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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要娶我为妻,他的妻愿与我姐妹相称,我笑了:抱歉,我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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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景给新夫人补办婚仪次日,终于肯来见我。

人未至声先到,镶满各色宝石的匕首"当啷"砸在案几上,他铁青着脸怒喝:"李莞颐,你什么意思?"

多亏这把匕首,否则他怕是要继续装聋作哑。

彼时我正享用前日说我"将军俊美"的丫鬟送来的鸡汤面,汤头鲜美得让人眯眼。

"恭贺将军新婚。"我舀了勺热汤。

颜景挥手扫来,面碗摔得四分五裂,滚烫汤汁溅上手背,登时红了一片。

"李莞颐!好好回话!"他暴喝如雷。

我盯着满地狼藉沉默半晌,突然起身扬手,用烫伤的手掌甩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他的脸与我手背同样绯红。

颜景捂着脸不可置信:"你疯了?"

"这一巴掌为那碗面。"我直视他双眼,"自入将军府至今,这是头遭吃上热食。颜景,你是堂堂将军,别装作不知情。"

他抿紧薄唇,这是他抵赖时的惯常表情。

我昂首冷笑:"你岂止知情?纵容下人嚼舌根,放任卫芙寻衅滋事,故意拖延不见我。不就是想让我孤立无援,只能依附于你?"

"颜大将军,"我嗤笑出声,"莫不是忘了,我李莞颐是从阎王殿抢人回来的,还怕你这点小把戏?"

颜景深吸一口气,面上怒色渐退。

他一边吩咐打盆凉水,一边软声道:"你是辰国最好的殇医,要爱惜这双手。"

我甩开他欲拉我的手:"你不掀翻面碗,我能烫着?"

"那也不该用手打。"他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我红肿的手背,"下次拿棍子,或者用匕首扎我便是。"说罢又唤人重新布菜。

我只觉倦意翻涌。

往日他便是如此,虽出身显赫,却总肯放下身段哄我。

那时我颇为受用,觉得这种"特殊对待"证明自己在他心里不同。

如今却只觉反胃。

若真如此特别,卫芙又是从何而来?

颜景握着我的手浸入凉水,沉默片刻方开口:"莞儿,别闹了成么?"

"我不做妾。"我抽回手,声音平静得可怕,"当初你要带我回京时,我就说过。"

"……就当为了我,为了我们,也不行吗?"他握紧我的手,眼底是真切的期盼。

我凝视他双眸,一字一顿:"颜景,我不做妾。"

5

他又沉默了很久,然后再一次,岔开了话题。

「我不知道母亲会这么坚持。」

「三年前我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母亲就求了卫家女进门冲喜。那时卫芙的父亲还是县令,正上下求着疏通关系,想更进一步,就把庶女卫芙嫁了过来。」

「等我苏醒过来,收到消息的时候,礼已经成了。那时我身边已经有了你,哪还容得下别人?我写信给卫芙,说要与她和离。我许诺她,会在军中替她寻个良人,并且给她补贴一大笔嫁妆。」

「信先被母亲看到了。母亲认为卫芙救了我一命,我不可辜负这一命之恩,再加上她很看好卫大人的前程,所以她把信截了下来。」

「母亲回信说,她会安排好一切,让我安心领兵,我是真没想到卫芙还在家中。」

「莞儿,我未负你。」

颜景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捧在手心,亲自拿起帕子把水擦干,他看着我,仿佛只看得见我。

我也同样专注地看着他,慢慢地、温柔地开了口:「是吗?」

「可我听说,昨儿个正院要了三次水呢。颜将军,太久不吃肉,饿坏了吧?」

我的声音就像一声叹息,把我心底那些碎成细碎渣滓的感情叹得无影无踪。

颜景僵住了。

「莞儿,我必须圆房……」

他还想解释。

他当然必须圆房,他多可怜。

他被母亲逼,被世俗逼,被岳家逼,被责任逼,被……什么逼得圆了三次呢?

多可怜啊。

我把手抽了回来,打开药箱找到烫伤的药膏,细细地给自己涂了起来。

「匕首还你了,你说过,我可以用它换一个愿望。」

颜景一瞬间紧绷了起来:「除了休妻,我什么都依你。」

我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你想多了,我只想离开将军府。」

6.

狗男人,匕首拿走了,还不放我走。

肯定是因为我没哭着求他不要抛弃我,让他恼羞成怒了!

太狗了!啊呸,不能这么说,狗可比他忠诚多了!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我终于吃上热菜了,还跟那个给我端面的丫鬟成了朋友。

好吧,其实是我单方面这么认为的,她心里只有她的主子,但好歹我有个说话的人了不是?

我就这么在将军府又住了半个月,住到都要长草了,那丫鬟突然跑来找我:

「出事了!你,你小心,不能做就别做,千万不要逞能,保命要紧!」

我刚一头雾水,颜景就过来了。

他冷着脸,十分严肃:「拿上药箱跟我走。」

这是有人受伤了。

我眼睛滑过垂着眼、把手指拧得通红的丫鬟,心里有了数——恐怕是某个身份贵重的人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

我连忙拿了药箱,又从小破包袱里捞出几瓶药,小跑跟上颜景。

他带我去了公主府。

我们到偏殿的时候,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锁着眉,眼神焦急,但举手投足却十分稳重。

「颜将军,这位就是武阳军的李大夫?」儒雅男子对我露出了一丝惊异的表情,但很快掩去了,「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潦草地朝他行了一个拱手礼:「大人好,请问病人何在?」

