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却撞到了一个温热而结实的身体。我猛地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被子,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正躺在我身边,发出均匀的鼾声。我的心跳瞬间漏掉了一拍,随即像擂鼓一样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阵眩晕。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刘婉秋,今年五十五岁。邻居和朋友们都习惯叫我刘姐。她们总说,刘姐你可得好好拾掇拾掇,你这条件,丰满漂亮,气质又好,再找一个,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我总是笑着摆摆手,说都这把年纪了,不折腾了。可谁又知道,那笑容背后,是长达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孤寂。
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我屏住呼吸,像个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皱纹,头发有些花白,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倒也憨厚。可这憨厚,此刻在我眼里却成了最大的讽刺。我昨晚,就跟这个连长相都记不清的男人,从相亲的饭桌上,直接回了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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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整齐后,我站在床边,看着那个仍在熟睡的男人,一个可怕的问题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他叫什么?
我努力地回忆,脑子里却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昨天下午,在市里那家叫“老地方”的茶餐厅,介绍人张姐把我们约到了一起。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说话声音很洪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会堆在一起。我们聊了什么?好像聊了他的工作,退休前是哪个单位的干部。聊了他的孩子,在省城工作,一年也回不来几次。也聊了我的生活,我说我喜欢养花,喜欢做饭,但总是一个人吃,做多了浪费,做少了又没意思。
他很会说话,总能在我快要冷场的时候,找到新的话题。他说:“刘姐,你这手艺,一个人吃太可惜了。以后要是有个伴,天天都能尝到你的好菜,那才是福气。”他还说:“我们这个年纪,图的不是别的,就是个知冷知热,晚上能有个人说说话,半夜渴了有人给倒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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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好姐妹王琴,把我从壳里拽了出来。她指着我的鼻子骂:“刘婉秋,你才五十五,不是七十五!老赵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后半辈子过得好好的,而不是守着个空房子当活寡妇!你看看你,人还漂亮着呢,再耽误几年,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在她的轮番轰炸下,我松了口。于是就有了昨天的相亲。
饭桌上,他提议喝点酒。我本想拒绝,但他说,喝点红酒,活血,对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好。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酒的后劲很大,几杯下肚,我的脸颊发烫,心里那堵防备的墙,也渐渐松动了。我们聊了很多,从年轻时的理想,聊到现在的无奈,仿佛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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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和那份久违的被人关注的感觉,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跟着他上了楼。再后来的事情,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模糊而混乱。我只记得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他那句在我耳边反复说的话:“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就为了这四个字,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站在床边,看着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有羞耻,有愤怒,有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我刘婉秋,一辈子循规蹈矩,贤惠持家,是邻里口中的好妻子,是儿子眼里的好母亲。我以为我的晚年,就算没有老赵的陪伴,也该是清净而体面的。可现在呢?我像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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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钉在了原地。我慢慢地转过身,他已经坐了起来,正揉着眼睛看着我,头发乱糟糟的。看到我穿戴整齐、一副要逃跑的样子,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和局促。
“那个……我,我吵醒你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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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他掀开被子,匆忙地找着自己的衣服。
我看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心里的那股尖锐的羞耻感,竟然被一种荒谬感冲淡了。我们两个,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他很快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我。“喝点水吧,昨晚喝多了,肯定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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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昨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就是,好多年没遇到像你这么能说到一块儿去的人了,一高兴,就没把握住分寸。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轻浮,只有满满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是啊,冲动的又何止他一个。如果不是我自己心里那片荒地太久没有雨露,又怎么会轻易被几句贴心话浇灌得泛滥成灾?
“不怪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我自己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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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赵卫东,卫国的卫,东西的东。”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卫东。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他叫赵卫东。这个名字,和我的老赵,竟然还同姓。命运有时候,真是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我叫刘婉秋。”我也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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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秋,”赵卫东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知道,这事儿……挺荒唐的。我是真心的。我觉得你很好,真的。我们……我们能不能,试着……处处看?”
