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战再战”，直到成为“世界之王”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俗称“小李子”，近来他的新片《一战再战》在国内上映后好评如潮。豆瓣开分8.1分（后又上涨0.1分），不少观众甚至认为这是自己心目中的年度最佳。

该片由三大国际影帝坐镇：小李子，西恩·潘，本尼西奥·德尔·托罗，再配一个影史首位拿下欧洲三大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的保罗·托马斯·安德森（中国影迷称其为PTA），简直奢华。

PTA，这位荣誉指数堪比“杨德昌+侯孝贤+王家卫”合体的电影导演，选小李子为主角，看似是给他贴金，实则也有可能是小李子在成全大导演，毕竟小李子的履历上，可是写满了马丁·斯科塞斯、昆汀、诺兰、斯皮尔伯格、伍迪·艾伦、卡梅隆等级别的大导演。

他们，为何如此偏爱小李子？

壹

PTA是一个反好莱坞、反商业潮流、反传统叙事的独立导演。他的作品如《血色将至》《木兰花》等，有着石油一样的质地：黏稠，阴潮，孤冷，令人窒息，同时又蕴含着一股随时准备燃烧、爆炸的病态的力量。

最新作品《一战再战》亦有这些特质，只是年过半百的PTA，似乎被美国当下喊打喊杀的乱象烦到不行，于是想告诉所谓的极左极右人士，“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故事以小李子为第一视角。他饰演的角色有两个名字。

16年前，他叫帕特，是极左组织的成员，善于制造炸弹，参与多次暴力行动。

他与组织领导帕菲迪娅相恋。她是黑人女性，世代革命，总是愤怒又狂热。两人有一个女儿，夏琳。

16年后，他改名鲍勃，吸毒、酗酒，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他的女儿亦改名薇拉，正在读高中。父女俩相依为命。

但突然，有人绑架、追击甚至要杀薇拉。他不得不重出江湖。

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一段“犯罪伦理”往事。

一直以来，组织都有一个强劲的敌人，极右指挥官，洛克乔上尉（西恩·潘 饰）。16年前，他被帕菲迪娅戏弄，因而对她产生一种病态的迷恋，一度要挟对方与自己上床。

之后，帕菲迪娅有孕。再之后，帕菲迪娅被捕，选择出卖组织以求自保。组织当即溃败四散。帕菲迪娅自此遁去，而帕特则带着女儿逃难他乡。

但洛克乔还是追来了。此时，他已晋升上校，渴望加入一个白人至上的高级俱乐部，为了证明自己纯洁的“白人性”，他必须铲除薇拉——一个白人与黑人的后代。

之后，PTA用极致的个性的视听语言，展示你追我逃的猫鼠游戏。

只是人近中年的鲍勃，在这场游戏里显得是那么笨拙、疲惫、力不从心。他早就被大麻、酒精搞坏了脑子。他忘记组织的暗语，一再陷入窘境。他无能狂怒，竭力嘶吼，也眼眶红润，向女儿深情告白。

片中角色几乎都是小丑。《一战再战》就像一座折射当下怪谬现实的小丑马戏团。而小李子是被PTA选中的马戏团导游。

前半段，这名导游撕开以帕菲迪娅为代表的极左组织的假面，他们口号嘹亮，却惯于空谈，表面正义，实则虚伪，自诩强大，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出卖队友。

后半段，导游又带领观众见识以洛克乔上校为代表的极右分子的矛盾，他们虚荣的外衣下裹藏着一颗自欺欺人的心，痛恨革命，又迷恋革命分子，信奉白人至上，又难以掩饰对黑人女性的执念。

势同水火的两方，不过是一丘之貉。他们所反映的美国现实，迫使鲍勃这样不坚定的极左分子，一躲再躲、一逃再逃。

可是现实凶猛，它追杀过来了。对鲍勃而言，逃出小丑马戏团的唯一可能，是女儿——一个极左和极右调和的产物。

在理念和生活之间，站在“具体的人”这边，这就是唯一的出路。

贰

PTA导演的作品票房向来惨淡，毕竟这些作品都是某种程度的艺术片。而《一战再战》已创下他职业生涯的最佳成绩，全球票房目前突破1.8亿美元。但考虑到1.3亿美元的制片成本，再加上数千万美元的营销宣传，本片最终亏损的概率极大。

这并不等于否定小李子的扛票房能力。恰恰相反，若非小李子参演，该片能不能立项都两说呢。

在全球电影行业萎缩的大背景下，在种种风潮、主义掀起巨浪的混乱局势下，像《一战再战》这种逆势而为、挑衅思潮、左右开弓，且制片成本高于1亿美元的项目，制片商会慎之又慎。

除非，你的项目计划书里有一个重磅人物压阵。

至少重磅到粉丝遍地、星光夺目，让全球影院和颁奖舞台愿意为之大开绿灯。一言以蔽之，有他无他，电影从立项、筹资、拍摄到映后，完全是两种不同生态。

这样的重磅人物，放眼全球，屈指可数。小李子便是其中之一。

小李子近照，图据视觉中国

冲着PTA和《一战再战》的剧本，华纳兄弟大概率会摇头；可再加个主演小李子，项目预期会陡然一变。大家会好奇、惊叹PTA这样的艺术导演，搭配商业票房一直有保证的国际巨星，会有怎样的化学反应？