儒雅男子并没有对我的敷衍表示不满,他客气地将我带进房间,我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味,并很快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他躺在榻上满头是汗,呼吸急促,身上有多处刀伤,腹部还插着一支箭。

少年旁边站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和一位光彩夺目的女子。

我照例一个拱手礼打遍天下,然后直奔老者:「在下李莞颐,武阳军的殇医,请问伤者现在……」

趁着老者与我简要说明少年的情况的同时,我麻利地包起长发,洗净双手,打开药箱拿出了针灸和各种药剂。

「我很赞成您的顾虑,这箭羽一看就是来自军中,箭头势必有多处倒钩,贸然拔出来恐怕会伤了腑脏……」

「我能设法把箭取出来,缝合也没有问题,但因着军中条件有限,士兵们多靠硬抗,我反而不擅长麻醉,您可有适合的方子……」

偏殿十分安静,除了我和老太医的交流声和做手术的声音,整个房间就只听得见呼吸声和往来端热水的下人的脚步声。

我对这个手术环境很满意,当然,如果那名女子不用那么灼热的目光盯着我的话,我会更满意。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在老太医的配合下顺利地完成了手术,这时天已经黑了。

「如何?」女子问,她的声音朗朗,但仔细一听,内里带着一点微妙的虚浮。

应该是身有旧疾。

我心思回转,谨慎地回答:「总体来说比较成功,接下来就看公子自己了。」

女子点点头,有些高傲地打量了我好几眼:「你是颜景的什么人?」

「在下是颜将军的幕僚和帐下军医。」

「哦?」女子玩味地笑了一下,看我的眼神转变成了调侃,「只是如此?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到千里迢迢跟着主将回京的军医。」

称呼自己为本宫,这一位果然就是公主。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看来我的事在贵族圈子里不是秘密。

只是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了?该不会是「将军回了,还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女子」之类的吧?

我打了个冷战。

公主又说:「不过这是好事,只是大夫的话我就好跟颜景要人了。你今晚留下来吧,等曜儿醒了再走。」

她顿了一下:「他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走。」

我瞅着她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回头看了眼那个苍白的少年。

完了,我的医者之心开始疯狂晃动,我竟然有那么一丢丢希望他晚点醒了……

7.

好吧,我也就偷偷这么想了一小下,毕竟身在这个年代,少年要是不醒,我大概率也是个没命的下场。

虽然我看起来已经名扬到了京城了,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大夫,在「士农工商」里排倒数第二。

明明是我引以为傲的工作和人生理想呢?我揣着手,站在客房的窗户边,抬头望月。

「李大夫,李大夫,公子醒了!」有小厮匆匆而来,人没到,声音先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连忙拎起药箱:「来了,来了!」

我随小厮去了偏殿,这一次,屋子里喜气洋洋。

公主和中年男子,也就是驸马已经站到了榻边,少年也坐起了身。

我两步走过去,不赞成地说:「谁让你起来的?快躺下!」

少年看着我一脸诧异,他瞅了一眼一旁的公主和驸马,倒也没说什么,乖乖地躺下了。

我给他把了脉,又细细看了下舌头,用手测了一下额温:「烧基本退了,接下来就是静养。」

说完我又去扒拉他的衣服:「失礼了……伤口恢复得也很好,公子身体真不错!」我诚心实意地夸奖。

少年一脸难以形容的别扭。

他转头问公主:「她夸我身体好?」

公主额头一跳,无奈地训斥他:「明曜,不可无理。要不是李大夫,你现在已经过奈何桥了!」

少年嘻嘻一笑:「那我也不喝孟婆汤,我要投胎做姑姑的孩子,保护姑姑!」

公主就笑了:「你这孩子,齐国公要是听到了,肯定要打断你的腿。」

少年满不在乎:「不可能,我爹肯定会把我打包送给您。」

我默默退到角落,听着两人聊天,脑子里想的全是三天前的事。

早在我住进公主府的时候,颜景就告诉了我,这里是战国公主的府邸,他要我谨言慎行,一定一定不要得罪她。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战国公主是本朝的传奇女子,十五岁就领兵上了战场,进可扩疆土,退可守国都,辰国也是因为她,才有了女子也可为官的律令。

换句话说,得罪了战国公主,就等于得罪了皇帝和所有女性官员的家族。

而那些女性官员,也是有同窗和娘家的呀!

但当我问起少年的身份时,颜景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你是大夫,治病就行,其他的不要多问。你只要记住,不要跟他过多接触就行。」

「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大夫,那你想没想过,我要是治不好,会是什么下场?」我脑子一热,顾不上隔墙有没有耳朵,直接回怼过去。

顾景的语气立刻变柔和:「……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你一向都能化险为夷,我对你有信心。」

我失望地闭上眼,这个男人,真是连我刚认的小姐妹都不如。

人家起码还会提醒我,不要勉强,保命要紧。

而他,只会在这里说他的狗屁信心。

信心是什么,有命重要?

那日我和颜景不欢而散,他一走,我就开始盘算要如何名正言顺地离开将军府。只是不论如何,我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但现在……

我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公主和少年。

现在,这个方法似乎自己找上门了。

8.

