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叫于再畔,虽然他当时长我近三十个春秋,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代沟感,在他生前,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因为,我每次去岳父家,都是和他睡一张床,他搂着我,像搂着自己的孙子一样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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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家里总被他收拾的清清爽爽。我平时隔三岔五,都会去看望岳父,要么给他买好吃的,要不给他买一些衣物,甚至他穿的内裤和袜子都是我给他买的。
岳父说,他这辈子有我这样的好女婿,是他最幸福最快乐的一件事。他家里如果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留给我,他的做法让岳母倍感嫉妒。
平时如果岳父闹什么情绪,岳母肯定会通知我,让我去劝慰一番,晚上让他搂着我睡一晚,就万事大吉了。
岳父对我言听计从,他爱我的动机十分单纯,没有任何的掺杂,绝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
当初,也就是1984年10月间,本家大嫂陈秀霞一根红线牵两端,能把我和岳父的宝贝女儿(也就是我现在贤惠的妻子)幸福地牵到一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看对象那天,岳父那张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巧嘴,也当真功不可没。
岳父的一生,命运坎坷,起落沉浮。丰富的人生经历,深刻的生活体验,使得他比一般人更为成熟老练和圆滑世故。尽管他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但是其心里仍有很大的郁结,就是直到他离世的前几天,还在内心纠结,难以彻底释怀。
虽然岳父很爱我,也喜欢听我说话,但他的心结,我却无力为他打开,有时看着心事重重的岳父,我会忍不住的心疼。
岳父大半生的心里郁结,都是“影葬”惹来的祸。
所谓影葬,就是把死者的名字写在一个布条或者一张纸上,有时也会用具有代表性的衣物等物品代替死者而埋葬,这样立的坟墓,也叫“衣冠冢”,以作为后人哀思纪念之用。
这还得从上级要求老百姓迁坟深葬那时候说起,大概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吧,偏偏在那个时候,岳父病倒了,吃药打针不见好转后,其儿媳,也就是我的大舅嫂,平时好信这个那个的,认为老公公可能有外病,她便请回家一个算命的“瞎子”,给我岳父算了一卦。
“瞎子”算命,以算命谋生,他当然多少懂得一些五行八卦和周易,不过,他事先也会做足调查研究,和病人家属、病者本人两方面的话里话外地套问,有时倒也使得他的一些说法,能够两头儿堵,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让病人深信不疑而最终慷慨解囊。
报上生辰八字,一番掐算、看手相和号脉等一系列程序走完后,瞎子说岳父的病是因为中了邪,是家族里上一辈人中有个“外鬼”作妖所致。
岳父本来不信这个那个的,可他精神萎靡,一时半会儿不见好,便不由得心生疑窦。“外鬼”作妖,可不是咋的,在已故的长辈人中,死去的“老婶”不就是于氏家族我上一辈人中的“外鬼”吗?
