出来的青椒。 为慰藉她的乡愁,乾隆召集宫中顶级玉匠,用一块完美无瑕的翡翠,雕成了这枚栩栩如生的青椒。 它一直在清宫中流传,直到溥仪手中。 小皇帝虽不舍,却因急需用钱,只好考虑出手。
黄蕙兰问他开价多少。
老德报出一个让她脸色都变了的数字:超过一百万元。
她犹豫片刻,将翡翠青椒还了回去。
但老德请求将它暂存在她公馆过夜——他第二天才能送回天津,而放在她这里,远比带回珠宝市街更安全。
那晚,黄蕙兰把翠椒藏在卧室,却整夜辗转难眠。
天快亮时,她梦见了父亲。醒来后,她感到父亲是愿意让她买下这枚翠椒的——如果他在世,一定会买给她。
她想起这些年来父亲给她的零用钱,给得慷慨,她也用得节省,积攒下来已差不多有一百万元。
第二天老德来取翠椒时,黄蕙兰将全部私房钱交给他,请他转告溥仪:这是她所能出的最高价格。
想再找一个出价比她更高的买主,几乎不可能。
这也是她父亲从前常用的策略——摆在眼前的现金,往往令人难以抗拒。
果然,溥仪接受了这个价格,黄蕙兰最终得到了这枚传奇的翡翠青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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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这片繁华之地,维克多·沙逊爵士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的哥哥赫克特·沙逊在香港地位显赫,在黄蕙兰眼中,为人要比维克多正派许多。
维克多坐拥印度带来的巨额财富,在香港置办了包括格罗斯文拿大楼在内的多处房产——后来黄蕙兰的姐姐和母亲就曾居住于此,还拥有新潮的国泰大饭店。
他常乘坐劳斯莱斯轿车出入各种场合,身边总围绕着上海滩最耀眼的中外名媛。
不过黄蕙兰听说,这不过是刻意营造的排场:因腿部需要支架支撑,他早已失去了纵情享乐的能力。
尽管如此,他依然维持着风流倜傥的形象。每周日举办的盛大招待会被视为社交界最重要的活动,所有名流都必须到场。
黄蕙兰很少出席这些场合,她看不上这位爵士的为人。在她看来,维克多举止粗鲁,缺乏君子风度——这个看法在她姐姐黄琮兰来到中国后得到了印证。
当年,受妹妹影响,黄琮兰也开始收藏翡翠,买下了一串精美的翡翠项链。
有一次,维克多邀请她鉴赏自己的两串翡翠项链,当黄琮兰取下项链进行比较后,他竟仔细清点了自己那两串的珠子数量,唯恐被她调换。
对翡翠的共同热爱,成了维克多与黄蕙兰之间唯一的交集。
偶尔在宴会上相遇时,翡翠总是他们的话题。他总爱夸口说,只要市场出现顶级翡翠,他都有优先购买权。
一晚,在欢迎威灵敦勋爵的宴会上,维克多隔着餐桌向黄蕙兰大声说:“我得到一件翡翠,定会让你嫉妒得脸发绿。”
随即挑衅道:“敢和我比试吗?”
黄蕙兰从容微笑:“我们就小小地赌一千元如何?”
尽管维克多十分富有——虽然不及她的父亲,但远超在座众人——黄蕙兰料定他不愿冒险。
当她提议将赌注交给威灵敦勋爵保管时,他已无路可退。
两人约定改日再会,由威灵敦勋爵担任公证,一决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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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时,维克多迫不及待地展示了他的翡翠——一颗比黄蕙兰的翠椒稍大、状如鸽蛋的翡翠,可惜一端带着明显的淡白瑕疵。
当黄蕙兰亮出她那通体碧绿的翡翠青椒时,他倒吸一口凉气,心甘情愿地认输。
后来听说他四处搜寻能与之媲美的翡翠,但黄蕙兰怀疑世上是否还能找到第二件。
之后,黄蕙兰将翠椒带到巴黎卡蒂埃珠宝店,与一颗25克拉的钻石镶嵌成胸链。
路易·卡蒂埃对这件翡翠爱不释手,制作期间甚至不许任何人进入工作室。他称这件作品是无价之宝,无法为其投保。
这件珍宝成了黄蕙兰的最爱。
每个见到胸链的人都会忽略那颗硕大的钻石,目光完全被翠椒吸引。
它曾为慈善募捐在华盛顿史密森尼博物馆展出,是她所有珠宝中的魁首。
当她在纽约遭遇盗窃时,幸而这件珍宝正存放在银行保险库中。此后她很少取出它,只是偶尔去保险库看看。
有人问她为何还要保留,她原本打算传给儿子,让这件珍宝永远留在顾家。
但见多了家庭因争夺遗产而反目的例子后,她改变了主意——或许应该将其出售,将所得分给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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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翡翠比试之后数年,顾维钧被任命为驻法大使,委托黄蕙兰回国为新设立的大使馆采办家具与陈设。这份重任,无疑是对她品味与能力的极大信任。
然而,维克多·沙逊以其一贯自我中心的性格,总喜欢听信那些符合他偏见的流言。
1937年前后,确实有几位中国外交官抛弃发妻——他们子女的亲生母亲,在驻外使馆另结新欢。这种风气引起了广泛议论,孔祥熙和蒋介石得知后也深表不满。
社交圈甚至流传着“新夫人运动”的戏称,调侃这一现象。
当年,黄蕙兰乘飞机抵达香港后,转搭英国半岛公司的轮船返回上海。
维克多·沙逊恰好在同一艘船上。
见到黄蕙兰独自旅行,他大概以为她已被某个情妇排挤、失去了原有的社会地位,因此整个航程中竟不屑与她交谈——这倒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船抵上海时,他的私人汽艇前来接应。
按照最基本的礼节,他本应邀请一位同船的女士搭乘他的汽艇上岸,但他刻意避开了黄蕙兰。
然而,他随后被告知需要等待市长的汽艇先接走一位重要乘客。
这一幕让黄蕙兰心中暗喜——原来她正是那位乘客:上海市长特地派了他的专用汽艇来接她。
后来,赫克特·沙逊与黄蕙兰的一位年长的意大利女友结婚。
他用无数钻石珍珠将妻子装扮起来,其中有些珍珠竟有鸡蛋般大小。
这位夫人随他回到香港后,成了当地社交界的女王。
赫克特去世后,她成为一位富有的寡妇。
她告诉黄蕙兰,维克多·沙逊最终与他的护士结婚,这段婚姻在社交界并未被看好。
夫妇二人后来隐居于巴哈马群岛,不愿再与任何上海时期的旧识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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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籍:黄蕙兰自传《没有不散的筵席:顾维钧夫人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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