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家的米缸:当三十斤糙米倒进地主家,我才懂什么叫"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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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租那天的日头毒得像要烧穿人的骨头。我攥着那袋三十斤的糙米站在张地主家的青砖大门外,手心全是汗,把糙米粒儿都蹭掉了几粒。门环上的铜锈被晒得发烫,狗剩我这双手,常年握锄头、背柴禾,糙得像老树皮,此刻却抖得厉害——这袋米是我家去年秋天连轴转割下的三亩薄田,打完场晒得冒白霜,又在灶台上蒸了三回,想让米更瓷实些,好应付张地主的"规矩"。
"吱呀"一声,门开了。张地主家的狗先冲出来,龇牙咧嘴地往我脚边蹭,却被管家一脚踹开:"没规矩的东西!"我赶紧缩了缩脖子,把米袋往身后藏了藏——这袋米,是我娘用最后一件棉袄去当铺换的钱买的种子,是我爹躺在病床上时攥着我的手说"一定要交上租,不然今年开春没粮了"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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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地主披着件半旧的绸缎马褂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核桃,眯着眼看我:"狗剩你爹去年的租还没清呢,今年又少了两斗?"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泥,那是从他田埂上抠下来的,可我家那三分地,去年就被他以"地契抵押"的名义拿走了半亩,说是我爹当年赌输了。
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身边的账房先生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去年欠的八斗,今年再算上这三十斤,总共是十二斗半。你那三亩地,去年的租是十斗,今年要加两斗,不然......"他没说完,但我懂——不然就得把我家仅存的那床破棉被拿去抵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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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看见张地主的脚边有个破碗,里面是半碗白米饭,旁边还有个油饼。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这碗饭,是我家那点口粮的一半。我想起三天前,小儿子饿得直哭,我娘偷偷把最后一把米熬成粥,却只够我和娘喝,他爹躺在床上,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张老爷,"我突然鼓起勇气,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能不能......能不能宽限几天?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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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张地主一脚就踹在我后腰上。我踉跄着摔在米缸边,那袋糙米滚出来,散了一地。他冷笑一声:"宽限?狗剩,你以为这是你家开的米铺?我张大户家的地,养着你们这群白眼狼,你们就得乖乖交租!"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袋糙米撒了一地,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却没有一颗能照亮我家的路。我想起我爹,他当年是村里最有力气的汉子,能扛起三百斤的石碾子,可现在,他躺在后山的土坟里,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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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别装死!"管家拽起我的衣领,"再磨蹭,把你那病秧子娘和小崽子都抓去当牛!"
我挣扎着爬起来,米袋散了,我就用手把地上的米一粒一粒往回捡。可手指被糙米磨得生疼,就像被针扎一样。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唢呐声,是王二麻子家在娶亲。王二麻子是张地主的侄子,去年用我家的地契换了个小老婆,今天娶亲,张地主还免了他半年的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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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远处王二麻子家挂的红绸子,红得刺眼。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几粒沾着泥的糙米,突然就懂了——这世道,就像我手里的米,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娘坐在灶台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灶台上空空的,只有半碗水。小儿子在炕角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口水。我娘看见我,嘴唇动了动,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是哭:"地主家的狗,连米都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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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把树影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影。突然,我听见院墙外有人在低声说话,是村西头的老马头。他说,李自成的队伍在南边杀过来了,要"均田免赋",要让天下人都有饭吃。
我披了件破棉袄爬起来,扒着墙头往下看。老马头手里拿着个破锣,正挨家挨户敲:"闯王来了!跟着闯王有饭吃!"他的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惊得张地主家的狗又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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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张地主踹我的那一脚,想起那碗白米饭,想起我爹临终时的眼神。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娘连夜烙的两个红薯饼,跟着老马头往南走。路过张地主家的米缸时,我看见管家正把米缸里的米往外搬,倒在马车上,要运往城里。我偷偷把手里的红薯饼塞给了一个饿得啃树皮的孩子——我知道,这世道,光靠自己扛,扛不动了。
后来,我听说李自成的队伍打进了城,张地主的绸缎马褂被农民军撕成了碎片,他跪在地上给人磕头,说"我错了"。我站在新分到的土地上,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想起那个被张地主踹倒的清晨,突然觉得,原来"活着"不是攥紧手里的米,而是知道,这片土地上,总有一群人会帮你把米撒进土里,等着秋收时,能多结几个沉甸甸的谷穗。
现在的人总说"别当佃户",可我想说,别让谁的米缸里,再少了那几粒救命的糙米。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地主,不过是有人把别人的口粮,变成了自己的绸缎马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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