少年敏锐地发现了我的眼神:「你在看什么?」

在得知自己的状况还不错以后,这位小少爷强行坐了起来。

我老实回答:「回小公爷,我在看公主和您的脸色。」

少年:「?」

「那你看出什么了?嗯,等等,你认识我?」少年好奇,「你是民间的大夫吧?」

我知道,从这句话开始,我必须句句不错。

我斟酌道:「我不认识您,我是根据您和公主的对话猜的。」

这很好猜。

能喊战国公主「姑姑」,却又不是皇子的,满大京城就只有一人,那便是国舅爷俞兆的幼子。

这位少爷跟别家公子哥可不同,他是老来得子,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每一位都优秀得不行,要不是担心大臣们弹劾外戚势力大,皇帝恨不得给五个外甥官职全拉满。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头的哥哥姐姐把优秀基因全吸走了,到了俞明曜这里,就只剩了个渣。

他是礼乐射御书数样样不通,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他每年对家族的最大贡献,就是把哥哥姐姐们的俸禄全部罚光,偏偏从皇帝到公主再到兄长和姐姐们,每一个又宠他宠到不行。

最后御史都坐不住了,天天在大殿上苦口婆心地劝皇帝和俞家大哥,别再宠了,再宠大臣们都得弹劾他们捧杀了。

所以在京城有个说法,你可以惹皇子,但不能惹小公爷,因为他那一大家子位高权重且不讲道理。

这位脸上写着「纨绔」二字的小公爷听我这么说,笑了一下:「倒是不笨。那你看我和姑姑脸色做什么?」

「我在看您二人心情如何,心情好的话,我想求个赏。」

俞明曜脸色淡了下来,语气明显不悦:「说吧,想求个什么?」

「您看,我猜到了您的身份,又看到了您那一身明显不正常的伤,要不,您把我留下?」

只是箭伤还能勉强哄哄人,找个蹩脚的理由瞒过去,但那样新旧交叠的刀伤可不是一个顽劣公子țŭ̀⁻该有的。

我认真推荐自己:「其实我不只擅长殇医,也很擅长调理身体,您阴雨天都不好过吧?」

俞明曜脸色一沉,公主却喜怒不形于表面。

「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你的职责,怎么,你还想用你的职责来威胁我?」

他生气的时候,声音很有压迫力,即便是半靠在那儿,也给人一种他能像捏死蚂蚁那样轻易捏死你的感觉。

我咽了口唾沫,心怦怦直跳。

但奇异的是,我竟然并不感到恐惧。

他是在给我机会!

「我没有威胁您,我在给您出主意。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您和公主会给我一笔封口费,然后把我打发得远远的。但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夫,我是颜将军帐下的军医,您怕是不好打发。」

「而且我医术还不错,救了很多人,您二位总不能杀了我,那不是浪费人才么?这么一来,留下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俞明曜和公主都沉默了下来,几秒后,公主哈哈笑了起来。

我再看俞明曜,他也重新露出了笑。

真神奇,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像钟馗一样吓人,笑起来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

他们一笑我就松了口气,看来我想得没错,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留下我,只是这「留下」和「留下」又不一样。

如果我没有主动说出来,他们很有可能会选择把我关在某个小院,需要的时候召唤一下,不需要就让我烂进土里(这个操作还真眼熟)。

如果我主动说出来了,就能证明我是有价值的,这样的话我就有资格获得一定的自由和充满可能性的前程!

公主笑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老实说吧,你是不是想借我们的手离开颜景?」

我犹豫了一下,选择老实点头。

公主也不生气:「不错,是个聪明姑娘,没被情情爱爱弄昏头,我喜欢。不过你为什么不要我把你留下来,反而要跟明曜?」

我老实巴交地回答:「我有想过,但您这边门客众多,我挤破脑袋也没一席之地。小公爷就不一样了,他身份高,明面上没什么门客幕僚,而且……」

我支支吾吾不敢继续说。

俞明曜白了我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接话:「而且我顽劣成性,强抢民女损不了名声,是吧?」

「嘿嘿。」我傻笑着默认。

9.

在我强烈要求出席俞明曜和颜景的谈判以后,第一次体会到了被现任老板和前男友争夺的感觉。

挺玄幻的,真的。

颜景一个人剑拔弩张,俞明曜像只贱兮兮的猫一样,老神在在地在那儿喝茶。

而我,站在两人中间,笑容和煦得像即将成佛的幼儿园老师。

颜景先开了口,他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俞小公爷,你这么做是不是不道德?」

俞明曜很惊讶:「我什么时候还做过道德的事?」

颜景捏紧拳头,看上去似乎正极度克制着自己不对着俞明曜那张脸揍下去。

「李姑娘不仅是我的大夫,还是我的女人!」

「颜将军不要玷污我的名声。」我冷冷插嘴。

俞明曜则淡定极了:「巧了不是?我就是看中她这个人了。自从我被她一针一线缝好了肚子,就决定以身相许了。」

颜景满脸写着不可理喻:「你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吗?莞儿是大夫,她救下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难道人人都要对她以身相许吗?」

我笑眯眯接话:「您说什么呀?您不就是因为卫氏救了您一命,才以身相许的吗?」

俞明曜又是一惊:「尊夫人也是大夫?」

颜景抿起嘴:「不要开我夫人的玩笑,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俞明曜看了一眼我脸上越来越假的笑,喝了一口茶,说:「那你夫人怎么救的你?哦,我想起来了,冲喜是吧?啧,你那大夫挺倒霉,辛辛苦苦给你治伤,结果你们全家人都觉得是冲喜冲好的。你诊金给足没?」

颜景沉默了,我短促地「呵」了一声。

俞明曜恍然大悟地看着我:「那倒霉大夫是你?你该不会钱也没收?」

他一脸同情外加看傻子似的表情,我被看得又羞又气,这货不是我这边的吗?