这个老婶,是后到岳父的老叔这儿的老伴儿,后到的老伴儿走到老于家带来一个先房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妻子现在的老高大舅母。老高大舅母的母亲,其前夫姓冯,生有三个孩子:一叫冯福才,一叫外号扣子,一个就是老高大舅母。
走到老于家之前,两个哥哥已经成家,老高大舅母当时还是个孩子,随改嫁的母亲来到老于家成年后,便嫁给了岳母的叔伯兄弟高金山。
老高大舅母的母亲嫁到老于家后,又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叫于再河,妻子管他叫二叔;一个叫于再海,已病故,妻子管他叫老叔,不是她的亲老叔,她的亲老叔和岳父一奶同胞,就是现在依然健在的于再江,长寿,应该八十多岁的高龄了。
这是本文涉及到的几位当事人的亲属关系。
老高大舅的母亲去世前,有个遗愿,说她死后要和前夫冯某并骨,也就是要和老高大舅母、及其两个哥哥冯福才、外号扣子的亲生父亲并骨,其三个儿女当然更愿意这样,老于家人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能违背老太太生前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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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岳父的老叔很生气,说过世的老伴儿是后到他这儿不假,但毕竟老夫老妻一场,还生有两个儿子呢,再说,活着的时候在我这块儿,死后还要和前夫并骨,这不成了活着的时候不能白头偕老,死了做鬼也去相伴吗?……
岳父的老叔十分不满。好心的岳父找到他老婶前后两方儿女商量,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已故的老婶就埋到前夫那儿吧,在老于家的坟地,写个老婶的“影葬”埋上算了。
两方子女倒没有反对意见,都觉得这确实也是个两全的办法。
后来,岳父让瞎子看病,瞎子说岳父的上一辈人有个外鬼作妖,岳父和家人便都想到了这个一直埋在老于家坟地的影葬——岳父的老婶。
当时,也是正处于社会上刮“迁坟深葬风”,岳父并没多想,更没有征求两方儿女意见,尤其没有征求老婶的前房儿女,即冯福才、扣子和老高大舅母的同意,就擅自把“影葬”挖出来,扔掉了。以为这样,就达成了老于家上一辈这回就没有“外鬼作妖”一说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举,让老太太的前房女儿老高大舅母知道了,一片加十片地传到了亲哥哥冯福才那儿,冯福才顿时火了,扣子也火了,这还了得?背着死者的前方儿女,挖坟掘墓,简直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天理难容,拉开了誓与岳父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也多亏岳父自知理亏,能吃能装,忍气吞声,没往前赶,两下才没有爆发冲突,但也因为此事,几家亲属,特别是老冯家的哥俩,不再和岳父家来往,形同陌路,呈现老死不相往来之局面。
当然,这里,确实因岳父当年欠考虑。
时隔多年,互不来往的紧张关系,倒也得到了一些缓解。前些年,冯福才出了车祸,横死轮下,岳父为缓和关系,不计前嫌,前去隆重吊唁。冯福才、扣子两家,包括老高大舅母对岳父当年的莽撞之举,才渐渐有些释怀。
可是,本来是岳父的过错,与岳父的亲弟弟于再江没有啥牵扯,他本不该再去生事端,可是他因为想到早年冯福才、扣子和老高大舅母三兄弟一而在再而三地给老于家施加压力,他倒是突然跳出来挑个歪理:既然这个老婶是外鬼,根本就不该埋在老于家的坟地,进老于家的坟地,不就成了老于家多填进一口人了吗?
岳父的弟弟于再江,本来就和老高大舅母一家整不到一块儿,他再从中间插这么一杠子,致使两家的关系,自然是闹得越来越僵。
特别是叔丈于再江在他老叔死后,也就是老高大舅母的后爹死后,没参加葬礼,没送自己的老叔最后一程,就更加深了冯、高两家人对他的误解和怨恨。
时至今日,虽然不再像以前那么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仍然是你见我不说话,我见你扭脸子。早年长辈们的恩怨,甚至都影响到了后一辈人的和睦相处……
和岳父睡在一起的时候,上面这个因“影葬”引发的恩恩怨怨,他跟我讲过都不少于十次,每次讲述,他都无比自责和内疚,说自己万不该轻信那“瞎子”的胡诌八扯,如果当时不去把“影葬”挖出扔掉,不会使得亲人之间积怨这么深,也会不导致后来亲弟弟于再江跟冯、高两家关系更加紧张,以致最终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每次,我都抚摸着他老去的肌肤,摸着他沧桑的脸颊,对他说:“过去的,就让他永远的过去吧,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有我在呢,我是永远爱你的!”
岳父随后就会把我紧紧地搂在他的怀里,使劲地亲我的额头。似乎藏在内心深处的心结,一下子就稀释了很多。
仔细想一想,人这一生,转眼就是百年,大家又何必这样呢?为了一个已故的人,为了一个影葬,都四五十年了,何况现在,许多人都已作古,作为生者,如果再记前嫌而耗费美好光阴,那就太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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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生抑苦酸。”“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很欣赏陶铸《赠曾志》里的诗句,让我们共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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