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青州府南有座黑山,山高林密,常有精怪传闻。山下住着个樵夫,姓王名安,年方二十有三,生得膀大腰圆,性子却憨直如木,爹娘早逝,独自靠着砍柴换些米粮过活。因要赶早市卖柴,他每夜四更便披星戴月上山,从未敢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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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深秋,连降三日冷雨,山路泥泞湿滑。王安照旧四更起身,揣了两个冷硬的麦饼,抄起磨得锃亮的柴刀便往山里去。雨虽停了,林间雾气却浓得化不开,五步之外难见人影,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伴着远处几声鸮鸟的怪啼,听得人心头发毛。
他熟门熟路往西侧山坳去,那里多是老松,柴质紧实好卖。刚转过一道山梁,忽闻前方似有呜咽声,细细弱弱,像女子哭泣。王安愣了愣,心想这般早,怎会有妇人在此?他虽憨直,却也知山中不太平,握紧柴刀慢慢挪过去。
雾气中,隐约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吊着个穿青布衫的女子。头发披散着垂到胸前,脚离地面半尺,那呜咽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王安大惊,以为是有人寻短见,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仰头急喊:“娘子快别寻死!有啥难处只管说!”
喊罢便要跳起来解那绳索,可手刚碰到绳子,却觉冰凉刺骨,像抓了块寒冬里的冰棱。他猛地缩回手,再看那女子,竟缓缓抬起头——一张惨白的脸,双目紧闭,嘴角却微微上扬,哪有半分哭相?
王安心头一突,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他在山里听老人们说过,吊死鬼勾魂时多会装可怜,引路人靠近。正要转身逃跑,那女子忽然“噗通”一声掉落在地,绳索却不知何时缠到了他的背上。
“大哥,小女子脚扭了,求你送我下山吧。”女子声音柔柔弱弱,与方才的呜咽判若两人。王安只觉背上一沉,像压了袋湿柴,转头去看,那女子竟轻飘飘贴在他后背,青布衫上的水珠子滴在他颈窝,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你……你是鬼?”王安舌头打了结,脚步像灌了铅般挪不动。
女子轻笑一声,气息吹得他耳廓发麻:“大哥莫怕,我不是恶鬼,只是阳寿未尽便遭横祸,魂魄困在此地,只求下山见亲人最后一面。你若肯帮我,必有厚报。”
王安本就心软,听她说得可怜,又想起爹娘去世时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心肠便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罢了,你莫害我,我便送你下山。你家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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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再走三里,过了那座石桥便是。”女子伏在他背上,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诡异。
王安背着她往山下走,只觉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起初还像袋湿柴,后来竟似压了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林间的雾气也越来越浓,原本熟悉的路竟变得陌生起来,脚下的落叶不知何时变成了软绵绵的泥土,踩下去便陷进半只脚。
“不对,这不是下山的路!”王安猛地停住脚步,“我走了十几年的山,从没见过这条路!”
女子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大哥只管走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话音刚落,王安便觉后颈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呼吸顿时困难起来。他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自己是中了吊死鬼的圈套,想要挣脱,却浑身无力,只能被那女子逼着往前挪。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从雾气中走了出来。那老者须发皆白,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直直地盯着王安背上的女子。
“这位小哥,快停下!”老者开口喊道,声音洪亮,穿透了浓重的雾气。
王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说话,却被后颈的力道勒得发不出声。那女子见了老者,身子猛地一颤,伏在王安背上不敢抬头。
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围着王安转了一圈,忽然对着他背上的女子厉声道:“你这女鬼,竟敢白日里害人性命!就不怕阴曹地府的律法吗?”
女子缩了缩脖子,声音带着哭腔:“老丈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我生前被恶人所害,沉尸河底,魂魄不得超生,需找个替身才能入轮回。”
“一派胡言!”老者怒喝一声,“你看这小哥背上的胎记,乃是北斗七星印,天生有护法神庇佑,岂是你这等小鬼能害的?再者,他心地善良,肯帮你这孤魂,你却恩将仇报,良心何在?”
王安闻言一愣,他后颈确实有七颗小小的黑痣,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爹娘生前说过这是吉兆,却没想到还有护法神庇佑。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实在是太苦了!我夫君早逝,留下我和三岁的孩儿相依为命。上个月,邻村的恶霸看中了我的家产,将我打晕后扔进了河里,还抢走了我的孩儿。我找了他整整一个月,却连孩儿的影子都没见到,我不甘心啊!”