颜景没再和俞明曜争论,他满脸通红地看了我一眼,落荒而逃。

屋子一下就安静下来,风从敞开的门和窗里徐徐吹进,我嗅到了自由和轻松的味道。

俞小公爷惬意地喝了口茶,一句话就破坏了我刚挂上的快乐笑脸:

「当初你看上了他哪一点了?脸、身材,还是官职?」

我嘀嘀咕咕回了句:「谁年轻的时候脑子没进过几次水。」

俞明曜拿着茶杯的手就顿住了,他犹豫了好几秒,羞涩回答:「我?」

10.

跟了俞小公爷一个多月以后,我惊喜地发现,他虽然嘴贱、一身秘密,但他钱多事少还护短!

这意味着只要我不犯傻去接触他那些秘密,他就是当代最体贴的老板!

我正式入职的第三天,他就在京城最好的地段砸钱开了一家医馆,让我去坐堂,不仅给我发月钱,还发分红。

此外,他还特意从国公府挑了个经验足的管事过来当掌柜,这样我就不用发愁经营一类的事,只用好好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就行。

他甚至还给我拨了一对十多岁的龙凤胎做药童!这俩孩子长得聪明漂亮又识字,还从小习武,可以挡去很多麻烦,简直就是最佳助手!

这样的待遇实在让人太感动了,以至于我怀疑俞明曜是不是暗恋我。于是我在某次给他请平安脉的时候,十分诚恳地告诉他:「您给钱就行,不用以身相许,真的!」

他把我扔了出去。

扔完不知怎么的,又从书房走出来蹲在我面前:「算了,还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乱想。你那医馆的主业是收集情报,你只是个障眼法而已。」

我恍然大悟,原来掌柜和药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那些秘密工作!

我犹犹豫豫:「那您现在告诉我了,会不会把我灭口?我能不能当作没听见?」

他白了我一眼,把我和我的小破药箱直接扔到了大门外。

不过这次以后,俞明曜就稍微有些把我当自己人了,当他要跟公主谈一些正事的时候,就会打着「带女大夫给公主调理身体」的幌子,带着我一起去公主府。

当然,来都来了,我肯定是真的要给公主把脉的。

就像我初见她时猜测的那样,公主因为早年太拼,身体落下了不少毛病。虽然伤病都已经养好,但底子却伤了。

公主府的那位老太医下了很大的功夫给她调养,皇帝更是补品、药材流水一样地往她府里赐,如今她又好了许多,只是依然很畏寒。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公主三十六岁了还没有孩子,这事一直是她和驸马心里的一道伤。

为了抱好大腿,当然更因为我对公主的由衷敬佩,所以哪怕明知道只需要做做样子,我也决定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11.

时间在我沉迷事业的过程中一晃而过,直到卫芙踏着初秋的凉意走进医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颜景了。

龙凤胎中的弟弟问我,要不要把卫芙赶出去,就像他和他姐姐之前把颜景赶走那样。

我张大了嘴:「他来过?」

龙凤胎中的姐姐飘过来一拳砸到弟弟脑袋上,笑眯眯回答:「来过几次,姑娘在忙,我们就没让他进来。」

我有些好奇:「来过几次?」

小丫头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但又揍了弟弟一拳:「八次。」

那就是差不多每周都来打卡了,难怪他老婆要来找我。

我很生气,恨不得穿回去给看上他的自己扇两个大嘴巴子,他难道不知道最好的前任就是懂得消失的吗?

一个有夫之妇这样一次次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来找一个未婚女子,居心何在?

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不可以被人认为是因为他!

看到我气得脸都红了,龙凤胎吓得齐齐跪到了地上:「姑娘,我们不该擅自作主,我们认罚。」

说完还怯生生抬头看着我,泪眼汪汪的。

我看着这一模一样的两张漂亮脸蛋,一下就不气了。我摸摸他们的脑袋,柔声说:「我不是在生你们的气。你们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是小公爷吩咐的吧?替我谢谢小公爷,也谢谢你们,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就像娘家人为了防止恋爱脑的女儿再次陷入泥潭,努力防着不让两人见面一样。

两张小脸蛋听着就挂上了甜甜的笑,真好看!

我也笑了:「去把将军夫人请进来吧,说不定人家是来看病的呢?」

见我眨眨眼,龙凤胎一乐,欢快地把人请了进来。

没想到卫芙真是来看病的,只不过她这「病」有点特殊,她是滑脉。

卫芙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窃喜和雀跃,应该是知道自己怀孕了。

也是,堂堂一个将军夫人,不舒服了总不至于到街边的医馆来看大夫。

所以她是来炫耀的。

我换上公式化的笑:「恭喜夫人,是喜脉,约莫有月余了。」

卫芙害羞地回道:「将军一定很开心。」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您府里一定有用得惯的大夫,我就不给您开安胎的方子了。您身体不错,最好是不要吃药,我给您写一些注意事项吧……」

卫芙显然没料到我这么平静,她安静地看着我写脉案,突然很失礼地问:「你不生气吗?不嫉妒吗?」

这样直接……

我写字的手一顿,两相沉默下,我选择了继续写完。

我把脉案递给她,认真地回答:「我已经生气过了,在到你家住的那几天,我就把所有的气都生完了。」

「我是不喜欢你,但也不嫉妒你。你是官家小姐,若非身不由己,怎么会去做冲喜娘子?如果老夫人没有擅自把信拦下来,你怎会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都没有?」

「你对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竭尽全力维护自己应有的东西罢了,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我带着唏嘘的语气问她:「你幸福吗?」

卫芙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她似乎从来没想过我会说出这些话,又像是从没想过自己到底幸不幸福。