即使不能回本，在一些国际奖项、社会讨论、网络话题以及借由小李子所延展出去的其他人脉、资源补偿，都有可能抵销掉直接的经济亏损。

比如马丁·斯科塞斯，这位传奇导演与小李子合作了《纽约黑帮》《无间行者》《禁闭岛》《华尔街之狼》等电影。

马丁·斯科塞斯与小李子，图据视觉中国

2016年，他推出筹划27年、野心勃勃的巨作《沉默》，却仅得一项奥斯卡摄影提名，票房更是惨淡。之后，他拍摄另一巨制《爱尔兰人》，一度陷入撤资的危机。

直到马丁筹备《花月杀手》时，事情才突然顺利起来，虽然最后票房还是亏损，但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尤其奥斯卡有10项提名。

《花月杀手》剧照

这种境遇的变化，很难不归功于小李子。他之于《花月杀手》，就像他之于《一战再战》，虽非高光角色，却是不可或缺的”导游“。尤其是作品之外的额外收益，非其他明星所能及也。

马丁一生导演作品票房榜前五，全部是小李子主演的作品。昆汀·塔伦蒂诺，这位鬼才导演，其导演作品的票房榜前二，亦是小李子主演的作品，且他们只合作过两部电影。

《好莱坞往事》，昆汀导演，小李子是主演之一

这就是小李子的重磅价值：扛票房，拉资源，还能带动奖项。大导演们对他偏爱有加，也就不奇怪了。

此外，不得不提的是，虽然小李子的表演，比之于马修·麦康纳、丹尼尔·戴-刘易斯、达斯汀·霍夫曼、基里安·墨菲等演技派男星要稍逊一筹，但远超及格线。如《一战再战》里的颓丧油腻、无能狂怒的中年父亲这一角色，换作麦康纳、墨菲、汤姆·汉克斯等人，不一定能演出小李子那种夸张的、荒诞的讽喻效果。

小李子或许也自知其表演天赋并不惊世骇俗，所以他不会要求导演及其他主演以自己为核心建构剧本，甚至还愿意让出光环，把高光角色、戏份一再地让给他人。像《一战再战》里，饰演洛克乔的西恩·潘光芒远胜于他，下一年颁奖季必是热门选手；《花月杀手》里女主、男配皆有奥斯卡提名，作为男主的小李子，却不在10项提名之列。

表演上有一定风格和不可替代性，资源上具备绝对的号召力和保障度，商业上拥有强大的回本和盈利概率，同时还不会过分自我迷恋到干预剧本创作、遮蔽其他演员的高光，这样的巨星，谁能不爱？

叁

《泰坦尼克号》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此前，他是一位贴地而行的灵气十足的年轻男演员，演过弱智少年、压抑少年、问题高中生、同性恋诗人以及狂躁又忧郁的罗密欧，获得诸多肯定和赞美。

此后，他跃升至全球一线男星行列，凭借其绝世容颜斩获亿万芳心，身价倍增，星光熠熠，一度引发全球性的“迪卡普里奥热”。

《好莱坞报道》评论道，他已位居好莱坞上层，“仅仅靠名气就可以得到片约”。

但“全球最迷人的25人之一”（《人物》杂志），手头永远有15个剧本待他挑选且最低片酬都有1500万美元，这种种赞誉与追捧，似乎只关乎于杰克·道森，而非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只关乎他的脸，而非他本人。

对于一个内心对表演有严肃追求的演员来说，对于一个视《泰坦尼克号》与其他低成本艺术片分量相等的演员来说，杰克是光环，更是桎梏。

昔日他如何登上泰坦尼克号，在大西洋上高呼“我是世界之王”；今日他就要一步步走下王座，以自毁式的决心和笨拙又真诚的努力，践行他对表演的热爱。

“罗密欧死了，杰克也死了，也许他们给了我一些启发。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已经演够那些同样的角色了。”

他亲手摒弃杰克一类的浪漫偶像角色后，转而投身于幽暗、深邃的男性内心世界。

于是，他成了《飞行家》中被偏执与野心吞噬的传奇大亨，又是《无间行者》里焦虑身份认同的卧底警察，还是《禁闭岛》里被困在记忆与创伤迷宫里的精神病人，以及《华尔街之狼》里无尽狂欢又无尽悲凉的金融巨鳄。

《禁闭岛》剧照

这些角色没有一个是“花花美男”，没有一个不需要演员去挖掘复杂幽微的人心人性。他彻底摘掉了“杰克时期”的美男花环，灰头土脸又焦灼暴躁地闯入了剧情的、传记的男性世界。

可现实却一次次地以冷落、以漠视来回应他的努力。他只能以更大的恒心，与斯皮尔伯格、诺兰、昆汀等大导演合作，挑战那些非洲大地上寻求救赎的战争贩子、美国南方残忍乖戾的奴隶主等角色，甚至在《荒野猎人》中生吃野牛肝、在马尸中取暖，演活了一个海明威式硬汉的皮草猎人，终于折服评委，获得了他应得的迟到的奥斯卡影帝桂冠。

对角色有敬畏，对自我有要求，对电影有挑战，这是他作为国际巨星的职业素养；同时，更为可贵的是，他挑选剧本时展现的独到目光和艺术鉴赏力——他几乎没拍过烂片，以及在好莱坞泛IP化，超级英雄系列称王称霸的时代，他从未染指IP大片和超级英雄电影。

2016年，小李子凭《荒野猎人》获奥斯卡影帝，图据视觉中国

也许，他内心始终藏着一个活在《泰坦尼克号》之前，对商业大片抱有成见、对表演艺术有着浓厚兴趣的20岁小演员。那个小演员，机缘巧合之下，喊出一句“我是世界之王”；三十年后，小李子以演技、以作品、以自身能量和对有艺术追求的导演如PTA近乎宠溺的支持，回应了那个纯真的小演员——你的的确确是“世界之王”。

撰文 李瑞峰 编辑 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