老者听完,神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你的遭遇确实可怜,但害人性命终究是错。这小哥心地好,或许能帮你找到孩儿,你若肯放过他,我便给你指条明路。”
女子立刻止住哭声,从王安背上滑下来,对着老者深深一揖:“若能找到孩儿,小女子甘愿受阴司惩罚,绝不皱一下眉头。”
王安只觉背上一轻,后颈的力道也消失了,他大口喘着气,对着老者作揖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不知老丈如何称呼?这女鬼的孩儿,我该去哪里找?”
“我姓陈,在此山隐居多年。”老者捋了捋胡须,“那恶霸名叫李三,住在山下的李家村,你去他家后院的柴房看看,或许能找到那孩子。不过李三心狠手辣,你需小心行事。”
王安点点头,又看向那女子:“你且在此等候,我找到孩子便来告知你。”女子含泪应了,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
老者看着王安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小哥且慢,李三有蛮力,你孤身前去恐难对付。我这里有个竹哨,若遇危险,便吹三声,自有相助之人。”说罢,从袖中摸出一个竹哨递给王安。
王安接过竹哨,谢过老者,便急匆匆往李家村赶。一路上,他心里又急又怒,恨那李三作恶多端,也怜那女子和孩子可怜。
不到半个时辰,王安便到了李家村。李家是村里的大户,院落宽敞,门口还站着两个家丁。王安不敢贸然进去,绕到后院,见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
他悄悄推开门,只见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被绑在柱子上,脸上满是泪痕,正是那女子所说的孩儿。王安心疼不已,快步上前解开绳索,抱起孩子便要走。
“谁在那里?”一声大喝传来,李三拎着一根木棍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高八尺,满脸横肉,看到王安抱着孩子,顿时怒目圆睁,“好你个偷孩子的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王安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李三,你害死孩子的娘,还抢了孩子,天理难容!今日我非要带他走不可!”
“天理?在这村里,我就是天理!”李三说着,举起木棍便朝王安打来。王安抱着孩子,躲闪不及,胳膊被木棍砸中,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知道自己不是李三的对手,忽然想起老者给的竹哨,忙摸出来吹了三声。
哨声刚落,院墙外忽然冲进十几个村民,为首的正是那位陈老者。原来老者早料到李三不会轻易放人,提前通知了村里的乡邻。村民们早就对李三的恶行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今日有老者带头,纷纷抄起家伙围了上来。
李三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村民们团团围住,一顿拳打脚踢,很快便被制服了。村民们把李三捆起来,送到了县衙。
王安抱着孩子回到山中,那女子早已在老槐树下等候。见到孩子,女子喜极而泣,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孩子似乎也认出了母亲,伸出小手摸着女子的脸,哭喊着“娘”。
母子俩哭了许久,女子才擦干眼泪,对着王安和老者深深一揖:“多谢二位恩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永世不忘。”
老者点点头:“如今孩子找到了,你也该放下执念了。我已替你通禀了阴司,他们会查明你的冤情,让李三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且随黑白无常入轮回吧,来世定能再与孩子相逢。”
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从雾气中出现,正是黑白无常。女子抱着孩子,最后看了王安一眼,便跟着黑白无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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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些怅然。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行善积德,必有好报。你且回去吧,以后上山多加小心。”
王安谢过老者,便背着柴刀下山了。此后,他依旧每日上山砍柴,只是再也没遇到过灵异之事。
过了半年,王安在山下的集市上卖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长得竟与那吊死鬼有七分相似。女子也看到了他,笑着走上前:“大哥,还记得我吗?去年多亏你救了我的孩子。”
王安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
女子笑了笑:“我是那女鬼的双胞胎妹妹。我姐姐去世后,我一直在找外甥,后来听说他被一位樵夫救了,便赶了过来。县衙查明了姐姐的冤情,判了李三死刑,还把家产还给了我们。”
王安看着女子身边的孩子,孩子正对着他笑,眼神清澈。他忽然明白,有些善意,或许不会立刻得到回报,但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温暖世间。
女子从包袱里拿出一袋银子,递给王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哥收下。”王安摆摆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怎能要你的银子?”
女子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又说道:“大哥若是不嫌弃,以后常来家里坐坐,我给你做些好吃的。”王安点点头,心中暖暖的。
后来,王安常去女子家做客,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情愫。次年春天,王安娶了女子过门,一家三口过得十分和睦。村里人都说,这是王安行善积德换来的好姻缘。
而那座黑山,依旧云雾缭绕,只是再也没人听说过吊死鬼的传闻。
(本故事根据民间传说改编,无不良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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