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缓缓开口:「其实这次是将军要我来的,他要我转告你,他愿意娶你做平妻……母亲也同意了。」

我讽刺回道:「那他还真是做了不少努力。」

卫芙沉默了下来。

她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我见犹怜。

我不禁就把声音放柔了:「我会请小公爷替我转告颜将军,我无意做他平妻。」

「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将军说,你进门就是二房,对我不用行妾礼,生下的孩子就是嫡子,这难道不比你在这里当坐堂大夫强吗?你为什么不愿意?」

卫芙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急切,我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不是真的希望我进门,她只是单纯地、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答案。

我诚恳地告诉她:「因为嫁人只是我人生的选择之一。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只愿Ťū́₀嫁给尊重我、爱护我,同时我也尊重他、爱护他的那个人。既然我于他是从一而终,他于我也应当如此。倘若没有这样的人,或者我心悦的他做不到这一点,那么爱情和婚姻不要也罢。」

「人生很珍贵,情之一字囊括万千,并不仅限于爱情。我有很多理想,也会遇到很多人,我要忙着去爱这些人和事,没有时间纠结于一个志不同、道不合的过客。」

12.

卫芙离开的时候很恍惚,她向我道了歉,还付了我一大笔诊金。

她说,很遗憾是以这种身份和我相识。

那之后颜景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馆门口了。听俞小公爷说,卫芙有孕以后就加强了和娘家的人情往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卫家和颜景的母亲都站在了她这一边,压得颜景根本不敢出现在医馆这条街上。

「没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手段倒是不少。女人真可怕。」俞明曜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拿着点心在啃,另一只手伸过来等我给他诊脉。

我看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突然想起来他身边只有管事和小厮,根本没有丫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小公爷不喜欢女人吗?」

我了然,随即郑重地拍拍他的肩:「没有关系的,您的家人那么疼您,肯定会理解您的!」

俞明曜毫不手软地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我看你是闲得慌吧!走,跟我去看姑姑!」

13.

事实证明,临时起意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们的马车没走出太远就突然一个急刹,我和俞明曜被颠得东倒西歪。

我刚被他扶正,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嚷嚷:「贵人就了不起吗?贵人撞到人就可以不用赔偿吗?」

这是马车撞到人了?

随着周围逐渐有了看热闹的声音,俞明曜敲了两下马车内壁,很快就有下人上前:「主子,是她突然冲过来的。我们及时拉住了马,但还是撞到了她。」

我吃惊地看着俞明曜:「碰瓷?」

我还没见过古代的碰瓷呢!我悄悄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赖在地上,正不顾形象地惊声尖叫:「赔钱,赔钱!我要看大夫!」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我急匆匆跳下马车,还不忘拿上药箱。

我三两步跑到她面前就要给她检查,她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要做什么!贵人要杀人灭口啦!贵人要杀人灭口啦!」

我被她的阵仗吓了一跳:「呃,冷静一点,我是大夫!你要是太激动的话,伤口会裂开的!」

女子双手交叉挡在自己身前,根本不让我碰:「胡说!你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怎么会是大夫?你就是要杀人灭口!你就是不想给钱!」

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全力朝我挥舞起来!

我后退不及,第一反应是不伸手挡,但这样一来,那簪子就朝我的脸去了。

我下意识闭上双眼,等待着预想中的刺痛,甚至大脑已经想好一会儿要怎么清洗伤口,怎么给自己开药,结果下一秒,我就听到了女子的尖叫。

我重新睁开眼,才发现俞明曜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了。现在他正站在女子的旁边,抓住了她,还卸掉了她的手臂!

女子跪坐在原地哭叫着,周围人全都目瞪口呆。

俞明曜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这条街上谁不认识李大夫?谁不知道她医术好、心也善?怎么到你这就成了要杀人灭口的凶手了?」

他轻蔑地打量了女子两眼,对我说:「去检查一下吧,看看撞得多重。」

女子疼得没法挣扎,但她依然尖叫着拒绝我接近。

这态度就很不对了,我仔细检查后初步判断:「只是轻微的挫伤。」

除了俞明曜让她脱臼以外。

周围哗然,大家都不是傻子,一看就知道这女子是想讹钱了。

有人低声说:「怎么想的?惹谁不好,惹这个混世魔头,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大家都在等俞明曜当场发飙,我甚至在角落边边瞅到了看热闹的御史。

这边厢,俞明曜蹲到女子前面,脸色阴郁:「不管你是想讹钱也好,还是想败坏我的名声也好,都是小事。但想伤我的人,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默默吞了口唾沫,寻思着如果俞明曜等会太过,我得拦一拦。

结果没承想,他Ţų₍只是在女子恐惧的神色中,扔给她一个钱袋,然后吩咐下人:「带她去附近的医馆治伤,然后去报官。」

「是!」

「走吧。」做完这些,俞明曜弯腰拎起药箱和我,重新上了马车。

就,这?

