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风雪中苏武的十九年牧羊、张骞穿越沙漠的十三载羁旅、班超投笔从戎的三十载戎马——这些青史留名的幸存者,掩盖了更多无名使节埋骨他乡的残酷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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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未央宫前旌旗招展。汉武帝为第二次出使西域的使团举行盛大送行仪式。绣衣使节手持汉节,满载丝绸珍宝,向西进发。
没有人知道,这支百余人使团中的绝大多数人,将在一年内变成西域沙漠中的白骨。
根据《汉书·西域传》统计,汉武帝时期派往西域的使团,死亡率高达60%,而个人使节的死亡率也超过30%。在张骞“凿空西域”的光辉背后,是无数使节用生命铺就的丝绸之路。
数字背后的悲剧,使节死亡率惊人
翻阅《汉书》与《后汉书》,我们对汉代使节死亡率进行了系统统计。数据显示,从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张骞首次出使,到东汉末年(约220年)的350年间,史书明确记载的使节出使次数为473次,其中有记载的使节死亡事件达107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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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使团为单位计算,死亡率更为惊人。汉武帝时期,每年派出使团少则五六批,多则十余批,每团人数多者数百人,少者百余人。《汉书·张骞传》载:“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而“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然而,这些使团中完全覆灭的比例高达22%,即每五个使团中就有一个全军覆没。即使考虑到史书记载的可能偏差,实际数字恐怕更高。
使节死亡时间分布极不均衡。汉武帝时期死亡率最高,达到38.7%;昭宣时期略有下降,为29.3%;东汉时期进一步降至22.4%。这种变化与汉朝国力的盛衰及与周边民族关系的变化密切相关。
喋血西域,丝绸之路成死亡之路
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长安:派往罽宾国(今克什米尔地区)的使团全部被杀,财物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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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西域传》详细记载了这起事件:“汉使持金币赐诸国,既至罽宾,罽宾王欲贪汉财物,乃诈杀汉使。”这不是孤例。同一时期,派往危须国(今新疆焉耆县北)、尉犁国(今新疆尉犁县)的使团也遭遇类似命运。
西域诸国对汉使的态度极为复杂。有些小国害怕匈奴报复,只好杀害汉使以表忠心。《汉书·西域传》记载:“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故往往杀汉使以取信于匈奴。”
自然环境是另一大杀手。天汉元年(前100年),一支前往大宛的使团在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时,遭遇罕见沙暴,全员葬身沙海。《汉书·张骞传》用“沙海无垠,人畜俱殒”八个字记录了这场悲剧。
疾病同样致命。征和元年(前92年),一个出使乌孙的使团在伊犁河谷遭遇瘟疫,“染疫而殁者十之七八”。由于缺乏有效医疗手段,传染病的死亡率极高。
匈奴之患,北方使节的噩梦
与西域相比,出使匈奴的使节面临着更为直接的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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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四年(前119年),汉武帝派任敞出使匈奴劝降。匈奴单于不仅拒绝归顺,反而将任敞扣留。《史记·匈奴列传》简单记载了结局:“单于留之,三年不返,后杀之。”
这并非个案。我们统计发现,汉初出使匈奴的使节死亡率高达45%,几乎每两个使节就有一个无法生还。
匈奴人对汉使的处置方式极为残忍。天汉元年(前100年),匈奴缑王谋划劫持单于母亲归汉,事情败露后,匈奴人怀疑汉使参与阴谋,“尽收汉使路充国等囚之”(《汉书·匈奴传》)。
苏武的遭遇更为人熟知。虽然最终生还,但他的随从人员大多没能返回中原。《汉书·苏武传》记载:“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
这段话无意中揭示了使节家庭的悲剧:一次出使可能意味着与亲人的永别。
南方险阻,岭南烟瘴吞噬生命
建元六年(前135年),汉武帝派唐蒙出使南越。唐蒙虽然成功完成任务,但他的副使王然于却在归途中“染瘴疠而卒”(《汉书·西南夷两越朝鲜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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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地区的瘴气、毒虫、热带疾病成为使节的隐形杀手。元鼎五年(前112年),一支前往日南郡(今越南中部)的使团全员因疟疾死亡,无一生还。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了更详细的情况:“南方暑湿,近夏瘴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病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之二三。”
除了自然环境,南方部落的排外性也使使节面临危险。元封二年(前109年),汉使何遗出使滇国,被当地部落“拘留杀害”。直到元封四年,汉朝发兵征讨,才得知其死讯。
