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的一个午后,这里是上海黄渡路107弄15号——‘滴滴滴嗒,滴滴滴嗒,李白同志,可听见吗?’”话音刚落,纪念馆里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那位头发花白却目光明亮的老人。她就是当年在西柏坡负责党台联络的苏采青。
此刻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凌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二年。新中国早已走过风雨,电报机也进了博物馆,但当年那串“VVV”警示信号却牢牢刻在她的记忆深处,一次都没有淡去。
![]()
要追溯这一切,得回到1947年的晋西北。延河岸边的随营课堂里,十来岁的小队员们练习拍发摩尔斯电码——指节泛白,口中默数节拍。电码是门枯燥的手艺,不少孩子练到手面开裂。苏采青偏不服输,常常将写字板夹在被窝里,一遍又一遍地敲击“CQ、DE、005”,直到同伴催她去熄灯。也是那一年,中央社会部决定抽调一批学员补充报务紧缺,她被挑中。
半年后,她跟随总部来到河北平山县西柏坡,眼前是一条布满石子的土路和几间普通民房,却承载着全党的神经中枢。辽沈战役打响,报务台彻夜通明。苏采青因为手速准、字迹清,被破格允许独立上机,与各野战军对接。忙碌中,领导递给她一张频率与呼号表——“以后,你专门联络上海地下电台,单线,不得外传。”就这样,她与另一端的无名战友结下了电波情谊。
![]()
对方是谁?起初没人知道,保密制度禁止任何形式的“自来熟”。但对行家而言,手法能露出身份。上海那位同志发报干脆利落,在嘈杂频段里宛如利刃划纸,“—‧‧‧”一出,干扰电台便自动沉默。苏采青很快判断:那是一个经验超过十年的“老手”。事实确如此,彼端正是湖南浏阳出身、曾任红军通讯连指导员的李白。从井冈山到长征,从日伪统治下的上海到解放战争前夜,他在敌后隐蔽了整整十二年。
往后的两个月,夜深人静时,西柏坡与黄浦江畔在以毫秒为单位对话。流程已经默契:若苏采青有总部指示,她先敲“MSG”,李白会回应“PLS”;若她的手速稍慢,耳机里便传来简短一句“QK”。这些提示里没有半点责备,倒像师傅在扶着徒弟的手,让她一天天成熟起来。
1948年12月29日夜,华北气温骤降,西柏坡窗纸几欲被冷风掀翻。零时过后,轮值的是苏采青。信号刚一接通,李白破例先行发报。速度之快,让她几乎来不及抄录。第一段完结后,对面突然沉默,仿佛电波被剪断。她屏息等待,手心沁汗。片刻后,新一段密集电码又砸进耳机,比先前更急。终于正文结束,可熟悉的“GB”却迟迟未到,取而代之的是“···— ···— ···—”——三个“V”。约定里,它意味着“立即停止一切呼叫,情况危急”。
![]()
十六岁的她瞬间明白:上海出事了。灯影下,泪水遮住抄写本,她仍强迫自己把纸条递给台长。所有人都默然——此后再无那串熟悉的信号。
事后真相逐层揭开。敌伪“中央电讯监察科”早已布控沪上,负责侦测的特务叶丹秋靠美国设备锁定了江湾路周边。29日晚李白发出长报,信号暴露,淞沪警备司令部二处立刻行动。破门时,他迅速藏好发报机,可机器余温骗不过老特务。翌日凌晨两点许,他在黄渡路住所被捕,连夜押往司令部,酷刑随即开始。
![]()
李白咬紧牙关,未吐半字。1949年5月7日,一纸密令下达:枪决十二名“顽抗分子”,地点浦东戚家庙。彼时解放军已逼近吴淞口,上海炮声在远处轰响,李白牺牲时仅39岁。这距离5月27日的上海解放,只剩二十天。
城门一开,陈毅马上接到李克农加急电报:务必查清李白下落。公安系统组专案、挖暗井、访知情人,用了不到一个月便在浦东郊野找到了烈士遗体,也捉到了叶丹秋。1951年初,审判枪决,血债得偿。不过毛森、毛人凤等主谋已远逃。
这一切,西柏坡的苏采青多年后才拼起完整图景。渡江战役、抗美援朝谈判,她照旧坚守报务岗位,只是夜深时偶尔会想起耳机里干净利落的电码节拍。2005年,她在报纸看到《永不消失的电波——李白》一文,心头一震,剪下版面,小心折好。三年后,更多档案解密,她终于确认——曾指点自己的那位“老师”正是李白。
![]()
2010年,李白故居纪念馆向公众开放。那天,87岁的苏采青来到黄渡路。站在狭小阁楼,凝视那张黑白遗像,她抚摸冰冷按键,轻轻敲下“VVV”。旁人听不懂,她却知道,这是62年前未竟的呼号。泪水无声滑落,却没有抽噎,她像在给暗夜中遥远的战友回信——“频率正常,任务完成。”
2019年,《故事里的中国》录制现场灯光晃动,台上复原了老式短波电台。苏采青再次坐到熟悉的位置,台下观众数百,场面肃然。她抬手,指尖微颤却精准无误:“滴滴嗒、嗒嗒滴……”简短数句,信息清晰——“李白同志,黎明已来。”全场静默,随后爆发掌声,持续良久。
![]()
有人说,无线电是没有温度的冷波段。可在那段生死一线的岁月里,一串串电码就是生命的脉搏,是看不见的子弹,也是看不到的桥梁。上海与西柏坡之间跨越1200公里,李白与苏采青素未谋面,却用暗夜中的“滴滴答答”彼此托付。李白倒在黎明前,苏采青活成见证者——这就是隐蔽战线的宿命,也是那个时代最真实的注解。
如今的电子通讯光速而过,很少有人再听得懂摩尔斯长短音。可只要有人记得“VVV”,记得那座黄渡路的阁楼,记得西柏坡的小土屋,英雄们的“永不消逝的电波”就不会中断。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