我和看热闹的人都呆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上车后的俞明曜就伸出一根手指不停点我的额头:「你不是脑子挺好使的吗?怎么今天遇到点事就冲上去了?你做事过不过脑子?」

「别人要伤你,你能不能躲一下?光知道保护手有什么用,你是大夫没错,但手有命重要?」

「你是下属,知道吗?跟我说一遍,下属!你要做什么应该先征得我同意,冒冒失失像什么话!」

「……诶,诶,别哭啊……不是,我不是骂你,我还不是怕你出事……」

俞明曜教训到一半,我突然哭起来,眼泪豆子一滴一滴装满了委屈。

我确实怕了,但不是怕被那女子伤害。

穿越至今,不论身处战场还是人在京城,我一直无依无靠、战战兢兢,即便是背靠着颜景的时候,我都从不敢放松和放纵。因为我知道,我如果遇到了危险,或者犯了事,他会先权衡,再考虑要不要救我。

这个时代,女子和人命这两个词分量太轻,不论我表面看起来多么强大,多么没心没肺,多么拼命,我的内心都是毫无安全感的。

我过去之所以不哭,不是因为我不难过,不害怕,而是因为这些情感对我的前路没有益处。

现在有人会替我出头了,有人会因为我不珍惜自己,因为我犯蠢而骂我了,我那些积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一下就都转化成了旷世大委屈。

我不管不顾地任性大哭,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俞明曜一副「糟了、糟了」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在马车里翻找帕子,最后只翻出了个食盒。

里面有我喜欢的红豆饼。

他尴尬地把红豆饼递给我:「是我错了,要不,吃点儿?」

我像个神经病一样破涕而笑。

14.

到公主府后,我的眼睛肿得老大,俞明曜的袖子脏了一大块。

公主和驸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朝我和俞明曜投来暧昧不明的眼光。

俞小公爷顶着不知是羞还是恼的大黑脸,疾步往他惯用的院子走去——他受不了一袖子的鼻涕眼泪,说要换衣服。

我怪不好意思的,不等公主是不是要说啥,抓起她的手腕就是一个诊脉。

当我沉浸在脉相中时,精神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然后我就品出了一丝不同。

我慢慢蹙起眉,又请公主换了一只手,这时俞明曜也换衣服回来了,他看着屋内异样的气氛,与公主和驸马一起安静地等着。

这一脉我品了很久,直到我松开手,驸马才紧张地问出声:「怎么了?」

我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驸马,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我又求助地看向俞明曜,满脸忐忑。

他的表情逐渐肃穆起来。他沉思片刻,冷静地说:「别担心,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我吐出一口气,感到有了主心骨。

我郑重其事地对公主说:「您有喜了。」

公主原本严肃的脸慢慢变成惊讶,接着又很快变成惊喜。她侧身过去紧紧抓住驸马的手,脸上迸发出少女般的笑容:「阿荣,我,我没听错吧?」

听着公主略带哭腔的声音,驸马的手都抖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情,反而十分紧张地看着我:「公主的身子受得住吗?」

我看着公主仿佛一下从天空跌入泥土的脸,缓缓摇头:「理论上来说,公主现在的身子还不适合受孕。即便现在怀上了,也不能保证胎儿能平安活到生产。」

「那就不要孩子!」驸马快速决定。

「不行!」公主一下站起身,情绪激动,「我盼了这个孩子这么久,他既然来了,你凭什么不要?」

公主用力抓住我的手,脸上难得露出怒容:「本宫命令你,保住我的孩子!」

好疼!

我知道她是因为情绪激动,并不是迁怒于我,再加上我怜惜她现在是双身子,没敢贸然把手挣脱开。

在我咬牙切齿忍痛的工夫,俞明曜迅速上前安抚:「姑姑,您冷静一点,小心伤到孩子!」

公主这才一惊,冷静了下来,松开了我。

俞明曜不着痕迹半挡住我:「姑姑,您别急,不如把老太医也叫过来,听听他怎么说。」

因着我是女子,俞明曜有心让我逐渐接手公主的私人医生工作,所以这半月以来,老太医几乎都只在府里养老,很少再替公主诊脉。

老太医来后,慎之又慎地看了脉,和我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公主一脸颓败,往日的那身光彩和傲气全然不见,她双目无神地问我和老太医:「真就没办法了吗?」

我心疼不已。

我咬咬牙:「也不是全无办法,如果您愿意卧床保胎,遵医嘱吃药、扎针、用艾灸……我们就可以试试。但公主,这个过程很辛苦,结果也不一定好,更重要的是,您生产时的风险仍然会很大,即便如此您也要保下孩子吗?」

公主眼睛里的火被点燃了,她没有任何犹豫:「我要试!」

她想了想,又说:「你尽管大胆试,就算保不下来,本宫也不会给你降罪。但如果保下来了,你可以提一个愿望。」

15.

我从俞明曜借给我的小院子搬到了公主府,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公主让我住进了最豪华的客房,还拨了身边的大丫鬟和一串小丫鬟照顾我的起居。

俞明曜拎着酒壶晃到我这儿的时候,我正坐在廊下看着月亮和星星发呆。

看着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怎么,后悔了?」俞明曜问。

「后悔了。」

我太冲动了。如果按照我过去的性格,这种把握极低的事,我是不会建议患者尝试的。

对患者不好,对我也不好。

「我最近真是太不谨慎了。」我又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似乎是从我意识到凡事都有俞明曜给我兜底以后开始的。

大意了啊!

但是……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公主露出那样的表情。你说,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万一她出事了怎么办?万一驸马移情别恋怎么办?」

「他敢!」俞明曜把酒壶一摔,「如果有那一天,我和舅舅会撕了他。」

俞明曜口中的舅舅指的是皇帝。

半晌,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我:「你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家里说人坏话,冒冒失失,也不怕得罪人。」

我做了个鬼脸,也不看谁说的话更得罪人。

他白了我一眼,坐到我旁边:「姑姑并不是为了驸马才想要孩子,她是自己想要。十多年前姑姑曾经有一次做母亲的机会,但当时她要上战场,为了国家,她打掉了那个孩子。」

「这之后她就再也没能怀上。谁都不知道姑姑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个决定的,但你我都看得出来,这一次,谁都无法阻拦她。」

我有些低落:「做女子真难。」

俞明曜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你还记得那个故意撞我马车的女人吗?」

我抬起头。

「她后来去了医馆,把手复位了,但说什么也不肯多花钱买药。去见官之前,她求我派过去的人把多的钱给她弟弟。那孩子咳得厉害,说是出生就如此,只能养着。」

所以那个碰瓷女是为了她弟弟!

