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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山的女人
文/项德林
摩天岭是故乡最高的山,海拔上千米,成为通向山外的最大屏障。假日回乡,特意爬过近乎笔直的梯子沟石板路,过摩天岭半山腰的山坳。穿过山坳沿约五公里陡峭得几乎算不上路的山路,下到煤坪即到318国道,可上达重庆、成都,下至武汉、南京、上海的必经之路。
这山坳原有几块冬水田,其中一块被无数双脚踏得平平整整,成了一个棒棒场——村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自发形成的木材交易市场。棒棒场交易火爆时市声喧嚣,一根根圆木排成列阵,卖木材的,卖烟的,卖吃食的,搅成一锅粥,那响声在山坳间久久回荡。
现在山坳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到煤坪几乎算不上路的山路也不复存在,被茂密的蕨类植物和蓊郁的林木覆盖,与两边的高山完全融合在一起。然而,山坳里山路上那肩膀上扛着圆木的女人群像,在我的眼前似乎愈加清晰起来。这群像里有我的母亲,有我的堂婶子,有我的堂嫂子,或许还有与我隔了两三房血缘的堂姐、堂姑们……
她们身居偏远山村,三百六十五天脸朝黄土背朝天,除了一家人可以吃饱肚子,却刨不出几块钱。男人都外出他乡打工挣钱,女人们也得想方设法赚钱,最大的目的不是如何将家打整得更好,也不是为了儿女们现在或将来能好好读书考个大学什么的,而是能将一家几口人的生活敷衍下去,至少三顿饭菜吃起来有盐有味。就为了这个有盐有味的一日三餐,女人们必须将好几米长大海碗粗的圆木从大山的山腰扛到五公里外的煤坪,且只有区区两块钱的工钱,只够城里人早上吃一碗杂酱面。
她们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来到大山的山坳。雾还很浓,风像刀子似的割脸,雄奇的摩天岭在浓雾里腼腆地若隐若现。她们便开始在大山的浓雾里穿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她们衣着极为朴素甚至透着一股寒酸,生活的重担已经不容她们精心打扮自己。她们神情疲惫,但沾着风沙浸满汗珠的面庞透露出一种刚强坚韧,一种对生活的信心,让人感觉到一种女人特有的沧桑的生动与震撼。在劳作的间隙,她们会放下沉重的木材,坐在石板上,双手不自觉地拢一拢散开的头发抹一把汗水,这时候女人的脸是最美丽的脸;几个女人之间开点属于隐私的玩笑,说一说谁家的男人,这时女人的脸是最羞涩的脸。再扛上一程,她们开始喘着粗气,热气从全身升腾。她们就脱去外套,单薄的衣衫再也无法裹住她们丰满的胸脯和健康的身体。衣衫的肩衬已经破损,殷红的血渍浸在布料上,将女人的脸也衬得通红。
这些扛木材的女人们的脸是最摄人心魄的脸,因为脸上不只写着女人的美丽,更写着她们对贫穷生活的不屈服,与生活的压力进行着无休止的对抗。这种几近残酷的劳作方式,已经超出了女人们的性别和体能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我一直在想,这些女人的肩膀所承受的,不止那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材的重量,而是生活的重压。巍巍摩天岭挡不住她们对生活的希望,通过这样的劳作,她们便将山给扛小了。
后来,村里的人们逐渐外迁,或居镇上,或居城里,总归是生活在“别处”了。我静静地站在山坳里,几块冬水田树木成林,唯余棒棒场所在的那块田,却因万千双脚万千次踩踏导致土壤板结而失去了生机,只有低矮的杂草随风摇曳。
棒棒场是一个时代留下的印记,又渐渐被时代所抹去。似乎这里从未有过喧嚣市声,从未有过汗水血渍,从未有过把山扛小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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