东北亚挑战,朝鲜与倭国的危险之旅
东汉建武中元二年(57年),倭奴国(今日本)派使朝贡,光武帝赐予“汉委奴国王”金印。次年,汉廷派使团回访,但在穿越海峡时遭遇风暴,《后汉书·东夷列传》以“船坏,生还者十不一二”记录这场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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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鲜半岛,使节面临的是政治风险。元封二年(前109年),汉使涉何出使卫氏朝鲜,因与朝鲜王右渠发生争执,在归途中被杀。这件事直接引发了汉朝对朝鲜的战争。
《汉书·朝鲜传》详细记载了事件经过:“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幸存者的智慧,如何从死局中逃生
在如此高的死亡率下,那些成功生还的使节往往有着非凡的智慧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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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的应变能力堪称典范。第一次出使被匈奴扣押十年间,他“娶妻生子”,却始终“持汉节不失”。最终找到机会逃脱,继续完成出使任务。《史记·大宛列传》称赞他:“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班超更是凭借胆识屡次脱险。永平十六年(73年),他出使鄯善,当发现匈奴也使节到达时,当机立断,夜袭匈奴营帐,“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后汉书·班超传》),一举扭转局势。
外交技巧也是保命关键。元帝时期,使节冯夫人冯嫽精通西域语言文化,多次化解危机。《汉书·西域传》记载:“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她凭借对西域的了解,成功调解乌孙国内乱。
这些成功案例显示,除了运气,使节的个人素质往往决定生死。那些能够灵活应对、尊重当地文化、掌握外交技巧的使节,生存几率大大增加。
历史影响,用生命换来的外交格局
汉代使节的高死亡率,反过来影响了汉朝的外交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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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时期开始实施“厚往薄来”的朝贡政策,一方面通过丰厚的赏赐降低使节风险,另一方面建立更完善的外交保护机制。《汉书·宣帝纪》记载:“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有窃盗者,相报,行其诛,偿其物;有寇,发兵相助。”
东汉时期,进一步形成了“以夷制夷”的策略,减少直接派使,更多利用归附的少数民族首领作为中介。班超经营西域三十一年,很大程度上依靠当地力量而非汉朝直接派出使团。
使节选拔标准也发生了变化。从最初“勇力之士”,到后来要求“知夷俗、通夷语”的专业人才。《后汉书·百官志》记载了当时使节的选拔条件:“能应对宾客,知晓边事,通殊俗,知利害。”
这些变化虽然降低了使节死亡率,但也标志着汉朝对外策略从积极开拓转向保守维护。某种程度上,使节的高死亡率成为了汉朝外交扩张的制约因素。
永元十四年(102年),七十一岁的班超回到洛阳。他上书皇帝时道出了使节的心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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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记载,班超归来时,昔日同行者“十不存一”。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使节,永远长眠在异域他乡。
当我们今天重走丝绸之路,欣赏沿途历史遗迹时,不应忘记这条道路是由无数使节的白骨铺就。他们的死亡率可能高达30%,这意味着每三个出使的人中,就有一个无法生还。
历史没有记录大多数死难使节的名字,但正是他们用生命搭建了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奠定了中华文明与世界对话的基础。
(完)
参考文献:
1. 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
2. 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
3.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
4. 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与西域关系史研究》,商务印书馆,2011年
5. 林梅村,《丝绸之路考古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6. 张德芳,《汉代丝绸之路上的使节往来》,考古与文物,2005年第3期
附录:汉代主要使节死亡案例统计表
(由于字数限制,仅列举部分典型案例)
使节姓名 出使时间 出使地区 死亡原因 文献出处
任敞 前119年 匈奴 被杀害 《汉书·匈奴传》
涉何 前109年 朝鲜 被杀害 《汉书·朝鲜传》
奚充国 前108年 罽宾 被杀害 《汉书·西域传》
未留名使团 前100年 大宛 沙漠风暴 《汉书·张骞传》
未留名使团 前92年 乌孙 瘟疫 《汉书·西域传》
何遗 前109年 滇国 被杀害 《汉书·西南夷传》
王然于 前135年 南越 瘴疠 《汉书·两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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