「然后呢?」我巴巴地问。

俞明曜手托着头,满不在乎:「没然后,我让人把她放了,顺便给了你的帖子,让他们去医馆看病。」

我的帖子,那就是看病不收钱,拿药成本价。

我一笑,心情畅快了许多,并且觉得此刻的小公爷格外顺眼。

他说:「女子想要在这个世道生存得好,总要比男子难些,所以不论是姑姑还是你,又或者是卫氏以及这个女人,都有让人佩服的勇气和毅力。」

他收起手,看向天空:「我过去从没想过自己的理想是什么,看到你们,我想,如果能努力让这个国家变成一个女子也能生存得很好的地方,也不错。」

说完这些,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照顾好自己。」

风从他的身上吹来淡淡的酒味,隔天一早,他去了战场。

16.

原来那晚他是在跟我道别?

公Ťū́ⁱ主说,俞明曜替了她的差事,但具体是什么,她没说。

总之并不是什么很安逸的工作就是了,毕竟皇帝并没有发过要他去边塞的诏书。

这么一想,俞明曜应该一直都做的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所以俞家的哥哥姐姐,还有皇帝、公主才对他那么宠爱。

——那根本不是什么宠爱,是愧疚。

这个少年,被人说嚣张跋扈,被人说玷污了俞家的脸面,但内里那个真实的他,又有多少人有幸看见呢?

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背起了最沉重的责任。现在又为了公主能安心待产,接下了她的工作……

「哦,倒也不都是为了我。」公主躺在床上跟我说闲话。

我一边替她熏着艾灸,一边接话:「那是为什么?」

「似乎是为了哪家姑娘,在努力赚功勋吧。」

我极努力地克制,才没有让拿着艾灸的手停下来。

但不知为何,我嘴里有些发酸。

「小公爷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呢。」我听见自己强装若无其事的声音。

「是啊,这孩子也是大人了。对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嫁人?」

我,嫁人?

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大红嫁衣,还有挑起盖头时新郎官的脸。

雌雄莫辨,带着少年的英气,又带着少女的妩媚。

我摇摇头,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我现在只想让您平平安安,以后想让更多人平平安安。万一嫁人了,对方想让我相夫教子,不让我做大夫怎么办?若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嫁了。」

虽说本朝有女官,外面也有女子经商,但到底还是少数。大多数男人都还是希望男主外、女主内。

我有理想,我也不想勉强自己。

公主若有所思:「这样啊……这就麻烦了……」

我想问怎么就麻烦了,但公主已经闭起了眼。

17.

时间在回忆和思念中滑过,京城迎来了一个热闹又冷清的新年。

热闹是别人的,冷清是我的。

街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贴起了春联、挂上了腊肉,空气里弥漫着幸福的香气,就连小儿被吹皴的脸都是喜气洋洋的。

公主给我了一个大封红,让我别总像个老太婆一样,不是在她身边坐着,就是在医馆坐着。

她让我也约三两个好友去外面玩上一玩。

我来京城才不到一年,天天眼里只有工作,哪来的好友呀……

我领着龙凤胎小药童上了街,看着他们快乐地这边看看那边买买,心里突然腾升出一种隔着玻璃和雾气,看着他人欢闹的感觉。

众人皆清欢,唯我孑然。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少年的笑,那样肆意张扬,就是公主府里开得最精绝的牡丹都比不过。

他要是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孤单的感觉了?

「还说每年过年,都会亲手给我一个大红包呢。才第一年就食言了。」我没来由地生起气。

可能是工作实在机密,所以俞明曜没有往公主府捎一点信儿,唯一知道他是否安全的人,大概只有龙椅上的那位。

公主原本也是应该知道的,但皇帝希望她安心养胎,所以没给她透消息。

我只能劝自己,他要是有什么事,国公府和皇帝都不会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可我还是难以安心。

我叫回了龙凤胎,说我要去庙里上炷香。

我两世都没这么虔诚过。

18.

从庙里回来时,我碰到了颜景和卫芙,卫芙已经开始显怀了,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至于颜景,眉眼带着郁郁寡欢。

我没怎么关注朝堂上的事,但公主最近可能是实在无聊了,总拿朝堂上的事八卦给我听。

听她说,颜景的仕途不怎么顺利。

本来他的长处就是领兵打仗,回了京城,官职是升了,但实际上没有实权,比起卫芙的父亲,那简直差远了。

原本应该拿捏妻子的他,现在却要仰仗岳家,这让大男子主义的他如何受得了?

我远远朝他们夫妻礼貌地点头,准备离开,没想到颜景叫住了我:「李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卫芙,她笑盈盈地回看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我也想跟李大夫叙叙旧,等将军和你说完话,我们再说话。」

这夫妻俩……

我只能苦恼地跟着颜景走到旁边:「将军找我何事?」

颜景看着我,眼里晦涩不明:「莞儿,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这句话矫情到差点没把我送走。我强行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家教一些:「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赶紧往后撤,但颜景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

「过完年我就回边塞了,莞儿,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颜景急切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京城吗?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起讨论兵法,一起治理军营……」

他是一点也不怕被自己妻子听见啊!