处处看?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二十四小时,除了名字和一些基本情况,对他一无所知。昨天的一切,不过是酒精和寂寞催化下的化学反应,天亮了,就该烟消云散。怎么可能“处处看”?
我摇了摇头,把水杯放在桌上。“赵……赵大哥,我觉得我们都太草率了。昨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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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秋!”他在我身后叫住我,“你听我说完!”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承认,昨天是快了点,吓到你了。但我的心意是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我老伴也走了快十年了,这十年,我一个人,真的……太难了。孩子不在身边,回到家冷锅冷灶,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我不是想玩玩,我是真心想找个伴儿,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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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好人。”我转过身,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我们不合适。对不起。”
说完,我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了出去。我不敢回头,我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更怕看到那个眼神里的我自己。
回到家,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味道,老赵的照片在电视柜上静静地看着我。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我哭我的愚蠢,哭我的轻浮,也哭我那无处安放的寂寞。我以为找个人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却没想到,这空虚反而被这件荒唐事撕扯得更大,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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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遍遍地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切。赵卫东这个人,除了冲动了些,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他言谈得体,有退休金,看起来也算稳重。如果按照正常的相亲流程,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慢慢了解,慢慢发展。可是,没有如果。那荒唐的一夜,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它让一切都变了味,让本该纯粹的感情,蒙上了一层廉价和不堪的色彩。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每个相亲对象都这样?用几句甜言蜜蜜,几杯酒,就把人骗到手?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呢?我自己不也是半推半就,甚至内心深处是渴望的吗?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走出了家门。我想通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件事,错在我自己。是我太渴望摆脱孤独,以至于乱了方寸,病急乱投医。我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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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秋啊,姐不怪你。”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姐知道你这几年过得苦。是姐不好,把你逼得太紧了。”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琴,你说我是不是很不要脸?”
“傻瓜!”王琴瞪了我一眼,“这叫什么话!你们都是单身,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要脸的?就是……就是这速度快了点。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赵卫东,听你这么说,人好像还不错。他后来没再联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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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王琴又气又心疼,“你就是想得太多,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你怕什么?怕别人说闲话?这都什么年代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觉得他要是人还行,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呢?”
王琴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心里那间阴暗的屋子。是啊,我到底在怕什么?我怕的不是赵卫东,也不是那荒唐的一夜,我怕的是我自己。我怕自己再次付出感情,再次受到伤害。我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体面和尊严,毁于一旦。我还是没能真正地从失去老赵的阴影里走出来,没能勇敢地去接受新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老赵,他还是年轻时的样子,穿着白衬衫,笑着对我说:“婉秋,别怕,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你幸福了,我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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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哥,你好。我是刘婉秋。我们能见一面吗?”
信息发出去后,我的心一直悬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回。或许,他早就把我当成了一个随便的女人,不再联系了。
没想到,手机很快就响了。是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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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喜。
“是我。”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你想在哪儿见?什么时间?我随时都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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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面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我的心 strangely calm。
“对不起。”我们几乎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笑,打破了尴尬。
“你先说。”他示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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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卫东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那天回去之后,我也一直在反省。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合心意的人,却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婉秋,我向你郑重道歉。”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连忙扶住他,“赵大哥,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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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里,绿色的茶叶缓缓舒展开来,一缕清香飘散在空气中。我看着他,这个因为寂寞而犯错,又因为真诚而道歉的男人。我突然觉得,或许,生活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谁的人生没有犯过错呢?重要的是,有没有勇气去面对,去修正。
我笑了,是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赵大哥,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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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卫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然后,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而坦然,冲淡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阴霾。
我不知道我和赵卫东的未来会怎样,我们是否能真的走到一起。但是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放下了过去的包袱,也原谅了那个曾经犯错的自己。人生已过半,剩下的每一天,都应该为自己而活。至于他叫什么,现在,我已经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叫赵卫东。而我,是准备重新开始的刘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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