我使劲甩开他的手,再也顾不上给他脸,冷淡又直白地说:「你能不能起码一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说我不做妾,你是没脑子吗?」

「不是做妾,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我还是将军,你还是军医……」

颜景慌乱极了,但他还是在我越来越冷漠的表情下讪讪住了口。

「怎么,开始不是还想要我做平妻吗?现在不能当家作主了,连带着给我画的饼都变小了?」我讥讽道。

「拿捏不住你夫人了,就想换个人拿捏?又要伴侣有利用价值,又要伴侣能被你掌控,你怎么这么能做梦呢?」

颜景被我的不客气噎到脸色发青,偏还要在那摆架子:「你这样傲慢无礼,还整天都要跟男子比个高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容得下你?」

我的教养简直要被这个无耻的人击碎了,我还要再反驳,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咳、咳……我就说怎么回来一趟,颜将军就被贬到犄角旮旯了,原来是嘴里塞了粪,脑袋里装了草啊。你挖人都挖到太医院了?」

那声音像一支箭,笔直地穿过我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玻璃罩。它划过的路径刺破了朦朦胧胧的雾,让我的眼睛一下看见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我的心,扑通、扑通,疯狂向我展示它的生命力。

我快速转身,脸上爬满热气,我一眼就看见那个满街红色都压不住的少年郎。

他好像长高了一些,人瘦了,脸比雪还白润。

我欢快地跑到他旁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咳、咳,半个时辰前。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府里待着,跑这么远做什么?我找了你半天。」俞明曜皱着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急忙搭上他的脉:「你怎么……」

脉象有异?

我心一慌,就要当街扒拉他的衣服。

他把我领子一拎,远离了他:「回去再看。」

颜景还想拉我,俞明曜毫不客气地把我放到身后,狠瞪了他一眼。

「你们?你不愿跟我走,就是因为他?就他这个草包?」颜景愤怒大吼。

俞明曜懒洋洋地道:「真像她说的,耳朵里从来听不见别人说的话。我刚不是说了吗,你挖人挖到太医院了,真是好大的脸。年后你去你的犄角旮旯,她升她的女医,你有本事就找皇上要人呗。」

颜景惊异地看着我,面上全是不信:「你要做太医了?」

进了太医院,就是官身了,他再也没有任何能耐能勉强我去做他的女人。

还没听说哪个女官给人做妾的。

「你跟她认识了这么久,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她的能力啊。」俞明曜继续插刀。

我站在旁边做背景板,主要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要做太医了。

这时卫芙走了过来,她微笑着向俞明曜行了一礼,对颜景说:「将军,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颜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失魂落魄地被卫芙身边的人扶走了。

俞明曜很满意,他朝卫芙点点头。

我Ṱũ⁽这会儿才想起卫芙刚刚说有话要跟我说。

我有些急:「夫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若是不急的话,我们约改天可好?」

卫芙意味不明地看了我和俞明曜一眼,露出一个笑:「不急,我改日再给您递帖子。」

我感激不尽,连忙拽着俞明曜往公主府走。

18.

他身上的伤又多了一道。

我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你回来就歇息啊,派人出去找我不就好了?」

「怎么,我妨碍到你了?」

我无语:「说什么呢,我是从庙里回来碰巧遇到他们的。」

「你去庙里做什么?你是大夫,还信这个?」俞明曜眉毛一挑。

我嘟嘟囔囔:「大夫就不能去求符了?职业歧视!」

「求的什么符?」

「平安符。」

「……你是大夫。」

「我给公主求的不行吗?」

「哦。」俞明曜撇撇嘴。

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你……还走吗?」我小心翼翼地掩饰心声。

「嗯,事情还没办完,偷跑回来的。」

「那你还那么高调?」

就他这张脸,这个身份,往街上一站,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好吗!

「没事,我跟舅舅说,如果我再不回来接受你的医治,我就要死了。」俞明曜满不在乎。

我看着他的伤口。

这伤很普通啊,一般的大夫都能治。

我鄙夷地看向他,这人摸鱼还找这种借口。

「我已经跟我大哥说了,要他赶紧辞官,把位置给我让出来,他同意了。最多三年,三年以后我就会慢慢做官,到时候我的名声也会慢慢变好。」

俞明曜突然岔开话题,脸上出现一抹红。

我瞪大眼睛,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你大哥辞官?他为什么还会同意?」

俞家大哥虽然比俞明曜大二十多岁,但在朝堂上来说,正值壮年呢!

「我说我再没个正经差事,媳妇要跑了,他就同意了。」

俞家哥哥姐姐都在当官,虽说只大哥职位高些,但要是再加上一个他,还是太显眼了。

也就是说他要是要做官,哥哥姐姐就得退下一个,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大哥退,看来俞家上下都很看重这个姑娘。

「哦。」我低下头继续给他上药。

我感觉到俞明曜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有些慌乱:「我这次差事办得不错,舅舅答应我用这些功劳换你进太医院。」

我猛然抬起头,他了一跳,连忙错开了眼。

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看向我。

他的眼里,好像,好像盛满了朝霞。

我听见他说:「舅舅还说,你要是能保下姑姑这胎,他就直接封你做太医。所以姑姑许诺你的愿望你可以留着,要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动着。

他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以后就是女官了,没人可以轻易欺负你。我也会努力成为你的靠山。」

「你可以一辈子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的理想,我发誓一生都不让你困在后宅。」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回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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